第二十三回 火牛阵

  东去的敌军散骑向着盘橐塞下的敌军大营风尘仆仆地逃去,如今汉军行迹败露,惟有死战而已。

  一百多辆辎车上的粮秣军械被聚集起来点燃,无法带走的骆驼、羔羊等牲畜被宰杀,大飨一众敢死士,丁军候却执意要把八十余头健壮的驭牛收集起来。

  军司马越斗派人收拢方才掳获的二十余骑骡马,汇集涅盘城中抢掠了五十余匹骡马,将八十多匹骡马架辕上辔,再将辎车略加整备,拼凑成四十乘戎车。

  众人宰杀缴获的牲畜,用辎重燃起篝火,炙烤着大块的鲜肉。丁军候带着属下把众人丢弃不食的油膏腴脂收集起来,士史鲁奎带领十几个疏勒死士扒下敌军尸骸上的衣袍,然后用这些衣袍灌注牲畜宰杀炙烤后的膏脂。

  众人在敌军的辎重篝火中炙烤着敌人的牲畜,痛饮着缴获的潼酪,割肉而食,虽然豪情万丈,却也觉得此行九死一生。士史鲁奎仍然不动声色地带领属下,把灌注膏脂的衣袍紧紧绑扎在八十余头驭牛的尾巴上。

  鱼服会意一笑,丁军候又要故技重施齐国田单的火牛阵了。上次夜袭敌军辎重车骑,只是以火牛阵掩护撤退,众人仓皇奔命之余只能想像其威猛。如今要以火牛阵冲锋,正好可以亲眼目睹其大破敌军的神勇。

  军司马越斗冷冷地看着士史鲁奎的一举一动,思忖之后也心领神会,他和丁军候召集几个领头军吏细细布置阵形。众吏士详细了解火牛阵的阵形之后,渐渐安下心了,也都急不可耐地想要见识传说中火牛阵的威力。

  三百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驱驰着四十乘戎车,驱赶着八十多头驭牛,勇敢无畏地向着东方前行。前方二三里外,还有两骑汉军斥候探察敌军。敌营中派出的大军不久即将闻讯赶来,两军马上会在大漠中迎面相遇,三百名汉军大半还是疏勒人,即将与四千姑墨三国联军决战。虽然兵力悬殊,但胜负尚未可知。

  汉军缓缓东行十余里,距离盘橐塞约有五十里,距离盘橐塞下的敌营不到二十里。大约是下哺时分,两军的斥候骑各自出现在视线所及。不久,盘橐塞下的敌营派出的大军远远出现在东方的天际。敌军前驱是四百多名骑兵,其后是两千多名步卒。敌军气势汹汹,尘嚣其上,依仗人多势众,意图将脱逸出盘橐塞的三百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一举歼灭。

  汉军斥候迅速回归到大队人马中,三百名汉军和疏勒死士和四十乘戎车、八十余头健牛列为三队。前排是四十辆戎车,每一辆戎车上都有三名死士,车左为甲首,中间为御者,车右为骖乘。其后是排成一列的八十余头健牛,最后是排成一列的一百多名手持火炬的步卒。

  二百步外,敌军骑兵开始射出测距试探的箭矢,渐渐有散矢射入前排戎车阵中,戎车上的死士纷纷以钩镶、盾牌掩蔽。突袭涅盘城的步卒没有携带弓箭,仅有短兵和长矛,无法还击箭矢。

  军司马越斗下令前排戎车散开,露出身后隐藏的火牛阵。四百多名敌军骑兵见汉军戎车上的一百多名步骑兵士左右散开,毫无还击之心,便开始策马进攻。敌军骑兵射出最后一排箭矢,然后挥舞长矛和短剑,准备冲入步卒阵中大肆冲杀。

  军司马越斗一声令下,火牛阵背后的步卒一齐点燃紧紧绑扎在牛尾上的衣袍,灌注了膏脂的衣袍猛烈燃烧起来。渐渐被炙烧牛尾的八十余头健牛顿时惊恐癫狂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前亡命狂奔。

  距离火牛阵不足百步的敌军骑兵正在策马冲锋、如墙推进,面对迎面排山倒海般狂奔而来的健牛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一时错愕之间又止遏不住座下奔腾的战马,眼睁睁地看着健牛和骏马迎面冲撞。亡命狂奔的健牛远比敏感娇贵的骏马皮糙肉厚,健牛猛烈顶撞之下,敌军骑兵人仰马翻。骑兵被杂乱的牛马铁蹄践踏,痛苦地哀嚎;战马纷纷被撞翻在地,惊恐地嘶鸣。

  八十余头驭牛沉闷地哞吼着,四蹄腾空,扬蹄疾冲,牛尾火光汹汹,逼迫它们一刻不停地向前狂奔。火牛阵后的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乘势掩杀,敌军骑兵溃不成军,除了被撞倒在地哀哀无告,被乱蹄践踏,被汉军斩杀,就只能慌不择路地四散狂奔,躲避迎面狂飙的火牛阵。

  后方的敌军步卒仍在加快步伐行进,他们疑惑不解地看着前队骑兵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大批骑兵纷纷掉转马头,向自己的步卒大军狂奔而来,直直冲撞入步卒大军中惊起扰攘喧哗一片。紧接着,牛蹄滚滚扬起沙尘漫漫,敌军步卒惊恐万状地看到亡命狂奔的八十余头健牛横冲过来,敌兵大军中响起嘈杂的喧嚷声,步卒开始推搡溃败。军将们还来不及下达命令,雷霆万钧的火牛阵已经冲入二千多名步卒中,拥堵的人群阻遏了狂暴的牛群前行,癫狂起来的健牛扭动着犀利的牛角,在人群中疯狂地挑刺、戳击,用厚重的躯体和蹄脚横冲直撞,冲开一条血路。敌军被强劲暴怒的牛群冲撞得七零八落,张皇失措的敌军骑兵和步卒鬼哭狼嚎、慌不择路,自相践踏。火牛阵冲击后的荒野上死伤遍地,散落一地伤筋断骨、痛苦惨叫的兵卒。

  四十乘戎车、三百名汉军和疏勒死士跟在火牛阵的后面一路高歌猛进,一路斩杀着死伤惨重、惊魂甫定、毫无招架之力的敌军。

  火牛阵的健牛不过冲杀数里便已各自星散,向着无边无际的旷野狂奔而去,不见踪迹。但是崩溃颓败的敌军已然一败涂地,颓势不可收拾,兵败如山倒,其势如作鸟兽散,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紧紧尾随着惊惧丧胆的败军追杀。此刻,已经不能留待敌军有丝毫喘息之机,一旦敌军整军再战,已经暴露行迹而且兵力微弱的汉军必然陷入重兵合围,全军覆没,死无葬身之地。

  四十乘戎车、三百名汉军和疏勒死士一路狂奔十余里,追杀着一路分崩离析渐渐只剩下一千多人的败军。一路上敌兵死伤枕藉、溃败如潮、四散而逃。一路颠簸的简陋戎车也渐渐散架,尚在追击敌军的汉军戎车不过二十乘。

  鱼服提着长剑激烈地奔跑着,头大如斗,心悸似沸,胸闷若裂,步履灌铅般沉重。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虽然头脑中如薄粥般一片迷糊茫然,但心里愤愤地痛骂着丁军候。

  混蛋!大盗!贼寇!这个疯狗!这个狂徒!这个鄙夫!这个贪婪莽撞的野猪!虽然丁军候给了他一匹马,可是他不擅长策马冲锋,更不擅长驭马厮杀,便让给了一名骑术精良的疏勒死士;他和二名疏勒死士驱驰的简陋戎车也不堪冲杀和颠簸,骡马惊散,轮辐散落,他只得和身后一百多名死士亡命狂奔。他此刻万分痛恨丁军候贪婪莽撞,将三百名敢死士置于千险万难的死地。

  几乎每个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此刻都会在心中咒骂着他吧!若如军司马之策行事,大队人马销声匿迹,辗转潜行,或可以安然回到盘橐塞。可他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暴露了大队人马的行踪,即使此刻敌军望风而逃,但是只要敌军得到片刻喘息,倒戈迎击,所有汉军和疏勒死士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众人此刻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丁军候激将军司马的话语:“狭路相逢勇者胜”出自“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可是此刻的敌我形势,不是两只旗鼓相当的老鼠,更像是毁巢舔蜜后的群蜂纷扰,一旦蜂拥而至,聚集成团,千刺万蜇齐下,荼毒之祸惨不忍睹。

  此刻,只有一刻不停地追杀敌军,迅速地从蜂扰的敌营中杀出,奋勇地从敌军溃败的尸体上踏过,才能侥幸奔向撤入盘橐塞之路。

  天色入夜,败退的敌军步卒退入大营,二十乘戎车上的汉军尾随而至,一路狂奔的二百多名汉军紧随其后,驱赶着溃兵冲入敌营中奋力斩杀。惊惶万状的溃兵在营地中四散躲避,但是敌营中仍有一千多名留守的敌兵,士气正锐,以逸待劳,不是连续奔波十余里不得喘息的汉军所能企及。

  一千多名敌兵新锐劲士,以木盾结阵,长矛猬集挺立,飞矢如蝗如雨;重兵坚盾,重重叠叠围绕,节节推进前行,阻遏了突入营寨中汉军的攻势。汉军戎车的骡马纷纷被木盾后密集的长矛和箭雨击刺仆倒在地,突阵的戎车寸步难行。冲入敌营中的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渐成强弩之末,士气勇力渐渐衰竭,正在血肉泥潭中艰难胶着,苦苦支持反复厮杀。

  敌兵重兵坚盾,长矛锋利,箭矢纷飞。眼看汉军即将会被渐渐围拢过来的一千多敌兵合围,军司马越斗不避飞矢,身先士卒突入逼近的敌兵木盾阵。他咆哮如雷,气势如虎,挥舞着沉重锋利的钺戟连续砍翻七八个木盾;然后虎视熊姿,昂首阔步,向左右强击突进,寒光闪闪的钺戟又掀飞了十几个木盾。他身上的鱼鳞甲遍身箭羽,战袍上下血迹斑斑;可仍然所向披靡,勇不可挡。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大受鼓舞,勉力向前冲杀,却也不过前行百余步而已。

  敌军木盾重新堆叠结阵,奋力阻遏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穿越营地的攻势。汉军以钩镶和盾牌结阵,奋勇向前突进。两方人马反复进退,前后绞杀,如同被聚集挤压的胡麻榨油,每一步前进和后退的脚下都滴洒出滩滩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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