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哗变

  一日下哺时分,军司马越斗属下二百余名汉军吏士突然哗然骚动,冲入粮仓暴打围殴仓啬夫代胃,抢夺粮食。丁军候属下三百多名汉军吏士和疏勒死士闻讯赶来支援仓啬夫代胃,盘橐塞中全部守军五百多人因为隶属于两个倾轧不睦的官长分为两派,在粮仓内外大打出手,局面混乱不堪。

  混战场面犹如一群街巷泼皮无赖的打架斗殴,一众汉军吏士虽然卸去铠甲,穿着汉军的赤色直裾和沙毂禅衣,却仍然脱不去出身市井的卑鄙习气,挖、掐、咬、拽、拧、撕扯对方的私(敏感瓷)处、五官和鬓发,手法之阴险狠毒,无所不用其极。三百名疏勒死士虽然人数占优,身材高大,空有一身蛮力,但是面对手段毒辣的二百余名中夏泼皮无赖丝毫不占上风。

  鱼服本来就夜宿于粮仓中值守,一片唿哨声中,军司马越斗属下汉军吏士突然冲进粮仓,凶神恶煞般攥起他的胸襟,无缘无故地连扇了好几记耳光,然后又被莫名其妙纷飞而来的拳头捶打躯干和四肢,最后糊里糊涂地被混乱的几脚踹飞到了墙角。他抱着头委屈地缩在粮仓角落,嫌弃憎恶地看着这帮狗咬狗般互相龇牙咧嘴、胡乱噬咬的袍泽同胞。

  军司马越斗与丁军候二位长吏匆匆赶到粮仓。军司马越斗见哗变吏士未动用兵刃,只是以拳脚相斗,便冷冷地伫立在纷乱扭打的人群之外,冷眼抱臂作壁上观。他对于西域汉军中这种如同家常便饭般的打架斗殴早已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本来就是一帮市井无赖,不管打不打、斗不斗,都是一股腌臜泼皮气息。只要不动用兵刃相攻相杀,长吏们便懒得插手干预,任凭一群畜生按照野兽的习性张牙舞爪、噬咬皮毛。

  他漠不关心看着汉军吏士和疏勒丁壮在混战中你来我往、拳打脚踢,面无表情的袖手旁观,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因为丁军候属下仓啬夫代胃分配口粮定额的厚此薄彼,他也是深为不满、忿忿不平。只是碍于钱粮都是出自丁军候夫人的嫁妆私蓄,自己的一饮一食都要仰人鼻息,所以无法理直气壮的切责斥问。

  丁军候拔出环首刀,对着混乱打斗的吏士厉声吼道:“军营武库禁地,谁敢造次?!违禁者,立斩不赦!”

  混乱扭打中的两帮人纷纷松开拳脚,渐渐散开各自为伍,分成两堆怒目而视、狺狺咆哮的恶狗群。鱼服捂着被抽打得红肿的脸站在丁军候身后,仓啬夫代胃还躺在破损的粟麦袋上呜呜哭泣,粟麦袋的破洞还在悉悉沙沙地向外洒落着粟米、麦粒。

  仓啬夫代胃头戴的皮弁被打飞,身上裳襟被撕烂,束发的缁撮也在厮打中被扯掉,披头散发地坐在散落一地的粟米麦粒上。他被狂暴的军司马属下汉军吏士揍得头破血流,鼻子和嘴角还在淌着血,胸前血迹斑斑,一边号哭着,一边痛骂道:“父老狗、母婢奴生的竖子,狗猪不食其余的畜产,缩在洞里啮齿耍横的鼠辈,有那凶狠野蛮的力气去杀掠贼寇啊!抢夺自家粮食算什么勇士!”

  丁军候扶起仓啬夫代胃,帮他束发结绾,又为他戴上皮弁。然后冷冷地环视四周的人群,恨恨地说道:“现在诸君吃着粟麦,尚有气力同室操戈;只怕四个月之后,你们恐怕连草根树皮都吃不上!天子闻听轮台沦陷之事,出兵最快也要半年以上,救援至万里之外的我等众人,可能需要一年!我等积存的粮秣皆在于此,即使节用缩食,尚不知还能维持到援军到来与否!不克俭用度,何以能旷日持久?!”

  军司马越斗属下的汉军吏士中有人愤愤不平地问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畏难而患不公。何以疏勒人所食的口粮用度,多出我等汉军吏士许多?你等驻屯疏勒的吏士偏袒疏勒人!”

  丁军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竭力抑制住胸中怒火,赫然瞠目愤然问道:“你等竖子愿意做疏勒人吗?只要你等竖子愿意弃绝中夏,改认疏勒人作祖宗,老夫马上给你等疏勒胡孙儿添加每日口粮用度!”

  军司马越斗属下的汉军吏士一片哗然,群情愈加激奋,七嘴八舌地骂骂咧咧起来。

  千人卫壁尴尬地推开怒目而视的众人,走到两堆人群中间,向丁军候抱拳躬身长揖,施礼致歉。然后,他对着军司马越斗属下汉军吏士朗声说道:“军候此言却也是实情!优待疏勒丁壮无可厚非。一则,我等汉军吏士寄人篱下,是为客军;疏勒丁壮保家卫国,是为主军,客军不可与主军争一时饮食之多寡!二则,我等汉军吏士是为了忠君报国、立功晋爵,身家性命尚且不顾,何必计较些许口粮?!但是疏勒丁壮只是军候的恩义兼以金帛招募而来,并无我等之雄心壮志。疏勒王已弃守涅盘城和盘橐塞,疏勒丁壮与我等并肩作战并无忠君之名、立功之利。”

  他说到此处,又故意顿了顿,转而意味深长地说道:“但是疏勒丁壮的敢死亡命之心亦值得我辈敬重!多出些许口粮又何须计较?!”

  鱼服明白,千人卫壁有意无意间的言语停顿,耐人寻味,乃是话中有话,最后隐藏着一个未曾说破的情由。大战尚未开始,为防止这些重金帛、轻气节的疏勒丁壮逃亡,不得不善抚厚待,鼓气养士。疏勒丁壮招募于疏勒各地,疏于战阵,各怀异心,临战之前难免恐惧。如果饮食尚且节俭克扣,他们难免失意逃亡;必须满足其饮食,安定平抚他们,以备即将到来的战事。待到敌军大军包围盘橐塞,疏勒丁壮置身于死地险境,所有吏士同生共死,无心计较饮食一致,自然毫无怨言。

  西域汉军吏士大多混迹于市井,善于察言观色,也都是狡黠圆滑之辈,也渐渐明白了千人卫壁话语中暗藏的深意,也就不再计较分配不公平的饮食。

  三月,姑墨三国联军大军果然卷土重来,大队兵马连绵穿越盘橐山进犯疏勒。敌军留下二千多人包围盘橐塞,防护大军东行的侧翼,并不准备攻城。去年九月至十二月,姑墨三国联军与汉军厮杀了三个月的城塞攻防战,如同胡麻榨油般血泊涂染城垣,实在是太惨烈了,敌军没有胆气再攻打汉军坚守的城垣。敌军大军绕过盘橐塞继续东进疏勒,不出两日,他们就会占据已然成为空城的涅盘城。

  包围盘橐塞的敌军进逼盘橐塞墙垣下十里安营扎寨,日夜修筑寨栏,广置栅栏鹿角,掘石垒土成墙结为壁垒。看来去年包围盘橐塞的敌军吃过大亏,吃一堑长一智,今年格外留心守御战备,防备汉军袭营。

  千人卫壁命人在城头不分昼夜地轮番间歇擂鼓,开始时,鱼服以为千人卫壁要派兵进袭,结果擂鼓数遍后,也不见汉军出击。他问过丁军候才知道,军司马越斗勇悍冒进,千人卫壁不得不极力为军司马掩饰汉军的真实战意,以擂鼓麻痹敌军。待敌军习以为常,不作戒备后,突然发动袭击,此即所谓的兵不厌诈。

  丁军候依然对军司马越斗出城迎击敌军的战术不以为然,并不热衷主动袭击敌营。他认为守城旷日持久,宜固守坚城,养精蓄锐,等待敌军攻城,依托精良战具在城垣上大量杀伤敌军。贸然出击只是虚耗战士性命,完全是得不偿失。

  千人卫壁劝解道:“彼一时,此一时也。去年保卫涅盘城尚有一城一塞,姑墨三国联军有所顾忌,不敢大军深入疏勒国境。如今我等聚集保留盘橐塞一座孤城,疏勒国东境数百里无有守备,姑墨三国联军自可长驱直入疏勒王城。若我等不张大威势,威胁敌军后路,敌军必定觑我等为无物,全力围攻疏勒王城和南道列国,疏勒王和南道诸国王支持不住,恐怕终究将归降匈奴。到那时,我等依托盘橐山保卫疏勒和南道列国就失去了意义,我等也将完全失去依托和退路。盘橐山为毛,疏勒和南道列国为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我等必须全力牵制姑墨三国联军,使其兵锋不得逾越盘橐山;保有疏勒和南道,留待天子大军。”

  军司马也正色说道:“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强者复弱,弱者复强,强弱之势自古无定,惟在用兵之人何如耳!我军愈弱,更要示之以强!大杀敌军,逼迫敌军回援与我等交战于坚城墙垣之上。”

  丁军候怏怏不快,虽然仍旧顾惜属下性命,可是千人卫壁分析的形势和军司马越斗所说的战法又确实合情合理。他只得勉为其难地召集三百名疏勒死士,准备随着军司马越斗率领的二百名汉军吏士出城夜袭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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