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病榻

  顿兵涅盘城下的姑墨三国联军一万余人终于决定撤军了。自九月末围城以来,至于十二月末。这三个月里,大小四十余战,姑墨三国联军攻城围城伤亡惨重,死伤近二千人。姑墨、温宿、尉头三国国王和军民早无斗志,奈何匈奴人强势威逼之下,不得不围城相持。

  如今涅盘城中疏勒敢死士突然夜袭焚烧粮秣,转输途中的一万多斛辎重粮秣被焚毁,损失的兵卒、隶夫、帷帐、毡毯、箭矢、军械、辎车不计其数。乱军中惊散的牲畜虽然寻觅回来大半,但是乱军中被杀死、刺伤、劫掠的马、驴、骡、牛、羊、骆驼等牲畜也有三百多头。可谓损失惨重。

  最重要的是转输的一万多斛麦粮被焚毁,姑墨三国联军大营中大军存粮即将告绝,大军远离国土千里,长途转输不易,粮秣不继,足足约有一个月时间全军将要缺粮断炊。姑墨三国联军的军将乘势向匈奴人请求撤军回国,匈奴人无计可施,只得恨恨同意撤军回国。

  撤军之时,匈奴人派人向涅盘城中扬言:“今岁不利!明年卷土重来再战,胜负尚未可知!”

  涅盘城围城战中,疏勒人和汉军吏士大获全胜,举国欣喜若狂。但是一旦卸下危城重压,疏勒王和疏勒贵人们盘点战争得失,又开始怅然若失。

  对于疏勒王和疏勒贵人们来说,难言战胜的欣喜欢悦。疏勒贵人们计算的是一年二年的眼前利益,涅盘城保卫战中留守的三百疏勒兵士折损大半,涅盘城中的一千余军民也是家家有人殉难于守城战事,疏勒军民死伤五百余人。而且涅盘城的外垣残破,城内民居拆毁一空,内城狭小不足以安置全城居民安居。最重要的是,作为战胜的一方,疏勒人除了在围城战中损失惨重,依然一无所得。疏勒贵人们得出的结论是:这样损失惨痛而又无所获得的胜利,毫无意义!

  更让疏勒王和疏勒贵人们惊恐万状的是,匈奴人召集的姑墨三国联军明年将卷土重来。这样残酷厮杀、惨绝人寰的守城战,已经远远超过疏勒王和疏勒贵人们预期。既然涅盘城居民不能安居乐业,而且明年还要面对如同今年一样惨烈的守城战。疏勒王和疏勒贵人们再也忍受不了,准备放弃东北边鄙之地的涅盘城,将涅盘城军民内迁疏勒国中安置。

  涅盘城防御战大获全胜之后,战功卓著的丁军候还未来得及耀武扬威。接二连三的三场口舌之战把他气得火冒三丈、七窍生烟。原本就有的沉疴痼疾一并发作,头上风疾大作,天天躺在榻上白绢缠裹紧束,连连捶打额头,气得直哼哼。腹中炎症复发,天天抱着肚腹在榻上辗转反侧,嘴里汤水不进,疼得直唧唧。

  第一场口舌之战便是疏勒王派来疏勒贵人通知放弃涅盘城之事。疏勒贵人纷至沓来,穿梭于涅盘城中,丁军候连日里和一众疏勒贵人吵吵嚷嚷,唇枪舌剑,辩论不息。最终,丁军候还是没能说服这些鼠目寸光、急功近利的疏勒贵人。原本计划的重建涅盘城几乎不可能了,疏勒王放弃了涅盘城,撤回全城军民。殚精竭虑地帮着疏勒人辛苦筹谋守城,反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丁军候恼火不已。

  第二场口舌之战便是和丁军候的死对头,军司马越斗。军司马听闻涅盘城即将弃守,暗地里颇有些嘲笑丁军候保卫涅盘城劳而无功。军司马力促丁军候撤到盘橐塞,合力防守盘橐山;可是丁军候要求军司马回撤涅盘城,坚持防守涅盘城,二人意见各异,互不相让。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丁军候没有了大批疏勒军民倚恃,属下仅有守城战后遗存的十几名汉军吏士;军司马属下一众轮台退守盘橐塞的汉军尚有二百余人。军司马本来就位尊权高,如今又人多势众;丁军候职位地下,又失却疏勒军民支持,属下仅有十余人,桀骜不驯的丁军候丝毫占不了上风。军司马和丁军候连日里在堂前大吵大闹,丁军候除了徒然增添胸中愤懑之气,全然无可奈何。

  第三场口舌之战依然是由于黎夫人的倔强。涅盘城全城军民开始纷纷内迁疏勒,一众疏勒大人、家眷早已提前撤走。可是,黎夫人只派侍女将女儿带回疏勒王城,自己仍然不愿撤退。

  正月里,涅盘城全城军民开始陆续撤走,城中就只剩下十几名彷徨无依的汉军吏士,守无可守,退无可退。盘橐山和涅盘城卫护着西域南道诸国和疏勒,汉军是肯定不能轻易放弃的。丁军候和吏士们坚持不撤退,于是黎夫人也执拗地要随丁军候一起留下来,丁军候夫妇天天用疏勒语在内室里拌嘴拌舌。丁军候见赶不走黎夫人,气急败坏却又无计可施,这几日怏怏着脸色,愁容满面,对属下吏士也没有好言语。

  终于,丁军候顶不住了,又气又急,干脆病倒卧床不起了。

  一日午后,鱼服正把循行邹娄送来的草药在廊下小泥炉上煎煮,千人卫壁前来探望丁军候病情。鱼服领着千人卫壁进得堂中,丁军候正躺在榻上,愁眉苦脸地揉着头捂着肚腹,一直唉声叹气。

  千人卫壁微微一笑,向丁军候说道:“军候罹患之疾,恐怕不仅是身肤之患,还在于心腹之忧!我当为君解之。”

  丁军候睥睨了他一眼,无精打采地说道:“千人既非良医,何以解忧?!”

  千人卫壁徐徐说道:“疏勒国撤守涅盘城也好,正可给鼠目寸光的疏勒王及疏勒贵人们一个沉痛的教训。涅盘城弃城,疏勒国东境无守备,此去六百多里毫无防御,北道联军的零散铁骑正可长驱直入,直抵疏勒王城城下。日后,目光短浅的疏勒王及疏勒贵人们必会明白此城重镇对于疏勒国的至关重要。”

  丁军候想着疏勒王和疏勒贵人的忘恩负义,全然不顾涅盘城辛苦防守的功劳成果,咬牙切齿地微微颔首。

  千人卫壁继续说道:“但是涅盘城之势,仅可防护疏勒国,尚不足以防护整个南道。惟有盘橐山横跨疏勒河和莎车河,地处胜形,控制要津,实为兵家必争之地。若北道联军逆贼越过盘橐山,不仅仅是疏勒国罹遭战祸,就是南道的莎车、皮山也将望其狼烟连绵,大受重兵压迫之苦,难保南道诸国不望风而降。到时候,我等诸人可真是要断绝东归退路了。”

  原来千人卫壁不是来探病,而是作为说客,奉劝丁军候撤往盘橐山中的盘橐塞,与军司马越斗的二百汉军汇合。只是千人卫壁没有像先前军司马越斗那样仗势欺人,以强令威权相逼迫;而且他娓娓道来的地缘形势之分析,却也入情入理,丁军候无法拒绝。

  盘橐塞和涅盘城,原本保塞便是保城,保城便是保卫疏勒国。可是如今疏勒国放弃保城,留守汉军的兵力不足,只能集中兵力,选择一地据守。盘橐山为疏勒国东境和莎车国北境,疏勒河和莎车河穿越盘橐山的山谷北流,北道联军叛军正可沿着疏勒河和莎车河的河川,铁骑直下疏勒和莎车。保卫盘橐山就是保卫疏勒和整个西域南道,涅盘城中的十几名汉军吏士退往盘橐塞大势所趋,势在必行。

  丁军候不再长吁短叹,沉吟着说道:“退往盘橐塞倒是可行,只是我家夫人执意随行,妇人刚烈强项,实在让我大伤脑筋。”

  千人卫壁几乎失笑,低头微一咳嗽,勉强绷住脸颊,说道:“此事易耳!此去盘橐塞守御,战事旷日持久,盘橐塞的军资储备不足。军候可派遣属下随着夫人回到疏勒王城中采办军需粮秣,夫人熟悉疏勒国中情况,如此输送粮秣之大事,夫人必定无可拒绝。”

  丁军候拍枕而起,仿佛已经忘却头疼腹痛苦苦折磨的病情,大笑着说道:“此计甚善!就依此行事。”忽然,他又狐疑地看着千人卫壁,不悦地说道:“千人此番不仅仅是为了游说我撤往盘橐塞吧?卫君恐怕还在算计着我的钱囊吧!”千人卫壁微微苦笑,面露尴尬之色,却又顾左右而言其他。

  疏勒王放弃涅盘城,急功近利的疏勒君臣自然不再支援盘橐塞中坚守的汉军的粮秣补给。可是,轮台突围的一众汉军吏士千余里辗转血战,奔波逃命之余,囊中早已空空无也,军中物资匮乏,更无丝毫金帛可供置办军需粮秣。军戎战阵之事,不仅仅是大批兵士的血肉折损,还要靡费大量的馈饷钱粮。盘橐塞的轮台吏士对于长期困守所需的军资储备短缺束手无策,而丁军候在疏勒国驻守多年,结交疏勒君臣,百般经营,对于人情世故颇为熟悉;千人卫壁自然寄希望于他在疏勒国中筹措粮秣,以储备盘橐塞长期守御之军需。

  正月,涅盘城中军民已经撤尽,只余空城一座。丁军候率领涅盘城中的十几名汉军吏士也撤往盘橐塞,循行邹娄和一名仓啬夫代胃护送着黎夫人回到疏勒王城采购置办粮秣军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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