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涅盘城之战城壕

  九月末的秋风萧瑟,爽籁的风声激荡着涅盘城的城垣,凭添几分肃杀之气。城垣四围立起三丈高的角楼邮亭,城门后立起八丈高的望楼巢车,用于瞭望指挥和交通讯息;角楼和望楼上矗立着汉军旗幡和疏勒旗帜,旌旗迎风招展,猎猎飞扬。

  嘚嘚马蹄声中,一小队尉头游骑远远地接近城门探察虚实。尉史赵昴和一百名疏勒善射士掩身在栅栏后,大多操持长弓,只有十几个人手持仅有的十几具大黄弩和蹶张弩,这是汉军远射利器,射程可达二百步,远超一般弓箭一百三十步。赵昴估算敌骑已进入二百步之内,用大黄弩瞄准敌骑发射;大黄弩和蹶张弩箭无虚发,所发必中,几个尉头骑兵中箭落马。其他尉头游骑草草结束探察,匆匆折返回营。其后又来数股敌寇游骑探察,也都在栅栏二百步外止步不前,远远窥视城门防御形势。尉史赵昴和疏勒善射士们平心静气,不动声色地持强弩待机而发,不让敌寇进入二百步之内探察虚实。

  丁军候和鱼服伫立在高耸的望楼巢车上远眺敌军大营动向。丁军候似乎颇为通晓北道列国军制,一边看视敌营动静,一边自言自语。“营内左右驰骋,应该是召集诸将大会。”“中军大营肃然,应该是诸将在谋划攻略。”“张幕人头攒动,应该是在求神祷告。”“撤幕大张旗鼓,应该是在发布军令。”“军中尘嚣其上,应该是列队来袭了。传令赵昴备战!”鱼服闻令向城门外防御栅栏的尉史赵昴连连挥动青色牙旗。

  呜呜号角声中,姑墨联军的一列列铁骑如墙推进,向城门疾驰而来。滚滚铁骑之后,隐隐出现一队竖立盾橹的步卒,他们抬着巨大的圆木攻城槌,准备在铁骑突破城门栅栏后撞击城门。

  栅栏后一片平静,也未有箭矢射出,仿佛空营般死寂无人。尉史赵昴斜倚着栅栏,强弩朝下待机,一众疏勒射士悠然自得地在栅栏缝隙间窥视着汹涌而来的铁骑狂潮。冲锋的姑墨联军骑兵呐喊声震动大地,铁蹄阵阵尘嚣其上,连望楼巢车中高高在上的鱼服都清晰可闻。

  铁骑洪流狂飙突进,距离栅栏不过二百步了。突然十几匹战马趔趄仆倒,凄厉惨鸣,血沫飞溅;间或出现马失前蹄,人仰马翻,将马背上的骑兵重重地甩下马来,平坦的荒漠上出现一个个被马蹄踏破的零散陷井。这是士史鲁奎先前布置的陷马坑,在栅栏外方圆二百步内广泛挖掘,阻遏敌骑冲锋。陷马坑长五尺,阔一尺,深三尺,坑中埋设着尖利的木桩,以草编掩盖,草编上还覆盖着尘土,与荒野沙砾浑然一体。敌寇探骑不深入二百步内亲身经历,根本无从察觉。

  侥幸未陷入陷马坑的骑兵,后列跃过陷马坑的骑兵,不为这微弱的损失所动,依然斗志昂扬地冲锋着。栅栏后,疏勒兵卒的盾橹若隐若现。失陷战马的哀鸣声还未来得及散去,前排的大队铁骑便齐齐一脚踏空,踏上细枝苇草掩盖下的长长壕沟,骑兵们连人带马隆隆坠入栅栏前深深的壕沟中。飞扬而起的尘土、草屑、血沫在栅栏前飘荡。望楼上的鱼服看着壕沟中浴血挣扎的人马,尖利的木桩早已刺穿堕入深壑的肉躯,残肢破腹的生灵除了哀哀无告,无有生还希望。

  后列的骑兵止遏不住冲锋迅疾之势,也步其后尘,渐次一一坠落壕沟中。其后的骑兵觉察大势不妙,纷纷勒马逡巡止步;可是后列的铁骑仍旧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敌军战马前后自相冲撞,纷纷扰扰,乱作一团。有敢死的骑兵跃跃欲试,企图跃马飞越壕沟,但三丈宽的壕沟岂是寻常战马可以逾越,敢死战马的前蹄勉强匍匐到沟沿,依然坠落壕沟,为尖利的木桩新增一抹血红。

  壕沟前聚集敌寇大队人马巡梭不前,仓皇无措。赵昴唿哨一声,栅栏后的箭羽如瓢泼大雨般披散开来,疏勒射士奋起反击张狂侵犯疏勒国境的敌寇。方才还雄风万状的铁蹄纷纷惨呼哀鸣,一排排皮甲骑兵如同疾风吹过的苇草,纷纷倒伏坠地。后排马上的骑兵一边用木盾勉强掩蔽箭雨,一边仓皇射出还击的散乱箭矢,然后掉转马头狼狈撤退。

  城门外栅栏边,壕沟内外,卧倒着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壕沟中的尸体尤为惨烈,尖利的木桩无不被血泊浸染,尚有知觉的战马和兵卒还在嘶鸣呻(敏感瓷)吟。几十只血淋淋的手臂从壕沟中艰难地伸出来,或向敌营,或向栅栏攀爬着。疏勒兵士架设弓弩瞄准探出壕沟的血躯,射出箭矢,苟延残喘的敌寇似乎连惨叫的力气也没有,一动不动地被箭枝钉死在沟沿。十几个伸着血污的手爬向栅栏的敌寇,被操持矛戟的疏勒兵士拖拽出来,在砂土上冷酷地挥击戳刺,也是死得静寂无声。

  丁军候见鱼服面有不豫之色,冷冷地说:“战阵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谁会比旁人高尚,高尚是胜利者书写的。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杀一人者诛,杀万人者侯。昔日贰师将军轮台屠城,时人以为中夏英雄;若仆僮都尉攻陷涅盘,北道列国必视为匈奴英雄。”

  日下时分,城中疏勒兵士将壕沟中死亡枕藉的敌寇马尸和尸体清理出来。倒不是疏勒兵士有怜悯之心,只是循行邹娄向丁军候进言,围城之战旷日持久,壕沟中尸体腐烂,城中恐生疫病。马肉被切割晾干贮藏,以资军粮;一百多名敌寇的尸体被掩埋在城门外的护坡中加固栅栏防御。

  姑墨联军第一日的进攻,连城门还未触及便已伤亡二百余人,损失一百多匹战马。而涅盘城中损失微乎其微,仅流矢轻伤数人,无人折损。

  首战告捷,城中军民大感振奋。丁军候和涅盘城长出城劳军,厚赐牛酒犒劳吏士。黎夫人母女也一同前来慰劳栅栏吏士,方才还凶神恶煞般虐杀战俘的尉史赵昴此刻却像一头憨厚慈祥的老牛,把丁军候的幼女驮在背上呜呜盘旋逗乐,把女童戏耍得嘻嘻欢颜。

  次日蚤时,姑墨联军不再出动大队骑兵强攻。大批竖立盾橹的步卒徐徐推进到壕沟前,盾橹后面是连绵数里负砂背土的步卒和隶夫。敌寇想要填平城门外的壕沟,然后强攻栅栏,最后撞击城门。

  栅栏内和城门上的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下,接近壕沟填土的步卒和隶夫不断有人中箭倒下,填壕仍然毫不停息。

  丁军候下到城头默默看着壕沟外的敌寇运送砂土填壕,盾橹掩蔽下强弓劲弩的杀伤甚微。

  士史鲁奎激愤地说道:“请军候派人出城截杀步卒,以阻遏敌寇填壕。”

  丁军候摇摇头,说道:“运送砂土的敌寇两侧不远处皆有骑兵护翼,即使出城截杀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士史鲁奎愤然说道:“三日之功,毁于一旦,实在是可惜!”

  丁军候笑了笑,说道:“三日之功,若守得三日也算天道公平。你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丁军候向尉史赵昴传令,防御栅栏的疏勒射士轮番射杀填壕敌寇即可,不必虚费全部气力和箭矢。城门上的疏勒兵卒射不及远,也下令不再滥射耗费气力。

  敌寇日夜川流不息地填壕,一日一夜果然将壕沟填平。天明之时,汹涌的温宿步卒向栅栏冲杀过来,远远的尉头骑兵朝栅栏内放箭,姑墨步卒抬着巨大的圆木攻城槌准备先用栅栏验试锋芒。防御栅栏的疏勒兵士紧靠着栅栏,手持弓弩向外瞄发,城中派出一百名长矛手增援,协助防御敌寇冲击栅栏。尉史赵昴死死盯着抬着圆木攻城槌的姑墨步卒,指挥左右架弩集中向其瞄发,圆木旁的姑墨步卒依次中箭倒下。

  八尺高的夯土护坡勉强占据地利,温宿兵卒劈开鹿角,操持着木盾长矛向栅栏仰攻,栅栏内疏勒兵士从栅栏缝隙中伸出长矛奋力击刺。战至日中,栅栏外的敌寇仍然如同蜂聚蚁附,盾橹重重叠叠,战事胶着,难分难解。姑墨联军以大斧利刃强行突进,栅栏多处已经被数次攻破。城中推出数辆藉车封堵栅栏缺口,尉史赵昴指挥着疏勒兵士反复冲杀,勉力封堵住栅栏,确保栅栏不失。

  午后混战半晌,丁军候摇了摇头,似乎对这种血肉相搏很不以为然,便下令焚毁栅栏鹿角。

  城门外燃起熊熊烈火,栅栏鹿角在汹汹火光中分隔开了厮杀中的攻守二方军队。疏勒兵卒撤回城中,姑墨三国军队也撤回营中。

  城门外的灰烬仍在夜色中熠熠闪亮,鱼服注视着城外敌营的火光。三日辛劳修建的壕沟栅栏,仅仅勉强支持了三日。城门之薄弱,又能支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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