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入彀

  节使众人夜宿于荒原中一处沙丘下,因为担心姑墨探骑察觉,晚上没有燃起篝火。屯候队率带领几名卫士警惕地伏在沙丘上守望,斥候队率奉命领着数骑去捕俘姑墨人。

  稀疏的星光下,节使和卫候默默无语,相对而坐。卫候低头沉思了一会,黯然说道:“长史所言,天子北征匈奴大漠的大军有变故,恐怕是真的。不然以姑墨小国,断不会悍然袭杀上国大使。”突然想到一事,接着说道:“但是即便是北征败绩,可轮台还有一千多名汉军,距此地不过一千多里,难道姑墨不怕我北道使者校尉征伐吗?”

  节使沉声说道:“大漠、轮台诸事已经管不了那许多,当前最要紧之事便是寻觅到候丞和屯长大部。”

  卫候嗒然若丧,良久才徐徐对节使说道:“候丞和屯长之事,我当负全责。回京之后,我自会去廷尉署自陈罪状,听从军法处置。”

  节使缓颜说道:“此刻不是追究罪责之时,现在当研判候丞和屯长大部如今所在何地。”

  不多时,斥候队率绑缚着一个姑墨小吏策马回来。二个队率无论怎样刀逼胁迫,姑墨小吏只是呜呜哇哇地说些姑墨语,众人听不明白也无计可施。卫候大为恼怒,正要挥刀斩下他的首级,节使拦下卫候,向鱼服说道:“书佐用匈奴语审问试试。”鱼服从斥候队率手中接过环首刀,重新架在姑墨小吏颈项,用匈奴语讯问状况。渐渐地,鱼服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严峻。

  原来三月天子第十五次征伐匈奴,十四万大军分三路出击,贰师将军海西侯李氏率七万余人出五原,御史大夫秺侯商丘氏率二万余人出西河,重合侯马氏率四万骑出酒泉。至六月时,御史大夫秺侯和重合侯两军皆已回师入塞,而贰师将军战败,七万大军全军覆没,贰师将军海西侯李氏投降了匈奴。七月时,匈奴仆僮都尉得到汉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与焉耆密谋,虚言汉军大胜而焉耆诈降,引轮台北道使者校尉入焉耆受降,焉耆袭杀了北道使者校尉,焉耆三国继而攻灭渠犁屯田,渠犁屯田士全部战死。此刻焉耆三国与匈奴仆僮都尉领军围攻轮台屯田吏士。匈奴仆僮都尉将北道使者校尉首级传檄北道,整个北道诸国都已经听命于匈奴反叛中夏,围攻北道的汉军吏士。

  众人大为震惊地听完鱼服的叙说,节使良久不言,然后向鱼服问道:“可曾问得候丞和屯长大部的消息?”

  鱼服禀告道:“候丞和屯长两日前已经抵达白水城,是夜遭到姑墨兵卒一千多人的围攻,但姑墨兵卒未曾得手。天明以后,候丞和屯长率部且战且走,这个小吏不知道姑墨军队行军方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

  卫候问道:“此地离于阗和轮台均有一千多里,候丞和屯长是东撤轮台,还是南退于阗呢?”

  鱼服插言说道:“候丞和屯长想必尚未得知北道皆叛之事,南退亦被追杀,东撤或可倚恃轮台汉军。想必是东撤轮台,以求轮台汉军庇护。”

  节使思忖了一会,点了点头,然后令众人今晚暂且歇息,明日东行追踪候丞和屯长大部。

  次日,节使派出斥候队率带着数骑沿东向侦觅,余部沿着大河向着东方谨慎而行。东行二日约百余里,斥候队率报告侦知候丞和屯长大部下落。

  日入时分,节使和卫候赶到斥候队率所说的地方。在大河之溿,三十几辆辎軿车环绕成壁垒,车辆缝漏之间竖盾持戟的屯候士依托壁垒团团围护成一个圆阵,四周的百余骑姑墨骑兵唿哨着远远沿着圆阵外奔驰向内放箭,外围还有一千多姑墨兵卒团团包围。圆阵内的屯候士正陆续向外放箭,间或有姑墨骑兵被射落坠马。

  卫候感慨地说道:“候丞和屯长在重兵围困之下,四日行此百里必然也是艰险万分。”

  节使看向众人,令诸卫士休整刀兵箭矢,昏时趁夜色掩护突入圆阵中。屯候队率面有难色,嗫嗫嚅嚅地说道:“恐怕往救无益!如今重兵围困之下,而且万里孤立无援,突入围中也是死地,白白耗费我等性命。”

  卫候勃然大怒,狂暴地抽出环首刀就要斩杀屯候队率。节使连忙拉住卫候,对屯候队率肃然说道:“以使命职责计,我等绝不能弃绝重围中的吏士伎女。以袍泽故旧计,我等亦不能弃绝重围中的部曲子弟。以血脉同胞计,我等更不能弃绝重围中的中夏儿女。死生有命,非我辈所能顾全!”

  斥候队率慨然言道:“大丈夫死则死耳!能与袍泽子弟沙场为伴、黄泉与共,也是一大快事!”

  众意已决,暮色降临之时众人鼓噪而出,呐喊着从沙丘上俯冲下来。十余骑卫士簇拥着节使的单乘轺车浩浩荡荡地向重围中的圆阵杀去。驭者郑箕站在轺车中间,驾车扬鞭,驱驰着驭马冲撞着迎面阻拦的姑墨兵卒;甲首是身披鱼鳞甲的节使,引弓搭箭,箭无虚发,冲过来的姑墨兵卒纷纷应声而倒;车右是骖乘鱼服,他挥舞着长戟刺杀着奔驰过来的姑墨骑兵。

  圆阵内欢呼雷动,屯候士搬开两辆辎軿车让节使众人驰入圆阵中。壁垒内的诸人见面纷纷相拥而泣,节使从轺车跃下,候丞拜倒在节使脚下已是无语凝噎。此时节使众人方才得知勇武的屯长前日里已经壮烈捐躯,众人唏嘘不已。

  众屯候士忙着加固壁垒,节使吏士坐在围中商议下步行程。候丞得知北道使者校尉已殉难,轮台正被焉耆联军围攻,遂向节使建议南行于阗,众吏士也多附和此议。

  节使沉吟了一会,说道:“我决意西行疏勒方向,我等由莎车北上时途径盘橐山,此山连绵疏勒东境和莎车北境,可依靠山势抵抗,到时或西行疏勒或南行莎车再做打算。”

  众吏士大惊,纷纷觉得不合常理。北道诸国皆叛,而疏勒同为北道之国,难保没有叛离;而且西行越过姑墨国境直到盘橐山都是尉头之地,尉头为游牧之族,弓马强劲,素与姑墨同盟,必然截杀阻遏;况且莎车王居心叵测,值此危难之际难以倚恃。

  节使向众人解释道:“诸君皆知北道诸国皆叛,如今北道龟兹、姑墨、温宿、尉头通往乌孙之路均已阻绝,唯有疏勒经捐毒一条白山峻岭险路可通往乌孙,疏勒是否叛离目前还尚未可知。此行疏勒并不是仅仅为了庇佑安身,如今汉军新败,匈奴人得势猖獗,此时西去联络乌孙尤为迫切。且南下于阗皆是河川,无山形地势可依,重兵围困之下且战且走,旷日持久一定难以支持;但西去疏勒沿途或有丘陵可供遮掩,若能退居丘陵之上,姑墨人将无可奈何,我等或许可以保全。”

  候丞点头归纳道:“西去疏勒,由疏勒入捐毒走白山峻岭,虽然山势艰险但也可抵达乌孙。一可以护送伎女至楚公主处,二可联络乌孙以竭力换回西域颓势,三可凭借西去疏勒一路丘陵节节抵抗。”

  卫候质疑道:“疏勒是否也与北道诸国一齐叛离尚未可知。但是如果我等西行抵达疏勒,而疏勒已叛,我等必将千里伺狼,又有何益?况且疏勒的丁军候又是南道吏士所说的如此不堪,必定难当大任。值此危急存亡之秋,此刻或许自身难保。”

  节使说道:“以地势之便,西行或可存留余部,南下必定全军覆没。”卫候知道南下于阗沿着河川穿越大碛的通坦难守,也就不再质疑西行疏勒之策。

  次日天明,众屯候士散开辎軿车,排布为鱼丽之阵西行。辎车开道,軿车居中,诸伍长领着伍卒掩蔽在车辆之间弥缝阙漏。前排的屯候士竖立盾橹,挺持矛戟防护,后排的屯候士操持弓弩戒备。隶夫牵引着马匹和伎女在阵中随着阵行移动缓缓行进。鱼丽之阵防护严密,姑墨人无隙可循,姑墨骑兵远远地沿着阵外策马放箭,一千多姑墨兵卒环绕着节使车骑亦步亦趋,如狼环伺。

  卫候眼见姑墨军队其势不张,并无强攻之意,有些奇怪地向候丞问道:“姑墨兵卒不过尔尔吗?何以毫无进击之势。”

  候丞感慨地说道:“当初白水城下营垒一战,姑墨人当夜攻袭颇为强悍,一夜接连攻袭营垒四次。然而屯长勇武众士用命,敌寇死伤惨重,当夜伤亡足有一百五十多人而未得分毫。此后姑墨人气衰胆寒,因此如今只有远远包围,间或派骑兵袭扰,却不敢再与我等死战。我等得以幸存,实乃屯长之胆气震慑敌寇卫护袍泽之功!”

  闻听此言,卫候不禁胆气愈壮,于是向节使请命道:“连日被姑墨人围困袭扰,士气沉闷,不如由我领二十轻骑夜袭敌营杀他个痛快,一可振我军士气,二可挫敌军胆气,三可一泄我等心头之愤懑。”

  节使正色责备道:“长史临终嘱咐,副使难道全忘记了吗?!‘一定要以大局为重,万勿再意气用事。’此刻我等职责是护佑众卫士和伎女安危,而不是与敌寇争一时之气焰。此去西行疏勒尚有千里之遥,岂能浪费壮士性命拼杀痛快而置余下众人生死于不顾。”卫候黯然低头,不再提及夜袭敌营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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