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河伯

  一日之内便可得天神赐水?!皮山王听完译长转述大惊,节使所述让皮山王又惊又疑,不由急切地看向节使。

  节使却向长史眨了眨眼,微微摆头。长史转过头来面向卫候和两位队率,奇怪地抿住嘴巴轻轻摆头,连连向他们眨眼睛。长史以前从未做过如此乖诞的神情,卫候和二位队率不解其意,都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当节使貌似庄重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的时候,他们才算明白了长史的用意。

  节使慨然说道:“中夏上古相传,天干久旱,有暴巫、焚巫之法。把巫师置于烈日下曝晒以求神灵哀怜,如若神灵不应,则堆积柴草焚烧巫师并击鼓以祈求神灵。此法立竿见影,确实有效。本使若行此法,一日之内必可得神灵赐水。”

  译长向皮山王和老国师传述完话,老国师暴跳如雷地嘶吼起来,皮山王反而若有所思地低头徘徊。长史后面的卫候和二位队率拼命地咬着牙抿着嘴、屏声息气,努力不让充盈满胸满腹的笑气喷薄而出。郑箕和鱼服反而很平静,他们了解节使和长史的言行举止。在长史做出禁止嬉笑的眼色后,他们就转过头去左顾右看,装作欣赏王宫外的风景。

  皮山王还在沉思着,在小丘下华丽的王帐里来回踱步徘徊。节使众人强忍笑意,不动声色地看着焦躁不安的皮山王,还有气急败坏的老国师。

  终于,皮山王来到节使面前问道:“按使君所言行事,曝晒国师,一日之内可得天神赐水,但是能否担保万全?”

  节使傲然答道:“一日之内如若得不到神灵所赐之水,我等二十余人甘愿俯首受戮!”

  卫候和二位队率不禁有些大惊失色,曝晒巫师只是属于小惩大诫,用众人首级担保可是众多性命攸关之事。而且祈雨之事向来虚妄缥缈不定,卫候也从来不信这些腐儒求神拜天的祷告,更不用说能在一日之内成事了。哪怕大圣周公、先师孔子、大儒董公亲自来主持雩祭祈雨,也未必可成。节使和长史相视一笑,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卫候诸人惊惶失措的模样。

  皮山王咬了咬牙,大声命令王宫卫兵把老国师捆绑起来。老国师吵吵嚷嚷着百般挣扎,节使众人虽听不明白他说什么但也知道他在破口大骂。

  王宫前那条日渐干涸的河滩上,潴潦的水洼浑浊不堪,河岸边的绿草也在炎炎烈日下晒焦枯萎。节使煞有其事地左瞭望右探看,寻找着所谓的祀神的吉祥宝地,卫候和众卫士恹恹不乐地护卫在节使周围。大批皮山民众听说中夏来的节使一日之内便可得到天神赐水,纷纷跑到河岸前围观。长史把忐忑不安的屯候队率燕尾唤到身旁,朝他耳语叮咛。屯候队率瞬间眉开眼笑起来,他唤过来几个卫士一一吩咐。

  众卫士握持着长矛,在河岸边细细探察,似乎在寻找着神灵的气息。不久,屯候队率大声对着节使回报道:“找到祀神的吉祥宝地!”于是节使派人把捆绑着的老国师摆放在吉祥宝地上。

  烈日炎炎,骄阳似火,节使众人坐在河岸前的凉棚里惬意地吃着皮山王献上来的蜜瓜。滚滚热浪从凉棚中掠过,众人仍是挥汗如雨、大汗淋漓。在烈日曝晒下的老巫师最为狼狈,他身上的衣衫已然被汗水浸透,如同水洗雨淋。然后湿衫被烈日烤干,然后一边继续流淌着汗水,一边继续被骄阳烤干,渐渐最后已经无汗水可流。

  日入时分,烈日西斜,热风已经不再那么滚烫。在皮山王宫里享用完丰盛款待的晚宴,节使众人酒足饭饱地回到河岸前的凉棚。干涸的河滩上,可怜的老国师气息奄奄,早已被曝晒得昏厥过去了。

  节使整了整衣冠,迎着凉风吹拂伫立在夕阳下,向着南山下干涸的小河慨然吟诵起《河伯》之章: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起兮横波。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登昆仑兮四望,心飞扬兮浩荡。

  日将暮兮怅忘归,惟极浦兮寤怀。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

  灵何为兮水中?乘白鼋兮逐文鱼,

  与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纷兮将来下。

  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波滔滔兮来迎,鱼邻邻兮媵予。

  皮山王也恭恭敬敬地随在节使身后亦步亦趋,向着小河起拜鞠躬。吏士众人不禁暗暗想笑,卫候满意地咂了咂嘴,向屯候队率挥了挥手说道:“竖子们!大显身手的时机到了,看尔等的能耐了!”屯候队率欣然应诺领命,带领一众卫士扛着木铲铜镐兴冲冲地向河岸边的草地走去。

  围观的皮山民众惊讶地看着中夏来的武士并没有祈求上天,而是抬开奄奄一息昏死过去的老巫师,在他曝晒了一个下午的大地上大举挖掘。对于这些屯候士来说,在大碛之中挖井探泉寻找水源都算不得什么难事,更不用说在这离昔日潺潺流水只有咫尺之遥的河道之溿。不到一个时辰,一眼清泉就被挥镐奋力的众卫士发掘出来。欣喜的皮山民众蜂拥上来,围在泉眼边争先恐后地探着双手去掬那清凉的泉水。

  皮山王宫大殿里,节使众人正襟危坐。虚弱的皮山国师上气不接下气,有气无力地翕动干裂的嘴唇艰难地说着话。译长俯身在国师嘴边,一边听着一边为他传译,说道:“国师说,你们这不算是天神赐水,真正的天神赐水应该从天上下来,或者从天神所居住的南山下来的大水。”

  节使肃然说道:“神者,天地皆可居,天地皆有灵。无论天上之雨水,南山之河水,地底之泉水,都为神灵所有,所得之水都应感谢神灵之所赐。”然后看了看皮山王,继续说道:“若国师以为此次神灵所赐之水非我等之功,那么就请国师自己去祈求天神,自己试试求取这天神之水来看看。”

  皮山王连忙站起身来,急急地说道:“使君这次求来的确实是神灵所赐之水,救护了我皮山国人。”然后满眼期待地看着节使欲言又止,却又是半晌不语。

  斥候队率奇怪地向长史问道:“皮山王吞吞吐吐地所为何事?”

  长史微微笑着,悄悄地说:“皮山王期望我们多为他们开几眼泉水,毕竟一眼泉水杯水车薪,救济不了全城之急。可是皮山人又不像我们中夏人那样善于望风水看地势,开不了泉眼,所以有求于我等。”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皮山王受制于莎车王,应该是莎车王对他有所授意,故而我们初来之时,皮山王神色颇为冷漠倨傲,如今低声下气求情有些难堪。再加上如若婉转曲意逢迎我等,也怕莎车王日后怪罪,所以难开尊口。”

  宾主无话,节使众人呆坐半响后,意欲向皮山王告辞回馆驿。皮山王再也坐不住了,立起壮硕的身躯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到节使面前,哭丧着脸苦苦哀求道:“小王实在需求使君再为我的国人多开几眼泉水,使君的大恩大德,皮山全体国人感激不尽。”

  节使装作恍然大悟地说道:“大王何不早说?只是我等此行和莎车王有约在先,如果盘桓在皮山,只怕会延误与莎车王相见之期。”

  皮山王不顾一切地说:“莎车王那里我马上派使者去通传告知,无论如何都请使君再盘桓皮山多留居几日,皮山全体国人定会盛情款待使君诸位。”长史朝背后的斥候队率眨了眨眼,两个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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