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芙蕖 上

  从楼兰过婼羌、且末、精绝三国就到了扜弥,楼兰的南面是婼羌,且末的南面是小宛。婼羌、且末、小宛三个小国都是楼兰的盟属,婼羌国有四百五十帐,乃是游牧行国,有近二千人口;且末、小宛都是城国,只有一二百户,一千多人口;所以只有一万四千多人口的楼兰反而成为南道东边的大国。

  精绝的南面是戎卢,精绝、戎卢和扜弥南面的渠勒,这三个小国都是扜弥的盟属。精绝国有四百八十户,三千多人口;戎卢、渠勒则只有二三百户,二千左右人口。而扜弥有三千三百多户,二万四千多人口,是西域南道人口最多的城国。

  西域南道万人以上的城国不过四个:楼兰、扜弥、于阗、莎车。于阗和莎车相匹敌,都是三千余户,将近二万人口的城国。

  楼兰王安归派人将节使一行一直送到且末,这一路倒是很平静。只是南道漫漫黄沙,又依傍着南山昆仑,山狭地碍,车行时有不便,不比北道沿着大河一路通途。这一路的三千余里,却比当初长安到敦煌的四千一百里行车日程还长。

  四月十二日,节使车骑抵达扜弥王城-扜弥城。扜弥王做王子时曾随西征大宛回师的贰师将军李广利去过长安,并且在长安客居多年,所以对华夏风物非常倾慕,他甚至在扜弥城东仿照汉家殿堂样式筑造了一座丘明殿。扜弥王对于过往扜弥的汉使也殷勤有礼,朝夕置酒高会,遣贵人迎来送往。

  南道使者此时也派了一名年老的主簿申苍在扜弥迎候节使。此刻,节使众人才知道南道刚刚发生了大事。二月于阗之乱中,先后立了二位于阗王。

  先前的于阗王有二子,长子为太子,次子为左将。太子夫人为莎车公主,育有一子,名奚子。太子早死,临终之时请求立奚子为储君,于阗王哀怜太子就同意了,并告知了南道使者。但是于阗王去世之时,奚子尚且年幼,于阗诸贵人以国不可无长君,共约立先王次子左将为王,南道使者也同意了于阗诸贵人之请,于是左将继位于阗王。可是莎车王为了女儿莎车公主和外孙奚子发兵攻伐于阗,左将率军迎战。莎车公主抱着孺儿奚子日夜在南道使者门外屋内啼哭唾骂,大骂使者不守信义,也不顾先王遗命。南道使者被莎车公主和孺儿的唾骂哭闹不胜其扰,也想立了奚子以后莎车和于阗二国能够休兵息战,便答应了改立奚子。于是召集于阗贵人另立新王,拥立奚子为于阗王。正在和莎车交战的于阗将士听闻改立新王,军心涣散,纷纷背弃左将,逃散归国,莎车王趁机进攻,左将因此兵败被杀。如今于阗兵败王丧,士气正沮,新王奚子又年幼,大事均由莎车公主和作为监国使者的莎车贵人执政处置,实际为莎车王傀儡而已,于阗贵人皆忿忿不平。

  卫候听了主簿申苍所述,哈哈大笑道:“我上次所说休战非攻的圣人墨子,还真是高看了!那位简直就是赵宣子啊,夏日酷烈可畏,性情刚烈如火,却受不住穆嬴夫人这一哭。”

  卫候说的是春秋时晋国上卿赵宣子原本以宜立长君和秦晋之好为念,迎立寓居秦国的公子雍为国君,终因先君的穆嬴夫人日日啼哭于朝堂而背弃前议,改立穆嬴夫人之子公子夷皋为国君。赵宣子又领兵偷袭护送公子雍回国继位的秦国军队,彻底断绝了秦晋之好。公子夷皋是为晋灵公,后来暴虐无道,数次谋害赵宣子,几乎杀死赵宣子。后世之人纷纷嘲笑赵宣子反覆无常,自取其祸。众人闻听赵宣子之喻,纷纷窃笑起来。主簿申苍虽然不清楚上次所说墨子之事,但也知道卫候此次所说的赵宣子暗指何人。

  候丞向节使问道:“南道使者到底应该立谁为王?”

  节使正色回答道:“侍郎无论立谁都没有错,但错在反覆无常,一国二主,国人无所适从。既然于阗王和侍郎约定立孺子奚子,那就择于阗贵人中的长者辅政即可。如果侍郎又和于阗贵人们约定立长君左将,那就不应该中途反悔,重新复立孺子奚子。害得将士离心,兵卒离散,贵人离德,国人分裂,左将被杀;也让莎车得以张大其势,莎车贵人执掌于阗国政,莎车王趁此机会操控于阗。”然后转而向主簿申苍询问道:“南道使者现在驻节何处?”

  主簿申苍答道:“本来南道使者侍郎甘君司职采玉兼护南道,驻节地为于阗。但现在莎车强大,于阗与莎车又不和,所以使者常常在莎车和于阗之间往来奔走,说和休战。我西来之时,使者侍郎甘君尚在莎车。”

  节使叹息道:“人无定心,事无长久。侍郎这样辗转于两国,彷徨无恒,驻无定所,南道其他国家又如何能够信任汉使呢?”

  中午时分,扜弥王遣贵人来盛情相邀节使诸君游赏丘明殿旁的芙蕖园,节使诸吏欣然应邀而去。岁值初夏,芙蕖园中百花齐放,纷娇争妍,高台上的殿堂巍峨壮美。

  在花圃中,节使携诸吏与申苍游历繁花美景,节使感慨道:“想不到西域蛮荒之地,居然有如此近似长安宫苑的地方。高台巍峨,明廊精美,繁花争妍,扜弥王可谓匠心独具。华夏之风浸染西域,实乃天子之德!”

  申苍捋着胡子,悠然赞道:“美哉轮焉!美哉奂焉!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

  卫候知道他说的是晋献文子成室的颂辞,于是有些疑惑地问道:“申君是说扜弥王没有赵文子之明吗?”

  申苍点头答道:“也不尽然,扜弥位于西域南道的中间,却国势日衰,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卫候奇怪地问道:“扜弥不是南道大国吗?人口户数均为南道之首,况且此地水草丰美,怎么会国势日衰呢?”

  申苍叹息道:“扜弥国势日衰,已非一日之败。”说着向诸人详解扜弥国势。

  西域南北诸国临近大碛,水源匮乏,一年之中干旱少雨,均依赖白山、葱岭、南山之上春夏时节冰雪消融而出的溪水河流。扜弥河从南山昆仑之北的渠勒流经扜弥北上五百里,和南山昆仑之北的戎卢流经精绝的精绝水在大碛之中汇合,然后向北流入龟兹境内的葱岭河,最终向东注入楼兰的三百里盐泽。近几年来,起源于南山昆仑的扜弥河大不如前,水量年年变少,原来扜弥河可以直通北道的龟兹,如今惟有数年一次的大水才能北通龟兹。上游田地日减,下游数年不通,扜弥便逐渐呈现衰落之相。扜弥盟属原有精绝、戎卢、渠勒三小国,自从扜弥河下游不通,上游田地日减,渠勒逐渐向西归附于阗,精绝、戎卢不久亦终将向东归附于楼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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