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部分 奇缘记》 7

  7被丢弃的一代

  高觉看到林东雅,心里先是一喜,忽而又升起一股淡淡的忧伤,他的眼里忽然出现一丝湿润,并且感到就要弥漫开来,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的氤氲,便迅速从陈警官手里接过自己在疯连长那儿带回来的书,拉起林东雅的手,从公安局出来,一起来到她住宿的招待所。

  林东雅曾托人给高觉稍过一封信,告诉他,她要回老家去,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去水月谷见他,不过,估计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回来。她在信里还写道,因为事情急,走得匆忙,只能给他留封信,等她回来后再见。

  林东雅的那封信,高觉一直揣在身上,她的突然离开让高觉内心感到空落落的,很多个夜晚,他都会躺在床上,两眼茫然地看着窗外,心里猜测着林东雅急着回去的种种原因。他会时不时地把那封信拿出来,把信纸放在脸上贴一贴,他能感觉出她的身体散发出来的温度和香气还在信纸上,之后才慢慢展开来。透过娟秀的字体,他似乎能感觉到她白皙的面容、窈窕的身材从清香的信纸上凸现出来向他微微地笑着。此时面对着林东雅,他把那封信从身上拿出来,向她诉说着自己的思念之情。他告诉林东雅说,他怎么也想不出林东雅突然回去的任何可能性,所以心里还是把她回去的最大的可能性归结到她父母要她回去相亲。因为她曾告诉他,父母虽然没有见过他,但反对她和他的交往。她是他们唯一的一个女儿,他们要为她决定一切,希望她回到身边。听到林东雅再次为父母辩驳时,高觉眉头一皱,忽然问道:

  “他们调回去的时候,怎么不带你一起走呢?”

  “有过一次大批内调,规定只能带一个孩子回去,他们把我弟弟带回去了,他没有工作嘛。按当时的计划,有三次大批内调,通过三次大批内调,内地干部基本上就都回去了,本来我是放在第二批内调的,但在第一批人员走后,政策突然发生了变化,取消了大批内调的决定,我也就只好留下来了……”

  “他们就放心让你一个女孩子留在这里吗?!”高觉半是疑问,半是责备地说道。

  “这有什么呢,大家都这样,来西藏的谁不是丢下孩子自己回去了呢,光地区邮局就有好几个呢,习惯了就好了。”林东雅瞪着眼睛妩媚地看着他,反问道,“水月谷没有这样的情况吗?”

  高觉并不顺着她的问话答她,他觉得“她们是被丢弃的一代。”因而他郑重其事地告诉她,“将来我们的孩子可不能把他留在这儿,而我们自己却跑了。”

  林东雅突然一只手抻着他的衣领,把他拉近自己,用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说道,“真的?”

  “真的。”高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东雅说。

  “那你的心里可只能有我一个人。”林东雅也盯着他,有点娇气地说道。

  “那我的心不是太小了嘛。”高觉打趣地笑道。

  “就得小嘛。”她感到身上有一股激情在弥漫,一边撒娇地说着,一边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拉过去……

  两人缠绵片刻,林东雅问起高觉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都在干什么,高觉便说,因为思念心切,百无聊赖,就请假回了一趟老家,本打算找她去,又觉得不妥,就很快转回来了。说到这儿,高觉忽然问道:“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呢?”

  “不想见我,才多长时间就忘记了。”林东雅故作埋怨地说道。

  “什么呀,看你说的。这战争是没有打起来,要是打起来,你这不是……”高觉说时,并亲昵地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拍,这让她觉得很温馨很亲切,便说,“不是有你嘛。”但她随即又变为一种责怪,说道,“我要不来,怎么知道你闯这样大的祸。”

  “不说这些了,还是说说你回家的情况吧。”高觉不想提起那些令人不悦的事情,便阻止道,“家里怎么样呢?”

  两人久别重逢,只顾亲热,林东雅一时竟忘了老家的伤心事。高觉一句话,勾起她泪水涟涟。原来她的父亲由于本身在雪域高原不适应就曾浑身是病,回内地才没几年,就一命归西了。

  林东雅的父亲是部队上的一个军医,当年解放西藏时一路上走着入的藏,一入藏便出现胃部不适的毛病,由于当时年轻,加上部队上都在争着表现,也就一直扛着,直到转业后毛病加重才开始治疗,不料竟切去三分之一,对整个身体的健康造成很大影响。

  高觉也是从进藏后出现胃部不适的毛病,总觉得胃部沉甸甸的,时常吃不下饭,听着林东雅的叙述,让他心里一阵阵抽紧,好像自己的胃也被切去三分之一。他的插科打诨不时打断林东雅的谈话,她便一边和他温柔着,一边继续着她父亲的话题。

  她说,父亲的胃病没治好,又发生了风湿性关节炎的毛病,曾回到内地长期治疗,害得林东雅十来岁就带着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两个小孩在西藏生活。

  说到小时候的艰难,林东雅还时不时地抹抹眼泪,比说起父亲的去世还要伤心。高觉也少不得劝一劝,不过他心里却有几分暗喜,想着她父亲走了,他俩走到一起的一个障碍也就自然消逝。她父亲一直不同意他俩的事情,他走了,这堵墙也就拆除了。

  对于林东雅的感觉,高觉说不上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虽说到了这个年龄,都要走这个过程,先是谈情说爱,接着是谈婚论嫁,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急于结婚,但他只是清楚地感到身边需要这么一个人呆着,尤其是像林东雅这样的,外表窈窕、漂亮,看起来可人,和自己的心性也合得来,又一直在追着自己,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既然两个人走到一起的障碍已不存在,就尽快走到一起吧。想到这儿,高觉拉起林东雅的手,轻轻揉捏着她的纤纤玉指,她的手指修长而富有弹性,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亲,趁她不再提起家里那些伤心事的空档,说道:“我们结婚吧。是时候了,再拖也没必要,对你也不好,老这样跑来跑去的,别人会说的。”

  “合适吗?父亲刚走不久。”林东雅有点犹豫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却似乎又是在征求高觉的意见,希望他拿主意确定。

  “不能让死人挡住活人的路啊。不知道你们那儿是什么讲究,我们那儿埋完人,在地头转个圈,再回到地里面,在坟前再做个仪式,就算是脱了白,当场就算是守孝完毕,不再服丧,该干什么干什么。娶妻的娶妻,嫁女的嫁女,不受任何束缚,什么头七二七三七四七的,统统省略。”高觉说的高兴,身子向后靠去,倚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头一歪,注视着林东雅说,“很开明的,我们那儿,至少在这件事上是如此。”

  “你说的这些,我还真没有注意,不过七七也过了,倒没什么,只是怎么个办法呢?”林东雅靠在被子上,将头歪向高觉,亲昵地问道。

  “从简吧。领个证,给同事们发个喜糖喜烟的,就行了。这个地方又没有什么酒店之类的可以办宴席,再说大人都不在跟前。你说呢?”

  “也是,那就这样说定了,回头你让学校开个证明,我拿回去在我那边**,那边正好也有个熟人,要不然我这单位证明还得下次才能拿来,要不你和我一起过去吧。”林东雅急切地说着。她对高觉有一种异样的渴求,自从和他相识相熟到相爱,基本上都是她在来来回回地两处奔波,她是很希望高觉到自己那儿去转一转的,好让同事们也看看他,免得让人生疑。她接着说,“如果可以的话,就在那边顺便小小地举行个仪式什么的,单位领导主持一下,也算是告诉大家一声,要不然还偷偷摸摸似的。”

  高觉沉默了一下,他不知道学校会不会同意他离开,刚经过这件事,他拿不准人们是怎么看待的,作为他自己,倒是很想借机离开一下。

  高觉的念头突然转到这个“离开”上,他旋即又思虑起教学这件事,他实在是厌烦教学这种差事,干了这么些时间,也没有将他的心收敛到这件事上。“要不趁机再给领导说一下,离开教育界?或许这是个机会也说不定呢。”他想。

  那天晚上,高觉便回到学校,将自己打算结婚的事以及今后的一些想法都给新来的校长说了一下。

  新来的校长叫卫新淮,他是刚从地区的一所中专调过来的,说也认识林东雅,很痛快地就给高觉开了证明,并说今后的去向等回来后从长计议,他也会考虑的。高觉没有想到事情这样顺利,感激地连声说谢谢。

  不过,等高觉从校长家里出来,在返回林东雅那儿的路上,满脑袋都是校长那个名字,心里不自觉地嘀咕道:“这么好的个人,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呢?”

  高觉的老家,有个近邻也叫这么个名字,只是字不一样,是魏心怀。高觉对这个名字是非常的敏感,时常在心里骂到,“那个心坏了的东西。”因为在他人生的许多个时节,都会不时地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令他极为不悦的因这个魏心怀而起的事情。一次是这个魏心怀领着他们五六个同学去打农药,魏心怀每次给其他同学都加少量的水,几乎不到半桶,而给高觉却要加到满满的一桶,两桶药打下来,高觉便比其他人慢了接近一桶药的时间,没办法,高觉只能看着其他人先回家去,自己将那桶药继续打完。起初高觉并不知道其中缘由,还是后来一个要好的同学告诉了他是这么回事。比这更让高觉想不通的是,更早一些时候,高觉的一只手腕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疼痛地连扫把也拿不起来,便去找这个魏心怀去捏一捏,因为他一直在做着杀猪的营生,懂得一些骨骼结构的原理。但后来多少年过去,那只手腕并没见丝毫的好转,反而是伴随着他的生活,每每都会疼一疼,让他感到这个魏心怀的技术低劣。

  及至后来渐渐长大,回忆起这些事情,高觉突然觉得这个魏心怀不是技术低劣,而是心眼太坏,故意为之,就像当时的一个赤脚医生说的那样,“让他娃把钱掏了,还要他娃把疼受了。”他怀疑这个魏心怀的心地不善,但却找不出他为什么心怀,像他的名字一样,竟然处处于自己不利,甚至后来长大后,还打算当面质问这个魏心怀为何心坏。只是这个魏心怀就是短命鬼,不到六十岁时,自己就上吊而死。这让高觉很遗憾,没有机会去质问他,为什么要害自己。高觉甚至想到是不是父亲当生产队长时得罪过这个魏心怀,他害不了父亲,那就从父亲的儿子身上下手啊。想到这点,高觉又后悔那时也没有问过父亲,只是从父亲和别人的谈话里,感觉到父亲他们并不怎么看得起这个魏心怀,至于那里得罪过这个魏心怀,也不曾说过,现在父亲也走了,一切都归于尘土,他也只能把这归结到因果上,心想,也许是自己前世就得罪过这个魏心怀吧……

  高觉随着林东雅返回地区,在邮局林东雅的那间单身宿舍完成了俩人的爱的仪式。不过佳日易逝,婚期很快结束。但高觉觉得心力倦怠,无心回水月谷去上班,竟拖了一个星期,在林东雅的催促下,才离开新婚燕尔的小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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