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且

  封闭了半个月,每天与面包泡面为伍的结果是我的口袋里攒下了足够的钱去吃法国菜。门卫诧异地看着一身邹巴红裙的我,迟疑地为我开了门,我拣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人面对满桌的食物,刀叉猛烈撕扯着盘中的佳肴,食物挣扎着落入我的腹中。

  我透过红色的液体,看见一个男子朝我走来,挂着和煦的微笑,挺直的身板,一丝不乱的半长的头发紧贴脑后,修饰过的干净的气味仍然没有变,恍惚间又回到的两年前,也是一个午后,食堂的一角里,也是挂着那样的微笑朝?

  落落,好久不见啊。

  是的,他是永且。如果是迟开启了贝贝生命里新鲜的另一个世界,那么属于我的则是这个一丝不苟温和儒雅的男子推开的。

  还好么,一切都顺利吧。他宠溺地亲吻我的额头,我则在他亲吻的瞬间仰头,使他的吻半滴不漏地盛接在我的唇上,并加重了吸吮,当他想更进一步的唇舌相接,我却灵巧地抽身。

  他轻笑,一如既往的儒雅温文,用厚宽的手掌摩挲我的脸颊。还是一个人生活?

  是啊。我开始品尝眼前的食物。

  对饥饿的人而言,任何食物都只有吞食果脯的作用,而已半饱的我则可以真正品尝这家五星级饭店的食物了。

  你的凛冽终于浮于表面了,落落,做个乖孩子。

  大家一直笑着拍拍我的脸,然后说,生命不可以为所欲为,项奖励一直乖乖的小狗,可是我不会摇尾巴,所以是不是连狗都不如。我惨烈的笑,心里很痛。

  落落,我希望你……他说,却有不再言语。

  我一直是温顺的,除了南方,他也是知道我内心是争胜的,并且是唯一见过我邪恶的人,或许这是因为如此,我允许他成为开启我生命的男子。

  你还爱我吗?

  我看见了他眼里地挣扎,于是,我哭着又笑着说,我注定要放纵下去啊。我站起身走向他,捧起他的脸,要破下唇,混着血腥味,我有种快感。

  永且,黑夜里醒来,只听见我一个人的呼吸,头发潮湿坚硬抵着脸颊,就像赤裸地躲在热带雨林中,布满阴冷和危险的气味,空虚恐惧的世界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盯视他的眼睛,让他和我都无处遁身。

  我们停了许久,他说,我们住一起吧,落落。

  于是,我知道,我可以狠狠地去爱一个人,黑夜里,或许,我还是会寂寞,但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我可以去爱他,狠狠地把全部的爱都用来填补这个黑洞。

  那天夜里,他搬来我的公寓,带着他的电脑,或白或蓝的棉布衬衣,牛仔裤,白色或者藏青色的T恤衫,几件西装。

  于是,在我的十周岁,我开始了同居生活,与一个比我大六岁的男孩子。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我的身体正如他的温柔儒雅,我感受到他的珍视,然而我知道这并不是我想要的,面对付出所有感情的他,我装出快乐的样子。

  我18岁时,想要一份感情,我不知道应该如何与男生正常交往,并且对我的同龄者没有兴趣。我去一家酒吧淘碟,认识了24岁的永且。干净很短的板寸,根根向上,坚硬挺拔,素净的脸,坚毅的唇,这个男子的眼神很温柔。那时我就想,这个男子是个很好的人。特别是他真的极为帅气,英俊的男子向来是吸引人的啊。

  我不喜欢吸烟的人。他是酒吧里唯一一个没有吸烟的男子,只是一杯杯的喝酒,是纯白色的白兰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掺杂,英俊孤独的气息,是极赋有吸引力的,而且亦有儒雅的氛围萦绕。我走上前去问他要烟,他果然没有,然后他小心翼翼地送我回家。

  那条悠长的街道,偶尔有呼啸的机车经过,我听着他的呼吸声,沉且冗长,灯光打在他坚毅的侧面,使他的面孔极有张力。那一刻,我说,我想要一份感情,你很有趣,如果你愿意来爱我,明天就来新高中来找我。临别时,我踮起脚尖,轻轻印在他错愕的唇上。

  第天,他朝正在用午餐的我走来,穿着运动鞋,牛仔裤,白衬衣,我放下刀叉,心想,这个男人是值得我的初恋的。

  看着身边熟睡的男子,有点陌生,他的确是个值得爱的好男人。我的手滑过他的脸,有新生的胡渣扎手,我轻轻地侧过身体,伏下身子,亲吻他的眉、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唇,像个孩子一样熟睡。就是这个男子啊,夺走了我的童贞,或许这没有什么好纪念的,甚至如今,我仍然不明白自己是否爱着他,但他的确是个好男人——温柔、儒雅,有稳定的收入,富裕的家资,有责任感,但这一切应该都不是我想要的吧。

  或许,我自己实在是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翻个身,背对着我,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子,倔强地背叛全世界,与往日的儒雅全然不同。黑暗的夜里,我轻轻喘息,想着不明白的生活,想着即将走入的世界。

  他白天在公司里上班,晚上回来在厨房里忙碌,满足我们的胃袋。有空的时候,他陪我坐在沙发里看影片或者是听音乐,吃零食,喝着威士忌;他有时在家里打报告,我就玩电动,阅读,上网;有时候,我窝在他的怀里,听他内脏跳动的声音。

  他是个干净的男子,每天净身,然后穿肥大的和服站在阳台上侍弄我的植物,偶尔也会带我去吃日本料理或是法国菜,我也是素面朝天,赤着脚跻着鞋,为他带来的热带鱼换水,喂食饵,加水藻,把自己的手伸进带腥味的海水里,撩拨起涟漪,逗弄早已对此习以为常的鱼,我用手指轻碰鱼鳍,鱼儿抖身游开,再优雅地在水中漫步。

  永且,鱼可以在悲伤时不落泪,也不会用眼睑掩盖自己的yu望。他尽收我眼底的悲伤和寂寞,喃喃的语气中尽是宠溺。

  他,真是个好的男子啊。

  有一段总是滴雨的日子,永且被他母亲的一个电话唤离,我一个人缩在被子里,没有一点温暖,皮肤张开大口,饥饿地寻找温暖。我静静地等待永且的归来。

  雨一直下,下到天都暗了下来,好象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一个人孤独地面对每一个夜晚,胃开始抽痛,一扎一扎地痛,闷闷地没有办法呼吸。我看见永且,又看见贝贝,最后看见一个女人,削瘦的脸,半长的头发湿搭搭地遮住苍白的脸孔,白色的绸衫,她拉开袖口,腕上出现狰狞的烟头烫过的痕迹,露出很凄迷的笑,然后转过身子飞似地朝窗口奔去,像鸟一样扑向大地,一眨眼间,鲜血染红了白色的丝绸,并向四周散开,像太阳花在夜里绽放,血色的太阳花在夜里铿锵开放,又片片飘落,然后是一片黑暗,我听见永且的呼唤哭泣的我。

  他温柔的唇落在我脸颊的四处,我迎上去吸吮他舌尖的温暖,并用力贴向他寻找热源。他褪下我的衣衫,浓重的呼吸声鼓震我的耳膜,下一刻,我已感觉到他的热量在我的体内散开,他的爱不同于寻常,猛烈且激荡,我竭力忍受他的一切,包括身体上心理和生理上的疼痛。

  在最后的yu望的满足里,永且眼神里的沉郁仍没有褪去,他抱住我,努力亲吻我,唇齿间尽是“落落,我该拿你怎么办?”

  我知道,我们注定就要分离了,而且这个分手的日子就在眼前,甚至他留在我体内的种子都有悲伤的味道。结局只能是这样啊。

  次日,我被带去见永且的父母。偌大的装饰豪华的别墅里,永且的母亲不住地探询我的家庭,当我回答“我是孤儿”时,他的母亲显然有些吃惊,更为可笑的是:在得知我是孤儿以后,他的母亲放下原有的防备,极力装出同情与怜悯,在她的心目里,她是很有资格以高傲的姿态施舍她的感情的。接下去,南方以半个主人的姿态登场,他们的演出比八点钟的肥皂剧还要夸张,明显的厚此薄彼让游戏显得苍凉而没有继续延续的可能。我甚至没有等用餐结束就起身告辞,永且惊慌地追上我携我出门。

  落落,你不爱我了么?我该拿你怎么办?落落——

  谢谢你带我成人。我看见他眼里的焦急,我想,或许,这个男人是真的爱我,但那又能如何呢?还有两年我才到结婚年龄,况且,婚姻真的无法约束什么;爱情又太过于虚幻。而且,我爱他么?这早有了答案,一切一切的变幻,怀疑,还有不安,我不属于这样的社区:有美丽的少妇牵领昂贵的宠物狗散步,有眼神呆滞的女孩儿,还有偎依呢喃的情侣,奔跑的孩童,这一切并不适合我。

  我只是孑然一身。

  落落,我爱你。他上前抵住我的唇瓣,吻疯狂地落在我的五官,我并不回应,用冷漠的眼光看着这个颤抖下滑的男子,他颓废地坐在地上,头埋在手掌里,落落,如果你不是自由地无法约束+

  我忽然觉得这个男子实在是很陌生,他没有能力把我带到天堂,而我,注定要下坠到地狱。

  一小时后,我坐上了夜班飞机回广州,看着夜色斑斓的北京,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已经订下了今晚的机票,却还是花很多的时间选衣服做头型,并拜访了永且的家人。我还是摇摆了,我想,每个女子在面对心爱自己的男子时都会有所摇摆的吧。

  永且还是打来了电话,落落,那天你发着烧和我zuo爱,满眼满脸的yu望,唤的不是我的名字,而是“妈妈”。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必定要离开我的了。

  挂断电话,我想着那个不吸烟的干净男子,洁净的身体,白色的衬衫或者T血,牛仔裤,运动鞋,喃喃着“我该拿你怎么办?”,或许,那样的男子,我真的在某个瞬间爱上了他,然后,又停止了对他的爱。

  爱与不爱,终究会烟消云散,水涸湘江的。如同红楼梦的小说一样,逃不过一散。

  永且,永且,就像入腹的白兰地,融在我的血液里,循环周身,又慢慢蒸发,最终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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