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四面楚歌

  第一节离我远点好吗

  “依兴从小就培养了很多兴趣,下面开始介绍,他的兴趣可分为动态和静态两种,静态是睡觉,动态是翻身。”小于在一旁大放厥词地搞笑依兴,旁边几个业务夏溪、谭胖子笑得前仰后合,依兴冷冷得笑了一声,瞅了小于一眼,走开了。

  小于当了门市技服经历有个把月了,这小子自我感觉相当良好,他下面又新招了几个技术,都归他管,有一个岁数甚至大他一轮,他感觉自己还真是那么回事。依兴这样有点让他下不来台,紧走了几步,拉住依兴肩膀“怎么了,小依,不就说两句嘛,至于吗你……”

  依兴微微回头,冷冷地扔下一句“离我远点好吗?”

  谭胖子挺了挺出众的肚子,一拍小于“那小子挺没劲的,理他干嘛?”

  小于笑了笑,“是,理他干嘛,操。”

  谭胖子和夏溪都是门市新招不久的业务,他俩现在都和孙洋跑同正笔记本,基本都属于自我感觉良好型,依兴却觉得谭胖子属于那种没事找抽型。

  夏溪是个女孩,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点招摇,依兴不大喜欢她,她也看依兴不大顺眼,谭胖子是个重量级人物,仅指体重,此人能吃能睡能玩,但在圈子里风评不恶,据说为人还算讲义气,只是业务能力在门市垫底。

  现在最揪心的怕是秦姐,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她从未料到是这种结局,原想不过老曹走后,她将客户都接过来,门市有老周、孙洋、苏婉、九妹几个辅佐她,业绩也坏不了哪去,几年做得好了,名利上自不用说,没准还在三好街留一段佳话,可惜现在虽是她坐镇门市,业务精英却是七零八落,人才凋零。真的坐上了管理层,才知道每天琐碎的烂事一堆一堆,一会是财务的发票开错了,业务来抱怨,一会是处理客户投诉,一会又是业务之间的是非扯到她那儿,就是业绩一泻千里不见好转,上面的赵总明着开导她,告诉她别把压力看得那么大,暗里又找人要换掉她辛苦得来的位置,心里烦透了,在门市里见了谁都没有一幅好脸色,门市的也都躲的溜溜的,谁都看得出来怎么会事,谁也不想找不痛快,

  这阵子,九妹看依兴有点像丧家的野狗,话比以前少了很多,人也变得有点不爱笑了。原来他那个客户部就剩他一个技术了,后来从别的公司挖过来了一个,姓高,叫高飞的业务,苦苦撑着这一摊。高飞三十好几的人了,原来是一家华夏同方圈子小公司的门市经理,本以为这回到了英雄可以牛逼一把,来了几个星期不到,后悔不迭,而且对配合他的依兴也颇有微词,他觉着这小伙不光有点木讷,不爱笑,不知声,甚至还有点傻,为一看的上眼的是他技术还能凑合。不知道依兴知道对自己这种评价又作何感想呢。

  这里要特别提到的是孙洋,这小姑娘很是不简单,仅仅是几个月时间,同正笔记本这一块已经完全上手了,这也是门市唯一的亮点,秦姐也就是看到孙洋时,心情会好些。眼下虽是初夏,唯有英雄门市一片萧杀的秋意。

  一点点的光阴,一点点地就这样散开,他从不征求你的同意.

  九妹是个好女孩,至少对依兴极好,渐渐的依兴开朗了许多,他发现这样也挺不错的。

  初夏,适合晨练。依兴的老爸喜欢太级,在他小时候,依兴记得自己看老爸练太极时说怎么看都象猴子喝醉了,结果换来几顿胖揍,等自己上中学了,就没再给老爸捣蛋了。老爸以前最爱晨练,那时还逼着依兴早起跑步,结果发现这小子跑了半圈不到,一回头人就没了,回来一看又赖在被窝里,反复几次,老爸也心灰意冷,懒得理他了。

  而如今依兴居然一连着两个星期都七点刚过就到了三好街晨练,让他老爸知道准得气个半死。

  七点到八点的三好街还算是安静的,能看到两排保安精神满满的在晨跑,不时地喊出响亮的口号,“今年我家不收礼,收礼只收╳╳╳”再就是三三两两聚堆儿打羽毛球的人了。

  九妹也好此道,拉着依兴连着打了一个星期,不亦乐乎。今天来的人似乎多了一点,东软的停车场大半个场地都被占去了,旁边一个组是上阵父子兵,这爷俩可真是身手不凡。老的看样子不过三十五六,当然身形是差了那么一点点。九妹在旁边偷笑说怎么看怎么是蝈蝈,马上被依兴深刻地教育:“九妹同志你怎么能这样呢?太不注意团结革命同志了,你总不能说人长得像什么就是什么吧。”

  那个小的虎头虎脑的,大概还没上初中呢,不过球打得甚好,他老爸挺个肚子东跑西颠,不一会儿就满脸是汗。频频摇头。

  九妹和依兴玩累了,坐在一旁看这父子俩。九妹说依兴不如你上去和小朋友过两招。依兴有点犹豫,心里合计要是打不过一个小屁孩那可丢人死了,九妹还不满三好街的宣传。

  那个当爸的听着了,往这边笑了笑,“不用不用,你们年轻人自己玩吧,我刚才只是热身。”正说着,儿子一个扣杀,球风凶猛,落点也刁钻。

  那个当爸的大喝一声,“看我这招犀牛望月。”手也没闲着,前腿向前一弓,后腿一抬,硕大的脑袋颇为努力的上仰,当然支撑整个重心的无疑是出众的肚子了。

  球虽没接着,这个pose可谓经典。依兴小声对九妹说,这招“狗熊抬头”回去你好好练练,没准儿过两天就能赢我了,九妹搂着他的胳膊,笑得整个人都伏在他的肩上。

  依兴低头看着九妹,九妹的脸有些绯红。

  “看什么看,色狼!”说着自己先乐了。

  “有我这样的色狼吗?你不要再侮辱色狼了,那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

  “那你算什么,君子吗?”九妹不死心。

  “我当然不是什么狗屁君子,我是淫贼。”

  “你,还是不要侮辱淫贼了,胆子比老鼠还小。”

  “要不要试试?”依兴做淫笑状,双爪前伸。

  “啊!不要……啊……哈哈哈……不要闹了,别咯吱我……哈哈哈……”

  ……

  阳光在夏日里总是很充沛,从茂密的树叶缝隙中洒下来,落在地上,一片斑驳。

  转眼又是五月底了,时间不经意间又飘出很远。

  门市里也渐渐笑声不断,又来了一批新人,其中有个叫晓川的和依兴最是投缘。依兴总觉着他就像几年前的自己,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算是很老的员工了。这发现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门市业绩稍稍有些起色,但和去年比还是判若云泥,门市最忙得俨然是孙洋,依兴常常看见孙洋一手拎着一个本子在街上忙碌,谭胖子和夏溪却常常看不着人影。依兴这时总会上前去帮忙,问问孙洋怎么又一个人送货。她也只是笑笑,摇摇头。

  老周在广州混得有点起色了,他个把星期就会打个电话给依兴。依兴接到他电话时,总能感到老周的脾气一点没变,两人还在电话里一阵笑骂,每当依兴跟老周闲扯时,他就会觉着老周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

  老周的父亲到底还是判了五年,那笔钱花得实在有点冤,不过老周却不怎么在意,老周时常得意地和依兴吹嘘自己把那个半死不活的公司盘活了,语气极为夸张,依兴听了心中大乐。

  老周问依兴最想干嘛,依兴说是能和兄弟在大排挡喝酒看世界杯,老周半天没有言语。

  依兴从老周那儿得知苏婉新换的号码,他犹豫再三,也没有勇气打过去,心里想着过去的就这么永远过去吧,好不容易伤口结了疤,他不想在痛一次了。

  老周每次通电话都问他关静怎么样,所以依兴又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关静。通过几回电话后,居然和关静混得很熟。关静说自己在沈阳朋友也不多,多个朋友总不是坏事,还请依兴和九妹吃过两次饭,弄得依兴很不好意思,心想到底谁关照谁呀。可能是因为九妹也是外地人,几次接触后和关静的关系也越来越融洽,只是谁也没再提过老周,依兴总觉得这样有些对不起兄弟,但也不愿多事。

  那一天是周六,依兴记得非常清楚,在晚上新闻联播刚开始的时间,接到了九妹的电话,那边听起来声音非常焦急,“依兴,关静出事了,在四院,我先到,在门口等你。”

  依兴一愣神儿的工夫清醒过来,揣了一千块钱,急忙打车赶过去。

  夜色稠浓,九妹穿得有点单薄,早就守在那里,手上有一捧康乃馨。

  依兴下了车,急忙追了上去。

  “到底怎么回事?”

  “先别问了,静子在四楼,咱们俩赶快上去吧。”九妹显得有点不耐烦。

  从四楼电梯口刚出来,九妹略一迟疑,“回头你说话时千万注意。”

  依兴愣了一下,不知九妹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节别告诉他

  病房里,似乎显得有点拥挤。

  依兴守在一张床前,皱着眉头,没有吱声,九妹默默地将手里的花放到茶几上,和依兴守在一旁。

  不大的病房里有六张床位,屋子里却有十来个人。在依兴和九妹进来前,只有关静的一边显得没有生气。

  望着关静好似熟睡的脸庞,额头上紧紧缠着绷带,眼光又扫过茶几,依兴暗自叹了口气。

  关静一个女孩单身在沈阳,怎么遇上这档子事。要不是九妹刚才的一捧康乃馨,茶几上还是光秃秃的。居然连杯热水都没有,这他妈什么医院,这他妈什么世道。

  依兴悄悄拉九妹出了病房。

  走廊里依旧是乱哄哄的,还有几只苍蝇晃晃的从依兴眼前飞过。

  “到底怎么会事?”依兴又问。

  “这个……我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好像是车祸。”

  “车祸?”依兴的嘴张得老大。

  “好像是关静和她老板开车从盘锦回沈阳的公路上和另一辆撞了。”

  “关静伤哪了,什么时候的事,头上的绷带又怎么回事?”

  九妹有点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她老板呢?”

  九妹还是摇了摇头。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那谁给你打的电话?”

  “是静子。”

  “那我去问他。”依兴有点着急,另一方面他也替老周着急。

  “你别那么激动,我看关静她刚睡着,咱们还是等她醒的吧,要不先问问大夫她伤得重不重。”

  依兴一想也是,拉着九妹去找大夫。

  等她再次回到病房时,心里有沉重了一分,她刚从医生那儿知道关静的左腿擦伤,右腿严重骨折,额头也被缝了七针,有可能伤疤这一辈子也别想抹去了。

  他当然知道这对一个年轻女孩意味着什么,虽然关静和他谈不上什么要好的朋友,不过就算是没有老周这层关系,他也会为关静心疼不已。

  九妹让他支出去买水果了,他望着关静,眉头依然锁着,他实在不知道现在除了替关静心疼难过还能干嘛。

  医生说她已经躺了一天一宿了,就连右腿打石膏时,她神情还有点不清醒。这两天也没见哪个人来看过她,依兴听了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

  关静那帮同事呢,怎么让她住这么烂的医院,来看看也像那么回事啊!不行,这地方太烂,转院。依兴心里打定主意,想着她醒了就劝她转院,只可惜他还没弄明白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关静醒了,她微微睁了睁眼,突然看见依兴守在她身旁,满是怜惜地望着她。

  依兴没有说话,她看出关静的身子实在是虚弱,只是轻轻的伸出一只手和关静握在一起。

  关静忍不住哭了,一如依兴认识的关静一样,她一直都是坚强任性的女孩,她哭的时候,没有声音,当依兴看着她有气无力抬起一只手触摸自己额头的伤口时,依兴皱了皱眉头,鼻子一酸。

  他轻轻的坐在关静身边,伸手把关静的头揽在自己怀里,他觉得泪水浸湿了薄薄的衬衣,那泪水却是滚烫的,烧得他心酸不已。

  九妹拎了几袋水果和罐头走进病房,看到眼前这一切,神情一愣,旋又轻轻的放下东西,向依兴点点头,轻轻的走出病房。

  依兴心里感激九妹,他觉得那是个很懂事的女孩。虽然以前一直像个小孩子,但他从未让依兴失望过。

  好一会,关静哭够了,依兴用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水。

  “你先躺着,我给你倒杯水。”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关静摇了摇头,她突然掀开被子,那条打了石膏的右腿就这样一声不响的摆在那里。

  依兴虽然早知道,但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颤,他握着关静的手忽然感到阵阵冰冷。

  “依兴,我求你件事。”关静大眼睛通红。声音听上去让人那么不忍。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

  “那好,我只求你一件事,别告诉他。”

  那一刻,依兴从关静的眼神里看到了比绝望还复杂的东西。

  依兴松开握着她的手,微微的闭上眼睛,旋又睁开,勉强笑了笑“我去喊九妹,她也来看你了,就在门口。”

  “不要。”关静叫住他,“你答应我,我不要见他。”关静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激动。那双大眼睛噙满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忍着没有让它们落下来。

  依兴略一迟疑,心里另有了打算,叹了口气“好,我答应你,我不告诉他,你放心,我这人说话算数。”

  关静表情复杂的点了点头,出一丝笑意。然后半个勉强支起的身子重重地倒在病床上。

  依兴望着那张带着病容,惨白的脸,嘴唇也没有一丝血色。关静几次微微张开嘴唇好像要说点什么,但又似乎很吃力,最后只能望着他微笑。

  依兴却看见她眼角默默的淌出的泪。他又轻轻坐了过去,轻轻将她的头偎在自己怀里。

  “哭吧,我父亲说哭的时候别躺着哭,那样不舒服。”

  依兴看着她默默的垂泪,没有一丝声音,心里更是难过得要命。那关静的将来怎么办,一个女孩子家,老周又该怎么面对呢?他想起来心里乱糟糟的。

  病房里有两个男人默默在吸烟,把关静呛得咳嗽了几声。

  依兴扭过头去,愣愣地望他们,声音低沉的说“请把烟熄了!”

  没人理他。

  “我说把烟熄了!”这一次声音冷得像一把刀子穿过整个房间。

  屋子里的人吃惊的看着他,那两个男人盯了他半晌,一先一后慢慢地走出病房……

  依兴没有食言,他没有打电话给老周。但老周却接到了九妹的电话,在当晚的九点。

  老周乘了第二天上午的航班,匆匆地赶往沈阳。

  也是在第二天的中午,依兴接到了老周的电话。

  “兄弟,我到了,谢谢你,我一会就去四院,过几天来看你。”依兴挂了电话,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天他记得非常清楚,2002年5月31日,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原因。不过是世界杯开赛的第一天。

  6月4号那天,依兴上了半天班,下午装病。后来才知道英雄的几个老大带头装病,谁还有功夫理他。

  他记得那天好像是下雪了吧,远远的还能听到白毛女中的段子。杨白劳操着葫芦岛口音:“北风那个吹呀,雪花那个飘呀……”正是浓密的树叶闻声也萧然而落,估计是被吓的。

  三好街此时大半的劳苦大众也都没什么心思干活了,哪里有电视准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些卖电视、电视盒的嚣张透了。在自家柜台前摆了两排长凳,然后扯着破嗓子一顿乱喊。“卖票了,卖票了啊,中哥之战,世所罕见,前排五块,后排十块。”顿后被后面一个同事很揣了一脚,“你傻B呀,前排五块,后排应该二十。”被踹那个揉了揉屁股,合计了一会,“噢!”……

  依兴还算不上球迷,比老周、小于差的远,不过凡是国足重大赛势,他也几乎一场不落。再怎么说中国队也经历了44年的抗争和等待,用老周的话说中国五千多年妇女沧桑的血泪史也不及中国球迷的伤心史。

  中哥之战开展前半个钟头,有两头╳╳已经趴在依兴的狗窝里了。

  老周的样子变化不大,黑瘦,寸头比以前更短了,也更精神了,依兴想在他眼神里发现点什么,只是老周还是那幅嬉皮笑脸的样子,和以前一样。

  “你就这么一破彩电,还有大点的吗?”

  “我爸那屋,29寸的”

  “那还等个屁,抬去啊!”老周踹他一脚。

  不一会,俩人终于折腾过来了,打开电视,就看沈冰在演播室里口沫横飞。

  老周这些天好像也累坏了,一屁股陷在沙发里,点了一颗红云,这时候依兴正好点了一颗白沙。老周启开一罐雪花时,依兴正好启开一罐青岛。

  老周和依兴相视一乐。

  “操,你真没出息,我干什么你干什么。”

  依兴抗议,“再废话给你关厕所里。”

  那场比赛挺没劲的,谁都知道,老周毫不在意,他就顾着抽烟、喝酒、啃猪蹄子。

  依兴挺高兴,当然跟中国队没啥关系,这几个月来没有老周的日子多少有些无趣,老周回来,肯陪他喝酒,肯陪他看球,在他眼里比什么都强。

  第三节借钱

  “我靠,你看沈冰那样,我去——,你只能证明一件事。”

  “什么?”依兴又灌了口黄汤。

  “足球是圆的。”

  “俗——,换个词不行啊。”

  “你懂什么,这就叫媚俗,你看她那两下子还不如韩大嘴呢,哼,这国家队,哥们想起个洗发水的广告,广州那边老放,——一输到底才叫爽——顺爽。”

  依兴也跟他咧嘴乐。

  老周一会就喝高了,一脚踹倒了七八个空瓶,放声高歌:“我是一只臭臭臭臭脚,想要踢却怎么样也踢不好,也许有一天我冲出了亚洲,却成为戏弄的目标,等输得精光,才发现原来中国队是他妈脓包……”

  依兴早把袜子脱了,学老周的样把空瓶踢得叮当作响,那一刻他觉得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掏出火机点上一根白沙,透过淡桔的火苗,他发现老周在哭。

  没错,是老周在哭,这个从未流眼泪的男人在哭,奇怪的是嘴角却在微笑。

  “兄弟,你怎么了?”

  老周笑意更大了,“铁子啊,我没事,开心呢。”

  “开心,那个哭个鸟!”

  “谁他妈说开心就不能哭了!”

  “关静那边怎么样了?有什么难处吗?”依兴随口问。

  “操,你不提我正事差点忘了,我今天还想管你借点钱呢!”

  “多少?”依兴也不问借来干嘛。

  “你有多少?”

  “别废话,你告诉我你差多少。”

  老周狠抽了一口,‘六千吧,有吗?”

  依兴深吸了一口烟,吐了个烟圈,“你帮她转院了?”

  “九妹跟你说的?”

  “没,瞎猜的,六千够么?”

  老周点了点头“嗯。”

  “明儿我下了班你过来拿。”

  “先跟你说,不定什么时候能还上,万一我跑陆了……”

  依兴酒劲上涌“得了吧孙子,没指望让你还。嘿嘿嘿,不行就拿喜儿抵债。”

  “别说喜儿了,媳妇都没半个,要不要欠债肉偿,你看哥们儿现在身板够结实吧……”

  俩人又是一阵笑骂。

  “这半年在那边到底混得怎么样,说实话,还有你怎么扔下那摊子就跑回来了。”

  老周冷笑了一声“几个月能混个屁模样,那个烂摊子能持平就不错了,现在公司就剩下十头不到,我在那头又找个合伙人,他管着呢,没事儿。”

  “那关静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她没怪我吧?”依兴有点担心。

  “话说回来兄弟还得谢谢你,不过咱哥俩也用不着整那些没用的,关静现在是没事了,不过她主意够正的,出了这么大事居然连家里也不告诉一声。”

  “不会吧,那她怎么可能告诉九妹呢?”

  老周又点上一颗:“你不了解她,我跟她这么多年什么事不知道啊!你要想听兄弟就跟你讲讲,你也知道知道什么叫女人心。”

  依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话说上古轩辕黄帝……”

  “你给我滚!”

  “你知道轩辕黄帝是怎么来的吗?轩辕代表木制的车轮……”

  “老大!”

  “行,行了,你别把那只袜子扔过来。”老周又灌了口酒“关静那个经理姓张的你还记得吗,我跟你提过的。”

  依兴心说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跟丫干了一架呢。不过他没吱声,点点头。

  “那王八蛋跑了,酒后驾车,给人撞个半死,关静他也没管,操,那王八蛋,再碰着他我肯定废了孙子的,王八蛋”

  依兴点点头,终于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关静给九妹打电话是为了找我。”

  “找你?!”依兴一脸狐疑。

  “我太了解她了,她如今怎么好意思给我打电话,只能通过你和九妹。”老周自嘲地笑了笑。

  “她同样也了解我,知道出事了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抛下她不管,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右腿骨折没准过一阵子能养好,额头那道疤可能得戴一辈子。”

  “那你还回来?”

  老周瞅了瞅依兴,乐了,“我不是贱吗?!操,天生就是个贱种,天生就是贱命。”说完猛灌了一口酒,声音有点呜咽,“我……我还等着养她一辈子呢!”

  “那假如没这档子事呢?她就永远不理你,你也不找她?”依兴盯着老周。

  老周没有开口,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寸头,好一会才道:“不知道!最近这阵子我喜欢看莎士比亚的,老沙头说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一些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也都有上场的时候。一个人一生扮演好几个角色,没准前一阵子我注定中场休息,现在又注定出场了,你说呢?”

  依兴笑笑:“不知道,不过你这扮相演个匪兵甲倒是挺合适的。”

  “也是,比不了你这小白脸,天生就是勾引良家妇女的好料子,听说你还一怒为红颜呢?”

  “谁说的,我哪有这本事!”

  “关静说的,她说有人在病房里抽烟叫你喊一嗓子吓跑了,哈哈,还真没看出来,据说你这小白脸还挺凶的。”

  依兴脸上发热,不过就算脸红也看不出来了,早就醉成猪肝色了。“我总觉得关静不像你说的那样,她可能真的不想让你看到她那个样子……”

  老周笑笑,也没吱声。

  依兴想起点什么,忙道:“你走以后,英雄又变了不少。”

  “嗯,你跟我说过,我记得。”

  “小洋可能也要走了。”

  “孙洋,不能吧,那门市也没谁了。小婉、老曹、我、孙洋,那不就剩秦丹一头了?”那可有好戏了,她千方百计把这位置坐稳了,到头来反倒把自己码进去了,当真有趣!”

  “秦姐现在挺可怜的,整天也不怎么笑,门市担子都压在她身上,也真够她受的。”

  “也许你说得没错,以前大家在一起共事,凡事都从自己利益角度出发,哪有什么谁对谁错,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鸟,手段更强一点,你就活得比别人滋润点,但那也不一定,其实像九妹这样挺单纯的活着也不错。”

  老周摆弄着手上的zippo,银白色的外壳,几缕偷偷溜进来的阳光透过它折射到墙上,居然有五光十色的斑点。依兴和老周并排躺在沙发上,看得出神。

  “说心里话,这阵子来我想了不少事,关静其实心里一直有我,她离开我也很后悔,她以为我能死皮赖脸多求她几回,可惜那时候,那么多事就像一起发生的,结果我一件事也没处理好,现在想起来真是他妈废物。所以说蠢人办蠢事一点都不稀奇。希奇的是聪明办蠢事,因为他用尽所有的本事来证明自己的愚蠢,就像我。”

  依兴搂过他肩膀,他感觉脑袋沉沉的,索性靠在老周身上,思路早就乱了,下意识的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腔。

  “那等关静好了,你们回广州还是留在沈阳?”

  “在沈阳结婚,然后去广州,我都想好了,结婚要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

  ……两个人爆笑……

  “小婉走那天你去送了吧?”老周问。

  “没……没有吧”依兴眼皮发沉,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后来也没联系吗?”

  “哼,我算什么东西,再平凡不过的小人物,小把戏,我凭什么联系人家?”他合上眼皮一阵苦笑。

  “哦,原来你小子一直耿耿于怀啊,不过想想当年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四五个人蛮开心的,真怀念那段时光,尤其是在避风塘的日子,想就好笑。”

  依兴来劲了,“靠,你还记得那次不,老周,你提议输的一伙儿喝苦丁茶,结果咱俩手气背,我还跟你陪葬,咱俩被九妹、苏婉逼着喝了一壶,上吐下泻,你还记得你咋回去的不?脚都软了,出来时还跟我吹牛╳说柿子挑软的捏结果被人捏了,哈——”

  “你少扯蛋,明明是我打车送你回家。”

  “啊,是啊,结果你回家关静不给开门,不又到我这蹭了一宿。”

  “哈哈,过得真快啊,你还想她吗?”

  依兴愣了一下,“都过去了,有九妹我就知足了。”

  老周嘴角淡淡地挤出一丝难看的笑意,递过去一根烟,“苏婉要结婚了。”

  一根红云落在地板上,就像是缓缓的落下,又微微的弹起,最后在地板上滚了滚,一动不动。

  依兴尴尬的笑了一声:“没拿稳。”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就像有把大铁锤凿在胸口,一时间让人堵得窒息……

  当他听见自己心跳的时候,他记得自己说:“也好,份子钱省下了……”

  第四节醉酒

  白天的时候,依兴抽空去了趟二舅那里,借了三千块钱。二舅家境殷实,从小就很痛依兴,依兴觉着借点钱就是理所应当,而事实却是费劲透了。

  当天晚上,老周取走了六千块现金,老周执意要写个欠条,被依兴一脚踹在屁股上,嚷嚷着他要是再婆婆妈妈一刀捅死他。

  老周温情的一面依兴虽没看到,但从他一连几个星期都守在关静身旁,也能想象得出来。

  依兴和九妹每个星期都去看关静一次,他发现关静气色好了很多,有说有笑的,老周就像孝子贤孙在一旁伺候着,看得依兴心里大乐。

  中国队最后一场对土耳其也不幸被老周言中,老周说那帮场上的娘们儿是喝洗脚水长大的,依兴不敢苟同,很有礼貌跟老周说就他们也能算娘们儿,我呸!

  那天晚上孙洋请九妹和依兴吃饭,气氛有点尴尬,谁都知道,又是一顿散伙饭。

  “一脉香”里,一台破了吧叽的电视还在没完没了重播中国队的血泪史,四周的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老周本来说要过来,可不知怎的最后也没来,这顿饭吃得依兴味同嚼蜡,他本就是个有些伤感的人,这次更是出奇的沉默,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说他是兵马俑吧,脸上还少了几分刚毅,说他是唐三彩吧,又没人家值钱!

  孙洋说有几家公司挖她过去,其中有一家看上去还不错,老板很赏识她,应该算是挺有发展吧,九妹倒是挺替孙洋高兴的,只是在她脸上也淡淡的露出几丝无奈。

  依兴想着自己来三好街工作这几年算不算是一场闹剧呢,反正不是喜剧,也算不上正剧,悲剧倒是有几分像。

  悲剧是什么?

  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砸碎了给人看,现代人不都是在物质中承受着孤独吗,他的那帮中学同学如今也都毕业了,前一阵子一起吃过饭,有几个还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将来要学而优则仕,让依兴听了郁闷不已。他现在是什么,他不清楚自己的面部神经有没有死绝,反正应该死了一大片吧,要不怎么表情呆滞呢。

  他想象自己是尤利西斯,一个回不了家的孤独者,在海上迷失了方向,历尽了沧桑,唯一陪着他的是一把剑,尤利西斯之剑。

  但自己终究不是,人家尤利西斯怎么说也是个国王,人家也历尽了沧桑,自己顶多算是条幸运的落水狗,在大染坊里呛了几口水,好在没人棒打,要不真成了棒打落水狗了。

  知道蛇环吗?

  有条蛇饿极了,终于吃掉了自己的尾巴,而他越吃越饿,终于变成了一个环。这个环,像一个圈子,就像是IT圈子一样,盲目而可笑。

  孙洋也要走了,他很难想象如果九妹有一天离开他,他又会怎样,要么自己也离开,要么像一尊石像一样立在那里,冷冷得看着。

  他是想着自己的人生如同一次远行,曾经有那么多的伙伴在队伍里,哪怕周围仅是无垠的戈壁和荒漠也不会觉得孤单,而今伙伴们一个一个都离开了,而他还在无边无际的孤独里。

  沙漠中孤独的旅者啊,难道你在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绿洲吗?还是在沙漠中寻找阿拉丁的神灯,也许印度神油是有的,但潘多拉的盒子你是无缘找到的。

  九妹问孙洋说她走了后,同正分销那摊子有谁来接呢,其实潜台词谁都知道,下面夏溪和谭胖子两个人都不是那块料,这摊子完全是孙洋一个人撑起来的。

  孙洋露出一丝苦笑,说只能把皮球踢给上面,让上面拿主意吧,其实她心里清楚,同正厂商专员黄剑生和刘军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那金东波做为对手更不是省油的灯,很多事情还真是微妙得很。

  依兴对同正分销业务知道得并不多,但黄剑生这个人还是留给他印象很深,应该说英雄签这牌子分销也算他一手策划的。

  孙洋说黄剑生算是刚来同正厂商不久的新人,既没有根基,关系,也没有业绩支持,而刘军在厂商已做了两年了,虽说这两年也算勤勤恳恳,可惜一直业绩平平,也许能力是弱了些,但客观原因,像厂商产品线匮乏,品牌拉力差,厂商不重视,市场尚未启动等等原因。但黄剑生与刘军相比,似乎就更有手段了。

  他先是不厌其烦的找曹总谈了N此,然后巧妙地在同正圈子里为英雄签约造势,最后给曹中捧得高高的,两方终于进入蜜月期。

  所谓马屁人人会拍,境界不同而已。

  等英雄上了贼船,这位黄剑生同志又使出浑身解数卖力的和公司几个老总泡在一起,真是其心可诛,他居然也知道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的道理。其实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老板说一句话,顶上你一百句,哪怕你这一百句都是有用的。

  孙洋确实也是可造之才,不到半年分销业务占了同正市场的半壁江山还多,气得金东波吹胡子瞪眼。

  而整个笔记本市场的整体走红才是最根本的原因,一两家小厂商,一两个小经销商,在大环境里扮演的角色顶多算个只有几句对白的NPC,根本无关大局.

  同正笔记本的销量不到半年翻了两翻,如此业绩,任谁都会咋舌的,而黄剑生位置早已稳稳的,还隐隐有占了上风的迹象。

  孙洋说有一点她记得很清楚,黄剑生刚到同正的时候,见到谁都一脸的笑容,那时候他称呼刘军---刘老师,而半年时间这称呼由刘老师变成老刘,最后直呼其名刘军。这样的人你可以不欣赏他,但你不得不佩服他。依兴心里一乐,心想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一边称兄道弟一边勾心斗角没准也挺有意思,不知道再称呼老刘时是不是叫小刘子啊.

  当几个人要离开时,老周呵嗤带喘的赶来了,一边告罪,一边盯着剩了大半桌,风卷残云。

  “来这么晚,又是那边耽误了吧。”依兴帮他打圆场。

  “我想多守她一会儿,她一听你们找我吃饭,愣把我赶出来了,……”

  晚上,由孙洋作东,几个人去了KTV。

  老周说好久没吊嗓子了,像的心都痒痒了。

  干嚎了几首后,搂着依兴靠在后面喝酒。

  “知道吗,兄弟,我最怀念你的歌声,我以前爱听张震讲的故事,后来觉得做你的歌迷更过瘾……”

  依兴毫不在意,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个月居然学会了弹吉它,自弹自唱。尽管手法那么稚嫩,他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世绝不在别人面前谈起,他想着有一天,能坐在窗台上,外面是月色幽浓的夜,微风轻吟,而自己可以抱着吉他,看手指轻轻的和弦出《B小调雨后》,就像依兴本想坐在一旁混过去,谁知还是被逼着唱了一首,这次居然没有被人稀落。

  老周点点头,说士别三日,乌鸦都串种了,唱的果然是幽怨十足,如泣如述。又问依兴除了《杜十娘》还有什么保留曲目。依兴自傲道,《铁窗泪》、《黑猫警长》。

  孙洋回家了,依兴将九妹送上车,自己又和老周买醉去了。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但回去后他坚持写了篇日记。他以前从不写的,哪怕有人逼他,而从婉走后,他改变了这个习惯。那一页的日记是这样写的:

  初六日,惊蛰,每年这个时候,总有一个人来找我喝酒,他的名字叫老周,这个人很奇怪,有的时候明明离你很远,但你却觉得他从未离开过。这个习惯以维持了三年,我想,明年他也会来的。

  今夜,店老板送了我们一坛酒,小名“红星二锅头”,大名“醉生梦死”,老周说喝了之后,可令人忘掉以前的故事,忘掉我和你的故事。我很奇怪,为什么会有这一样一坛酒。

  我问他喝水不好吗,他说,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所以今夜我喝了很多,我想醉生梦死,我想忘记过去。

  思念是一些明晰的影像,他们像是彩虹下的剪影,又如桂花的秋洁,寂寞的梧桐,深院锁住的清秋,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

  你知道吗?孙洋也离开了,我知道,有一天我也会走的,就像他们一样,老周不知道,我居然会弹吉他了。他说你要结婚了,我替你高兴,真的。

  而今天晚上,我喜欢醉,你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了。真的。

  等你结婚那天,我就在日记旁弹《B小调雨后》给你听,哈,连份子钱都省了。

  你说得没错,九妹对我真得很好,我有点后悔,为什么没开一开始就爱上九妹,那样,不知道,哼,谁知道呢。

  还记得我约你看的那场电影吗,《乞力马扎罗的雪》,我今天才知道还有另一个传说,喜马拉雅的传说。“喜马拉雅”来自梵文,“喜马”译为雪,而“拉雅”是“家乡”和起来不就是乞力马扎罗的雪吗。

  我想你不记得了。

  我想知道在你就要作别人新娘的最后一个夜里,你会想起我吗?

  第五节一句话

  孙洋也离开了,而依兴找了赵总深谈了一次,最后由他接手了孙洋的位子。

  依兴后来跟我说,他能做业务是因为九妹跟他说了一句话,问他是什么,他却笑笑不肯说,我猜测一定和婉有关,还有谁能对他触动那么大呢?

  依兴后来说她很感激九妹,真心地感激,他说一个人来三好街打工,如果没做过业务,那就不算来过三好街。

  英雄里很多人都诧异,依兴居然派去接分销的摊子,这一头从来没做过业务,一做就挑个最有难度的,而且居然赵总也答应让他放手一搏。他又凭什么那么信任依兴呢?

  依兴直到后来一次和赵总喝酒时才知道赵总肯答应是因为一年前的一场篮球赛。那是英雄夏天联欢时的一场游戏,分四个队。每个队四男一女,依兴那个队只有他一个人会玩,而女将正是九妹,笑料百出。比赛规则比较简单,只要你不咬人,基本不吹犯规,依兴虽然一个人包办了那个队所有进球,可惜一球之差惜败,只得当个第二,依兴记得直到比赛最后一秒钟他也没放弃过,也许赵总是欣赏他这一点吧。

  他正式接手分销业务的那一天,中国队很光荣的,很光荣的,很光荣的,踢完了最后一场比赛。他想国脚们都该饱了吧,一连吃了十几个蛋,怎么也该饱了。

  米卢光荣下岗了,他却光荣上岗了,不能不让他有点小小的联想。

  哲学家的哲学在他们充满哲思的大脑里,艺术家的哲学在他们充满迷幻色彩的调色板和舞台上,足球的哲学是什么,他不知道。

  依兴想着中国足球之路就如同耶路撒冷的悲哀之路。当无罪的耶稣被有罪的人们宣判为有罪时,他就背着十字架反替人们赎罪,那条路漫长的让人窒息,他跌倒了十次,却又坚强地爬起来十次。

  对不起,这段话应该改一下,当无罪的球迷被有罪的国脚们宣判为有罪时,他们就背起了十字架反替国脚们赎罪,那条路漫长的让人窒息,球迷们跌倒了十次,却又无知无畏的爬起来十次……

  那结局如同犹太教的圣地——哭墙一样,那曾经是犹太王国第二圣殿围墙的一部分,却被罗马人在毁城之时为炫耀自己胜利的证据而故意留下的,而哭墙却象征着一个民族永远的无法洗刷的耻辱,永远的留在那里,似乎哭泣着等待着重新辉煌的一刻。

  对不起,这段话该如何改呢。

  老周说一个教练,最后的结果不是NB就是SB,两者必居其一别无他途。

  当依兴告诉老周自己放弃了技术主管,而去接手分销业务,老周轻笑着说他是一个很NB的SB。眼看着依兴左手暗捏着无畏印,右手作如来神掌状,马上变为一脸的真诚,递上一颗红云,语重心长的在一旁开导。

  “其实说你SB一点都没冤枉你。”

  依兴本以为他说自己放着轻松的活儿不做,折腾去做什么吃力不讨好的话。谁知老周却说:“你怎么现在才想明白?!早干嘛去了,你早就应该做业务,知道吗,兄弟,不过还好,醒悟的不算太晚。”

  “为什么说我早该做业务?”

  “原因太简单了,因为在这个圈子里,要想有名有利,做业务是一条捷径,而技术,财务,又或是什么都没有捷径,只有做业务才会有,相信你自己,我很看好你,我老周眼光不会错的。“他用手捏了捏依兴的肩膀“我早知道你不是安于现状的人,小依,我们都是边缘人。”

  “边缘人?”

  “没错,边缘人——在现实和梦想之间游走挣扎的一群人。”老周眸子里闪出精光,很有气势的大手一挥,“谁说我无力改变自己的现实,朕将来要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建立万世不朽的功业。”

  “大唐双龙看多了?”依兴又好笑又好奇的看着他。

  “农民,新版的《英雄》没看过啊,那句是秦王的台词。”

  “哦,你是秦王?”依兴一脸狐疑。

  “不像吗?”

  “像,你是秦王,我就是残剑”

  “我知道你是身残志不残的贱客,来,精神点,将来反清复明的大业还在你身上……”

  依心呕了两升血。

  “对嘛,吐啊,吐啊你就习惯了,你看兄弟我这个pose像不想秦王?”

  依兴有气无力的抗议。“拜托,我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老周没理他:“我最近根静子学了首童谣,我教你唱啊,小花姐,爱漂亮,她有两件好衣裳,一件布衫没有领儿,袖子就有八尺长……”

  听到老周唱的儿歌,依兴笑了,他突然感到很开心。

  老周说自己这段陪着关静的日子,比以往都开心。

  依兴相信这是真的。

  老周还说自己在广州不怎么喝酒了,没人陪他,只有在沈阳时才有最好的兄弟陪他,在广州他只喝茶,他的那些客户很多是老板。经常聊的是唐朝陆羽的茶经: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树如爪,芦花如白蔷薇……

  依兴相信他在广州一定有朝一日可以更靠近的他的梦想,尽管他始终不清楚老周真正的梦想是什么,在哪里……

  第六节第一笔单

  仲夏夜,没有梦的仲夏夜。

  像儿时的记忆,有一只小小的蜗牛,他的壳还是脆弱的呢。他缓缓地爬呀,那有一丝秋黄的落叶在空中唱着儿歌,落下来陪它。

  有一片飘到他脚边,小蜗牛高兴极了,他用尽了力气爬过去,用粘土和那片落叶给自己造了一个家。它高兴极了,以为自己终于迎来了幸福,在那个小小的窝里可以快乐一生,无忧无虑。一声响极的雷声,把这个小蜗牛惊醒,他还没来得及探出头来张望,暴雨已经将它温馨的小窝冲得老远,远得让他再也追不上……

  依兴惊醒了,望着窗外暴雨愣了许久,他隐隐记得刚才好像没有梦。

  老周离开了,和关静一起去了广州。那是昨天的事了,他突地意识到也许老周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就像你我他生命中的轨迹时而交织在一起,时而又分开,时而远远的互相望着,微笑着点点头,走开。

  他想着和老周相知相交的日子,想着酒桌上老周的豪迈:

  东风破浪

  有酒且歌

  唯有与君共从容

  纵是游遍芳丛

  聚散有时终

  无须道离愁

  杯中酒

  对月饮

  知己难求

  想着老周让他笑了,只是窗外的大雨似在提醒他现实的尴尬。依兴做这个尴尬的分销主管已经大半个月了,业绩只能用很惨淡来形容。他接手到现在整个分销部只出了六本。各种有形的无形的压力给他逼得没有一丝退路,他现在只想龟缩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好让谁也找不到自己,只可惜他不能。

  夏溪和谭胖子两个人和依兴同在一个部门,不同的只是依兴是负责人,而他们不是。他们俩个在孙洋走时都以为自己机会来了,可以当把主角了,不用再当跑龙套的了,然而突然有一坨,对不起我喜欢用这个字眼儿,一坨屎一样的东西挡在他们面前,在他们眼里,那坨屎就是依兴,然而这坨屎是公司老大认定的,他们没有权利,也没有能力反对,尽管恨得不得了,但他们可以做的是不配合,对不起,你要当主角,你自己当去吧,我不帮忙总行吧!本来俩人在孙洋手下是还很是不合,每当孙洋问起业绩时就相互指责,说他(她)还不如我呢。这回倒是出奇的团结,同仇敌忾,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就是不出货。依兴苦笑着摇摇头,他又没蠢到那个份上,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可知道归知道,又能怎么样!

  更大的压力来自厂商——黄剑生那边。

  黄剑生对赵总任命依兴这样一个要经验没经验,要管理不会管理,一天业务没正经做过的菜鸟颇有微词,几次建议赵总将他换掉,赵总却说年轻人应该多给些机会,黄剑生见自己辛苦营造的势头岌岌可危,赶忙一方面资源倾斜给老金,一方面又打算再签一家分销来稳住局面。

  一时之间,依兴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渺小,有多卑微,有多无能,他甚至不知道每一天都是怎么熬过来的。原来的分销网络由于负责人的变动被老金借机抢走了大半。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下面的经销商,一个个看似热情实则冷漠的面孔,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每个经销商需要的唯一一点就是利润,而自己现在又能做什么呢?自己不过是个新丁,连做一名普通业务的经验都欠缺,而这个角色的转变有多大的跨度他在接受前似乎没意识到。天呐,玩笑开得似乎有点大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想着赵总的表情,黄剑生、夏溪、谭胖子、他近期拜访的无数的经销商,每一张脸、每一个表情,他清楚自己已经弹尽粮绝,唯有背水一战了。毒蛇扼腕,壮士断臂,在依兴看来,也没有自己悲凉。他现在在厕所里都能嗅出风萧萧兮的味道。神经敏感的到处都是草木皆兵。他知道自己需要一笔单子,做成一笔救命的单子,眼前的一切困难才能烟消云散,生命中那屡光彩才能穿透乌云,然而他要的救命稻草在哪里呢?

  后来他说他应该感谢一个女孩——张捷,那个可爱的女孩。

  他知道明天对他是至关重要的一天。

  恍恍惚惚的,天已大亮了,依兴一番天人交战从暖暖的窝里爬了出来,昨夜的一场暴雨将脏兮兮的地面洗净了几分,却露出几分泥泞,几分狰狞.

  他拉开窗子,放眼望了出去,几年前院子里那柱腊梅早已无声无息的不见了,他感到天空像盖子般的沉重而低糜,压在他久已厌倦低沉的心上却又发不出一丝呻吟,四处的高楼林立,再也看不见的是经年前的地平线,自己的希望握在别人手里,就像一只蝙蝠在黑洞里飞来飞去,见不得阳光。

  张捷终究还是没有出国,她父亲决定让她念完大学再去新西兰,小姑娘如今在╳大的外文系读大二,几年的光景出落得更漂亮了,依兴心里暗喜,要真有这么个漂亮的妹妹,那该有多好。

  张捷的父亲张处长,依旧还在省采购办里,几年来旁人的仕途沉沉浮浮,只有他的雷打不动。

  由于苏婉的离去,张处长和英雄的关系大不如前了,渐渐的就像一条皮筋越抻越长,最后彻底断了,只有张捷偶尔的还给依兴打过几个电话,她上了大学后,却越来越少。

  三天前,依兴听说省办购亦有一批五十五台的笔记本单子,就快到操作阶段了,他想起了张处长,想起了张捷,他意识到,这没准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晚他就给张捷去了电话,把自己的处境一五一十地说了,电话那头居然爽快地答应了。

  张捷后来和依兴说,那是因为他欣赏依兴曾经帮他写过的一篇随感,依兴早就忘了,她还记得,那篇短文被翻译成了英文,在大学诗歌社还出了些风头。

  我在岸上望着水中的鱼,鱼在水中望着岸上的我。

  它摆一摆尾,那是在向我打招呼吗?

  也许它不曾看到岸上的我,而我也不曾真正看到它。

  我的微笑是空气中的符号,鱼的美丽是水流的幻象。

  我们看到的不过是彼此折射后的影子。

  这世界不就是这样,常常以为看见了对方,而实际上我们只看到了对方美丽的影子。

  如果不涉水,你不知道鱼在更深的水域遥望,如果不去追索,你也不知道谁在更远的地方等你。

  一尾游鱼,一株水草。

  淡淡的眼波。

  你会流连四顾,还是选择凝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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