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新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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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繁华依旧。
我隐约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当我挣扎着醒来，那张面孔又换了一个样，我望着床前的青年男子问：“你是谁？”
“啊，你醒了，把你从雪地里救回来，你都睡了五天五夜了！”
“你是谁？”我再次问他。
“这里的管家。”
“这里是哪里？”
“闭花山庄。”
“不对，闭花山庄的管家是个老头，我见过他。”
“他死了，月前染上怪疾，医治无效，我就成了这里的掌事。”男子一边说着，一边沏好了温茶，递到我面前。
“你们庄主贾业呢？”
“不……不在庄上。”他有些支吾，马上又说，“庄上没有女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是。”
“我饿了。”我并不客气。他于是退下为我准备饭菜。我掀开被子，痛痛快快地伸了个懒腰，一股寒流迅速在我的骨骼和血液中流窜，身体各处仿佛都在沉睡中被叫醒，顿时让我有种重生般的快感。
我拿起桌边的手炉走出门去，天空一片蔚蓝，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脸上。仆人们正分散在院子里清扫着积雪，他们埋头干活，并不多看我一眼。大地上没有一丝风，让我精神也倍感抖擞。
管家很快差人送来了可口的点心和饭菜，一行男家丁排成一列，端着大小容器依次走进房间来。热腾腾的饭菜芳香四溢，一落桌我就心急地开动起来。
管家随后又领了一队人走进来，他看着吃相邋遢的我和善地笑着说：“刚让厨房烧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我饥不择食，哪记着什么味儿，随口说：“好极了！”
“那就好，这些其实也都是柳絮夫人喜欢的菜式呢。”
这么一说，我的食欲顿时减了一半。
他又吩咐人把一些装饰品和衣物有序放在梳妆台和衣柜里。指着一些胭脂粉底和油梳头钗说：“这些也都是柳夫人生前喜欢的样式和香味儿，都给备这了。”
我素来是没有打扮的条件和习惯的，虽然心里不喜，但寄人篱下，只好也笑着道谢。回头看见敞开的衣橱里也已经挂上了好几件衣裳，清一色的雪白长裙，想着大概也是生前柳絮喜欢的吧。
管家又笑盈盈地说：“姑娘，您上次入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您侧脸看上去，和柳夫人还真有几分相似呢。”
这么一说，我就更加不自在了。
他见我尴尬，也意识到多嘴，招呼仆人们一起退出了房子。临走时又说：“庄主吩咐过了，其他的日常必需也会赶紧添置过来，如果还有什么遗漏了，请姑娘您知会一声。”
我说：“你不是说贾业不在庄上吗？”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他并没有回答我。我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贾业的时候，他俯身亲吻柳絮冰霜氤氲的脸颊，泪水在眶中流转。他对她说：“五年不见，你还是如初见时的那般美丽，我却老成了这般模样。”这么残忍的片段，想着让人动容。
我其实想见见他，感谢一下他的施救之恩。但是管家总说他不在庄上，即使在我在这里住下一个多月后，他的答案依旧如此。
这当然是骗人的话，我不相信贾业这辈子还有勇气离开这里。每当暮色四合时，我仍然时常听到山庄上空飘扬的琴音，随着轻盈的雪花一起飞舞，一起坠落。曲调明快，感情凄凉，只有贾业能够弹出这样的曲子。
我也并不心急着见他，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急着见的人了。
冬日里的闭花山庄愈加冷清，朱红的大门紧闭，它慢条斯理的节奏就不会被世事纷扰。仆人们都像是隐居起来的闲人，他们忙碌却知足，日子单调却和谐。我想起这个世界的某一处，真真正正存在一个与世无争的桃城。它被世人迷恋寻觅，可是有人告诉我那里不自由，那里丑陋肮脏，但是他又义无反顾地回到那里，带走我的一切。
想到这里时，我以为我会难过，可我没有。
我似乎变得非常的豁达。我沿着山庄高耸的围墙一直走，对外面的繁华世界也再没有了那种新生儿般的狂热。安静的日子给了我很多思考，我想我终归会如弦月所希望的那样，把所有该失的忆，该忘记的人一并抛入光阴的黑洞里。
然后没心没肺地活下去。
我在闭花山庄常住下来，除了这里我也没有地方可去。
每天，我在仆人们沉闷的劳作声中苏醒，晚上枕着贾业忧郁的琴音入睡。每一天都过的波澜不惊，只是庄园里只有我一个女子，总显得自己格格不入。我偶尔也会去到埋葬柳絮的后花园，站在布满荆条的门前静默，一站就是一天。
这么不知不觉，一天连着一天过去了。
春节来临的时候，我无意间在玉枕下面发现了贾业给我写的信，我应该说，我首先并不能确信这是给我写的信。信似乎写了很久，我却发现的很晚。我舒服地坐在床上看着他清秀的笔迹，心里充满了意外。
信上说：
我站在庄园的琼楼上，看见你从遥远的地方向我走来，背后是满世界的大雪纷飞。你体力不支倒在我的门口，我的心动了一下，我把你救起来，然后恐慌了一整晚。
也许冥冥中所有事都有了安排的。
我早以为我的一生就这样了。五年前我被诊断罹患了抑郁，我厌食，忌动，时常头痛欲裂，心绞难忍。我喝了五年的药，药渣被仆人们踩成了丘，可我始终没有脱离那个月圆之夜。
我早早立下遗嘱，死后将我与柳絮合葬在一起，然后在这片山庄的每一寸土地都种满桃树，春去秋来，我们就在这美丽的反复中长眠。
直到我遇见你！
我说，你是柳絮死后第一个进入我庄园的女子，那是真的！
那天在后花园看到你，我还以为是错觉。你逆光背对我，依旧穿着最漂亮的素裙。当你回头时，我脑海里的画面铺天盖地，生命已经在我面前轮回，我失去的突然又轻轻的回来，而我不知所措。
五年后，我第一次走出了闭花山庄的大门，因为你。
漫长的五年，我早已不善言谈，我沉默地跟着你们没入洛阳，弦月说他会找到害死柳絮的凶手，我期待着。
我也期待看到你，看到你穿着最漂亮的素裙，长发披扬在肩头，美好的就像那个世界上最美的女子。
我也看到你深爱着那个冷酷的少年，你因他而欢欣雀跃，也因他暗自难过。可他是个粗糙的人，他并不能发现你细腻的情感。他的世界和你擦肩相遇，相背而过，我为你感到可惜。
你肯定记得在月下楼决战的那一天，洛阳的城民潮水般涌向月下楼，我被拥挤的人潮推搡到了前面，我看到你站在两个男人中间闭着眼睛，一脸难过。而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拔剑而立，他们用你作为赌注，达到他们的目的。
我挪开栅栏，想爬到屋顶上把你带出来，但是我太弱了，差吏轻轻一推，我就摔在地上。当我爬起来，我看到桃妖的剑已经刺进你的胸口，你眼里没有痛苦。
我比你痛！我以为你必死无疑，我以为我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又被不可知的力量从我生命里剥离，我的整个天地顿时塌陷了！
你最爱的人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他高高矗立在枝头，骄傲的就像一个无往不胜的将军。他不是那么在意你，你眼里只有他，他眼里只有桃妖。
我回到闭花山庄，热血重新冷却下来，命运的齿轮早已安定好，我已经幸运地拥有过一次，老天并不宠爱我。你的眼里既然只有他，我不便强求什么，也不愿做个旁观者。
直到我看到你从冰天雪地里向我走来。
那刻我热泪盈眶。
五年，我等了你五年，你终于回来了。
这里就是你的家，这里会有你钟爱的一切，你不会再离开我。
看完信，我脑海里突然漫天卷地弦月离开的画面，他驾驭着夕风在落霞淹没的地平线上驰骋，只留给我一只纸鸢和一些薄情寡义的话。他说很多年以后我终究会找到一个爱我的人，他不问我的过去将来，不在乎我的容颜家世，他会守护着我直到老去。
他说的对，他说的对，贾业就是那个人！
只是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让我来不及欣喜若狂。我把信折成一只纸鸢，想着弦月带给我生命里的所有希望和遗憾，毫无征兆地就情绪崩溃。我奔出房间将纸鸢用力甩向天空，站在门廊下朝着偌大的庭院心疼地喊：“贾业，你娶我可好？贾业，你娶我可好？”
喊着喊着，突然泪流满面。
我只是一个乞丐，生命如舟，命运是海，我在大海里浮浮沉沉，不知道何去何从，飘到哪儿就是哪儿。如今有人愿意给我一个风平浪静的港湾让我停靠，我还奢求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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