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神伤红颜劫

  吉普车从拉萨城边上的饭店开出去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小时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车载音响里震动出来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收音机里无线电信号那样沙沙的干扰声,取而代之的是干净却一样嘈杂的摇滚乐。

  四月在这个时候悄悄地被这震撼人心的音乐吵醒了,他只觉得眼皮很沉重,完全不象是喝酒之后的那种沉重,而是一种让人生疑的沉重。他看看窗外,一轮黄昏中的太阳在一片美丽无暇的草原上缓缓落下。四月心里估摸着,这车至少开了有六七个小时了。他是蜷着睡的,身边的老美把头狠狠地压在他的腿上,压得他的右腿麻得一塌糊涂。蜷着的身子让四月觉得很不舒服,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咳嗽了两声,惊动了正在前面开车的顿珠先生的随从秦襄。秦襄从倒后镜里看了过来,随口问了一句:“四月先生醒了?”四月满肚子的疑惑,下意识地没说话。

  车载音响里播的是甲克虫乐队的音乐,虽然已经过了四十来年,音乐里那吉他的节奏和旋律依然很漂亮,漂亮得让人无法不陶然其中,又象是窗外的落日,让人不免有些感伤。

  秦襄又望了望倒后镜,四月在微微张开的眼中看着他,他已经把上午一直戴着的墨镜摘下来了。吃饭的时候四月就在想,这个人很奇怪,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也不摘墨镜?终于,四月看见了他的一整张脸,深邃的眼神从能在黄昏中闪烁出光芒的眼眸中透出来,浓密的眉毛,加上本身就棱角分明的一张国子脸,算得上是一副很标致的中国相貌。四月仔细地打量着秦襄,此时此刻的他正在用手指拍打着方向盘,嘴里不时随着旋律哼两句歌词,音准很好,节奏感也很强烈,嗓音浑厚而没有多余的杂质。四月越看越觉得熟悉,他心想着,这张脸,这副嗓子,仿佛在哪里见到过,听到过,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车走到了一段不太平坦的路上,颠簸让四月本来就不知从何而来的头晕中变得更加难受起来。车的颠簸很大,也很慢,也许是秦襄不想打扰他们睡觉,所以把车速放得比今天中午慢很多,所以颠簸起来的幅度也就更加大,不过也相对没有开快车时那么激烈。

  四月无暇再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满脑子都是浑浑噩噩的。

  车,继续在颠簸的道路上慢慢开着。

  “叭!”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嘹亮的声音,四月的父亲是军人,小时侯常听到枪声,他认识这声音。

  “吱!”车猛地停下了!秦襄猛地撞在方向盘上,四月也冲到前座的靠背上,老美则滑下了四月的右腿。

  窗外是两匹马,奔驰着的马,上面坐着两个穿着康巴衣服的男人,四月在越来越昏暗的日光里模糊地辨别着。马冲到吉普车边上,两个藏民狠狠拉了一下缰绳,让马从疯一般的奔跑中停了下来。枪!他们手上拿着猎枪,前面的那个人手上的猎枪还冒着烟,四月看着这个小个子藏民满脸的络腮胡子,脑子里闪过一个再清晰不过的念头,刚才那一枪是他放的,四月的思路越来越清晰,刚才的晕眩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到了九霄云外。

  响马!虽然这个词可能不太贴切,但是四月还是马上就想到了这个词。所谓响马,直截了当地说就是土匪强盗,打家劫舍,杀官抢粮的绿林人物。对于这个词,四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四月小的时候,爷爷常给他讲他当年在东北剿匪的故事,每当说到土匪的时候,他总喜欢用山东话称呼这些杀人越货的家伙,这个称呼从爷爷嘴里吐出来的时候嘹亮无比,加上爷爷在多年战争中积聚下的力气,更加震撼人心,这个称呼就是响马。那时侯爷爷总是绘声绘色地描述这些土匪的膘悍作风,讲他们如何如何的凶忍残暴,如何如何的冷血无情,象旋风一样飘忽不定,象鬼魅一般行踪诡秘,却总是看起来如此的潇洒,以致于让人不由得暗暗地心生敬佩!这个时候,四月完全醒了,他的面前就停着这样两个骑马拿枪,满脸络腮胡子的人。这就是响马!四月忖度着,刚才的疑惑一下子就顾及不过来了。

  刚才那个小个子的藏民下了马,走到前门来,用枪管猛敲了一下驾驶坐的窗户。“出来!”他叫喊着,声音尖利刺耳。让人不寒而栗。秦襄没晕过去,他显然是被刚才忽然传来的枪声和刹车时那猛烈的撞击惹恼了,他一下子抬起头来,本来标致的脸上骤然满是杀气,他猛推开车门,小个子藏民被撞了个踉跄。秦襄从外套里抽出一把手枪,一抬手指到了小个子藏民的脑门上,大声喊出几句藏语,落地有声,然后又从嘴里吐出一口吐沫,淬在小个子藏民的脸上。小个子藏民先是愣了一下,立马也暴怒起来,用手上的猎枪猛地砸在秦襄拿着枪的手上,枪立声飞了出去,掉在四米开外的地上,秦襄下意识要去拣,可猎枪的枪口已经冲到他的脑门上来了,恰恰就在他刚才指那个小个子藏民的地方。就这么几下,藏民和秦襄就开始剧烈地呼吸起来。

  四月看着眼前的一切,脑子里愈发地清晰起来,他好象能清楚地看见秦襄的额头上渗出的细细的汗珠。

  小个子藏民的右手拿着猎枪,左手擦着脸上的吐沫,嘴里珠子一样地冒出一串藏语,然后又想回敬秦襄一脸吐沫。而在这个时候,秦襄老老实实地站着,眼睛死死盯着小个子藏民的脸,双手缓缓举起,就在这个时候,他好象察觉到了小个子藏民脸上的得意眼神,那是偶然分神的神情,于是他立时用左手擒住了小个子藏民的右腕子,猛然一扣,然后五指之间力道一扭,生生地把手上的猎枪囫囵了一圈,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右手的掌刀三下五除二地敲在小个子藏民的右肘腕子上,转手一滑到了骨节上又是猛一拿,于是小个子藏民的小臂立刻树了起来。转眼之间,刚才还贴在秦襄脑门上的枪口就严严实实地顶到了小个子藏民自己的颔子下面。

  这个时候的四月已经完全醒了过来,紧张地注视着发生在身边那行云流水般的一切,把这十几秒之间的眼花缭乱尽收眼底,他正要思考些什么,身边的车门硬生生地被另外一个藏民拉开了,四月吓了一跳,然后被被另外一个拿枪的藏民硬生生地一把拉下了车,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个藏民一手拎着四月的衣领子,一手把猎枪顶在了四月的后脑勺上,然后吵秦襄和小个子藏民那边大喊着什么,秦襄抬眼一看,马上把还握在小个子藏民手上的猎枪扭了下来,冲着这面指过来。

  这边这个藏民扯着四月往后拖,秦襄一分神,小个子藏民挣了开来,秦襄一见不好,马上滚到旁边拣起一手枪,朝小个子藏民开了一枪,血马上染红了小个子藏民身上靛灰色的袍子,四月把眼睛睁的老大,眼睁睁看着他扑通倒下,两秒象是两个小时一样,触目惊心!紧接着就感到后脑勺上一阵疼。

  吉普车的车厢里还不断地传出震耳欲聋的甲克虫乐队的歌声,四月眼前的整个世界,骤然间变得一片漆黑……

  半个小时以后,西藏自治区的警察们从最近的城镇赶来,其中有一个老警察从车上跳下来,满脸的皱纹战抖着,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看起来象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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