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曾经沧海 四

  项政与任天翔执手告别,与丐帮众弟子并肩去了。任天翔见他们走远,方才回到破庙正殿,将事情与圣神邪沈天香她们说了一下。不免又感叹了几句那“浩剑”叶商的义举。

  圣神邪笑道:“你之前消沉烦闷,一脑子都是些昏念头,怎么忽然就清醒了?”

  任天翔挠头道:“我是想通了。铁裳违逆天道人伦,我总不能受他所愚吧。”

  圣神邪道:“不错,本来我还以为你要很久才能明白这点呢。既然你心中块垒已消,我可有个事要告诉你了。”

  任天翔听她说得谨慎,不由奇怪起来,催她快说。

  圣神邪道:“先给你看一件东西。”

  说着对沈天香看了一眼,沈天香点点头,肃然地由怀中取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黄铜物事,递到任天翔手中。

  任天翔低头一看,正是小师妹方莲的法宝“九龙离火罩”,他心中一黯,刚刚有些许兴奋的心情,立刻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沈天香道:“这是我在帮方师妹整理遗物时收起来的。”

  圣神邪道:“你看看这‘九龙离火罩’可有甚么不对劲的地方。”

  任天翔心中微微一动,想起圣神邪做事从来不会事出无因,当下收拾心情,仔细打量起来。

  他适才心情激动,看东西不仔细,此刻观察之下,才发觉原本包蕴灵光的“九龙离火罩”,不知为何被一股淡淡的秽气缠住了,变得黯淡无光。

  他暗地起疑,当下运使法宝,张开了一道“九龙障壁”,对沈天香道:“请沈师妹刺我一剑。”

  沈天香点头答应,胸有成竹地一剑刺出。

  “咯”的一声轻响,本该能够轻易挡下天下诸般兵器的“九龙障壁”立即破碎,没有丝毫用处。

  任天翔一时呆住了,“九龙离火罩”是剑谷奇珍,更是“地仙三宝”之一,怎么会是这么一个外强中干的东西?他盯着手里的法宝,百思不得其解。

  圣神邪此时道:“你一定很奇怪,怎么‘九龙离火罩’连沈姑娘随手一剑都挡不住。但你回想一下,当日在红石山庄时,强如铁裳的‘绝魄鬼刃’都破不开它的障壁。前后之差如此明显,不是很有古怪么?”

  任天翔点头称是,问道:“我看这‘九龙离火罩’上有一层秽气纠结,难道就是这个原因?”

  一旁沈天香点头道:“小妹也是这么怀疑的。适才任师兄在外面的时候,小妹与圣姑娘细细谈了一次,方知这事是那个许雪晴做下的手脚。”

  她说到这里,圣神邪道:“这秽气是幽界的‘鬼诅’,专门用来镇锁仙道法宝的灵气。当时铁裳以‘绝魄鬼刃’远袭方丫头时,许雪晴趁机动了手脚。被锁住灵气的‘九龙离火罩’连沈姑娘随手刺出的一剑都挡不住,更不可能挡下‘绝魄鬼刃’。方丫头其实是被铁裳和许雪晴联手害死的。”

  任天翔听得须发皆张,大怒道:“我小师妹和那妖女无怨无仇,她为何下这样的毒手!”

  圣神邪冷笑了一声道:“方丫头死了,东方未明那小子才会自甘堕落。许雪晴为了引诱你大师兄,先后已经对方丫头下了几次手,都被我一一化解,可惜她最后孤注一掷,终于还是成功了。”

  任天翔越想越是愤怒,击掌道:“铁裳已经死了,但许雪晴还活着。她引诱我大师兄,还暗中谋害我师妹,此仇不共戴天。我任天翔若不能替师妹报了这个仇,就是猪狗不如!”

  说话间,猛地一拳砸在大殿厅柱上,发出轰得一声大响,头顶悉悉嗦嗦,落下了好大一阵细灰。

  任天翔离开剑谷时还是暮春,如今故地重游,却已是盛夏时节。九华山上绿荫蔽日,山涧潺潺,一派昂然生趣。但景色依旧,伊人已逝,九华山上的一景一物落在任天翔眼里,只能更增他的悲切之情,丝毫没有快乐的意思。

  入山之后,因为大车难行山路,任天翔将方莲的棺木载在马匹上,自己与沈天香步行相伴。圣神邪休养了数日,也已可以骑马,不需再坐车了。

  三人经月牙池,过天台峰,停停歇歇,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剑谷。任天翔站在谷外,眼见围绕在几间精舍外的松林桃园,忽然有些踌躇起来。

  圣神邪见他犹豫,知道他是不忍将噩耗告知方正心。但此事又是非说不可,当下道:“方正心是一派宗主,见识和气度远非常人可比,你不用担心。”

  任天翔叹道:“我师父一生正直,想不到临到老来却会有丧女之痛,最器重的大弟子也受人所惑入了魔道,我一想到这个,心中就有些难受。”

  沈天香见他难过,劝道:“任师兄,一会方师伯得知噩耗后,还要你来劝慰他,怎么你反倒先自伤心了呢。”

  任天翔点点头,当下催着马朝那几间住了二十多年的小小竹舍走去。

  桃花依旧,人面却再不能见。任天翔强忍悲痛,在精舍外跪下,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大声道:“师父,翔儿回来了。”

  他说话声颇大,登时惊起了附近的几只鸟儿,扑啦啦的飞进了林里。但精舍中却静寂无声,没有丝毫动静。

  任天翔跪了良久,又磕头道:“师父,翔儿有大事要禀告您,请师父开恩。”

  精舍内始终没有回应,圣神邪皱眉道:“似乎有些古怪。”

  沈天香心中也已起疑,当下大声道:“方师伯,墨门弟子沈天香求见。”

  她声音清丽,又用上了内力,登时在这安静的山谷中远远传了出去,直可声闻数里。但除了松涛声外,却没人回应她。

  沈天香低声对任天翔说了句:“得罪。”

  娇躯腾起,飞快地向剑谷精舍掠去。

  她上次因为“十方雷坼”的事曾经来过剑谷,受方正心招待,住了两晚。剑谷建筑本就极其简单质朴,她早已十分熟悉。此刻身法起处,便直向方正心居住的“正气庐”而去。

  只见“正气庐”大门虚掩,门外的剑谷训诫虽然有些破损,但与自己上次来时看到的,并没有甚么不同。

  沈天香恭恭敬敬地道:“师伯,师侄进来了。”

  不见有人答应,便轻轻推门而入。

  正厅内空无一人。沈天香缓步进去,却见桌椅上微微积着一层灰,竟已是很久没有人拂拭。

  她是女流,不便去方正心的内室,当下微一沉吟,转出“正气庐”,几间屋舍绕了一圈,果然不出所料,剑谷如今人去楼空,藏宝的丹房用法咒紧锁,却早已是一座空谷了。

  她回到兀自跪在地上的任天翔那里,将自己所见一一告知,任天翔没想到数十年未曾离开剑谷的师父竟会不在,当下与圣神邪、沈天香一起再去“正气庐”查看。

  方正心的内室里一样无人,但临窗的桌几上却用镇纸压着一封信函。任天翔拿起一看,见上面写着“未明吾徒知悉”的字样,赫然正是方正心的笔迹。

  这是方正心写给东方未明的信函,任天翔觉得不便观看,正要将它放回原位,却被圣神邪夹手取了过去。他一怔神间,圣神邪已然将封套撕开,取出信笺读了起来:“未明吾徒知悉。世间妖氛日盛,吾受朋辈托付,当离谷数日,游历四方。你与莲儿好自修行,勿念。”

  圣神邪读完,点头道:“原来是出去了。”

  转头见任天翔神色有些不豫,笑道:“东方未明已经入了魔,哪会再回剑谷?这封信他是读不到了,我们拆开来看一下,也好知道你师父的行踪嘛。”

  任天翔被她弄得没办法,只得略过了这事,转口道:“师父出去远游了,但小师妹落葬的事耽搁不起,我今晚为她守一夜灵,明日便安排安葬的事罢。”

  世俗之人若有丧事,举凡停尸、道场、小殓大殓等等,诸般仪式不一而足。但幽宁剑谷素来讲究清净无为,便是丧事也是一应从简,不同俗流。更何况地仙早通幽冥,哪里还会需要凡俗的所谓道场法事。

  三人商议已定,当下在正气庐中布置灵堂。沈天香又从方莲的房间内寻出一套素白的干净衣服,与圣神邪一起帮方莲换上,将棺木抬进了灵堂。

  一切布置停当,已经是夜晚了。山风起处,送来了远处的虎啸猿啼,伴随着阵阵松涛竹流,益发显得清夜枯寂深沉。

  烛光在山风中忽明忽暗,任天翔腰缠白布,跪坐在方莲棺木之旁,想起与她一起嘻笑玩乐,共同修行的往事,不禁又是悲从中来,不可抑止。

  沈天香见任天翔神色悲戚,心中也觉得不忍,正要出言安慰几句,身旁的圣神邪悄悄止住了她,轻声道:“先别打搅他罢。如今天翔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好好考虑以后的事,这些又只能靠他自己下决定,咱们是帮不到的。与其出言劝他,不如让他自己静静思考,天翔既然能领悟天道之义,自然也能寻找出路,不用担心。”

  沈天香听她说得有理,便也点头答应。两女不再说话,静静地陪在任天翔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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