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不能听
是斯蒂文他们！
戴克伦瞿然一惊，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花园的另一头是一处极大的空间，眼前豁然开朗，像是一间祈祷室，一个不知是谁的女生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墙角。
凯茜立刻认出了她——她就是自己刚到庄园的时候，那个在不经意间阻止了斯蒂文向自己开枪的女孩。
如今认真打量，毫无疑问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并且与绝大多数幸存者不同，她的身上几乎看不出逃亡者的痕迹，反而显得非常整洁。
她浑身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茶色的秀发扎着两个双马尾，白皙而精致的脸庞上，一双褐色的眼眸闪着动人的神采——即使是用最挑剔的眼光，也很难从她的身上找出什么瑕疵。
看得出来她很害怕，然而她却没有半点挪开的意思，并且拼命用自己的身体挡着什么，仿佛她的身后藏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举着枪，枪口还飘着袅袅的轻烟，显然刚刚的枪声就是她弄出来的。而她的面前，此刻正倒着半具丧尸。
只有半截……
剩下的一半……看起来是被近距离命中的霰弹炸裂，四面的墙上、地上满是血肉的碎块，腐血的恶臭中人欲呕。
看到这里，戴克伦顿时竖起了眉毛：“伊藤晴香！”
他喊道，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女孩的面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哦，上帝！你……你究竟都干了些什么？”他扯着女孩的衣领，“看着我的眼睛！”
女孩抬起头，她的眼神茫然而涣散，似乎还没有从震撼中恢复过来。
“在这种地方开枪！”戴克伦指着地上的半截残尸，“你是想把所有的丧尸都吸引过来吗？”
这是事实……
丧尸没有意识，他们只会被三样东西吸引：气味、光亮和声音。这是幸存者们用无数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经验。
而且他们补给不足，弹药极其有限，在这片未知的领域悍然开枪，这无异于自杀……外头的花园里就有成群的尸潮！
伊藤晴香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对，对不起。”她艰难开口，“我刚刚碰到这个丧尸的时候吓坏了，所以，所以我没想那么多……我……”
然而再多的道歉如今也无济于事了……
“行了！”戴克伦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她，现在不是计较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爸爸呢？”他问道。
“我们在2楼的晨室遭遇了猎食者，”伊藤晴香说着，眼里流露出的惊恐仿佛见到了最可怕的噩梦，“我和斯蒂文走散了……”
“你把我父亲一个人丢在那里了？你让他单独去对付一个猎食者？！”戴克伦攸地提高了语音。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感觉到了男人骤然点燃的怒气，伊藤晴香连忙试图解释，“我想上去帮忙的，我真的想帮忙的，可是，可是斯蒂文让我快跑……”
不过这种语无伦次地解释显然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男人的脸色愈见阴沉。
“哦，不。亲爱的……”伊藤晴香急急说道，“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急的不知怎样说才好，扎煞着双手，想去拉男人的手，但看着对方的脸色，又陡地缩回了手：
“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然而没有用，戴克伦死死地盯着他，手上青筋暴起，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伊藤晴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凯茜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看着两人之间愈演愈烈的争执，过了好半晌，才平静地开口：
“她不是故意的。”
“她拿的是我父亲的猎枪！”戴克伦回过头，“而且你也听到了，她把他一个人丢在猎食者的面前。”
“她不是故意的。”凯茜重复了一句。
戴克伦霍地转过身，对上了少女深幽如潭的眼睛，碧蓝色的眼瞳平静而深邃，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忽然，一种极其古怪的直觉袭上心头，明明对方没做任何的解释，然而他却知道凯茜说的是真话，知道自己应该相信她……
戴克伦定定地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就那么紧紧地盯着她，仿佛要盯入她的灵魂一般。
一分钟……
二分钟……
三分钟……
终于！
“我真不知道你跟着我爸爸跑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沉沉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走了开去。
令人压抑的沉默开始在祈祷室里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空气里静得出奇，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谢谢。”
过了不知多久，伊藤晴香再次轻声地开口了。
“你不该跑出来的。”凯茜转头看着她，“戴克伦说你根本不能自保，只会成为别人的累赘。”
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在庄园大厅的时候，戴克伦就是这么评价伊藤晴香的。
可事实往往是最伤人的……
伊藤晴香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我知道……”她轻声说，“我只是……出来找这个……”
她从身后拿出了那件拼死抱着的东西。
那是一篮鸡蛋。
“戴克伦的生日快到了。”女孩轻声说。
生日？
凯茜怔了怔。
应该是指……出生的日期吧？可这有什么特殊地意义吗？
她不知道，所以……
“所以……”凯茜指了指伊藤晴香手中的鸡蛋，“其实你冒险跑出来，就是想给他过生日？”
“……嗯，我想亲手给他做个蛋糕。”伊藤晴香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很早我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这些时候我们一直都在忙着逃亡，根本顾不上这个，而且如今鸡蛋是奢侈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它了——直到我们到了这里。”
“是吗。”凯茜淡淡地应了一声。
“这个庄园很大，”伊藤晴香接着说，“我想这里一定有我需要的东西，所以我……才想出来看看。”
凯茜：“……”
“我知道如今是末世……”
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伊藤晴香不由得自嘲式地笑笑：“还想着这种事情，实在是既无聊，又不切实际。可是……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什么了。”
“可你并不是他的女友，伊藤。”凯茜说，一如既往地一针见血。
只是这一次，却把扎得对方血花四溅。
“是的呢。”伊藤晴香低下头，嘴角微微扯开了一抹落寞的微笑。
又苦又涩，好像一杯没有加糖的冰咖啡。
“是的呢……”她说，“我还……不是他的……女朋友呢……”
凯茜静静地看着她。
“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无论我为此付出了多少，这份心意……”伊藤晴香的脸白得没有一丝一毫地人色，整个人都似乎开始轻轻地颤抖，“也无法传递到呢……”
凯茜不说话，继续维持着无声的状态。
“其实我也知道，”伊藤晴香抬起头，望着身边面无表情的少女，“自己配不上他……”
她一边说，一边把鸡蛋紧紧地抱着，仿佛抱着一件最名贵的珠宝：
“我只是一个很平凡、很普通的女孩子，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在这个小小的团队里，我是最没用的一个，从来就帮不上什么忙，所以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他……”
并且时不时地咬紧牙关，仿佛在拼命地抑制着什么东西上涌。
凯茜侧头看着她。
“我不能给他什么帮助。更不能为他提供什么庇护，”伊藤晴香说到这里顿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幽幽地叹了口气，“唯一能给的，也就是我所有的爱，还有我这个人罢了。”
“可是，可是啊……”她说，“即使是这样，即使这只是一份卑微、渺小、终成奢望的幻想。我，我也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想，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做。只要……”
她说着，只是用如同呢喃一般的喟喟私语，毫无保留地宣泄着烈火一般的情感：“可以让我继续呆在身边，继续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他，这样就足够了呢。”
只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女孩脸上那一抹落寞的微笑开始逐渐扩散开，并渐渐演变成自虐式的笑意。
“所以，所以啊……虽然现在的我，还没有资格成为被他爱着的那个人，但是我想，只要我能坚持下去，也许有那么一天，我也可以变得幸福呢……”
晴香抬起头，把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至少，我一直都这么相信着呢。”
“可是，”凯茜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的事，当你需要拼尽全力去相信的时候，其实它已经……”
“别说了！”
未尽的言语，被突如其来的，绝望的声音打断了……
伊藤晴香捂着耳朵，仿佛生怕再有一丝声音进入她的脑海一般：
“别说了！”她说，“我不能听。”
凯茜：“……”
不能听……
多么奇妙的用词，却又是多么悲哀的字眼。
“我不可以听到的，”伊藤晴香说，“我不想连存在的意义都被否定的啊……”
凯茜：“……！”
“因为，因为我就是喜欢他啊……就是喜欢到这种程度啊……”她的声音开始变得失控，并且脸颊之上正不断洒落的晶莹，也开始逐渐与她的声调同步。
凯茜一直静静地听着。
她不知道什么是“爱”，然而女孩的心情，她却感受到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痛苦的事情。”她暗自想道。
“呐，伊藤，”凯茜突然问，“需要帮助吗？”
可是话一出口，她却不由自主地怔了一下。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或许是因为伊藤晴香的样子看着令人心疼。或许是什么心血来潮的临时起意……谁知道呢？可话说出来，她却隐隐察觉到有些异样。
一丝游离不定若有若无的感觉，开始在她的心底弥散开，她的眼前忽然开始交替闪现出各种画面，凯茜不明白这些画面意味着什么，可是她却明显地感觉到其中所蕴含的启示。
宛如神谕。
伊藤晴香转过头，迎着她的目光。
“我可以试着帮你。”凯茜甩了甩头，抛开了心底那一缕连自己也不明白究竟从何而来的不安，“可是现在，我需要你安全地返回大厅，回到大家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