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挖锰队(10)

  县里矿产品公司的收购还没下来,可农时却眼看着又要到秋收季节了。晚稻,红薯,还有漫山遍野的油茶籽,都快到收获的时候的。

  大水公社各大队一两个月的挖锰,也没见着马上就挖了么子钱来。西洲大队挖锰队更是一次交购都没实现,一个多月没收获一分钱。而县里矿产品公司那头,最近好像有点没人管事干事了。不但有一两墟的日子没见下来人验新货了,就是以前验过的矿石,也一直没见下来个结果。

  于是,各大队的挖锰队都往回撤了。西洲大队的钟头毅也接到了大队部的通知,解散了挖锰队,让大伙儿各自回家去。

  “我跟大队讲好了,挖锰队的工记到后天。今天回去,大家还可以在家里歇一两天。咯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等以后交了矿石,如果能赚点钱,我再跟大队讲,让大队给各人多下点工分。”

  既然可以休息两天,刘晓楠就没直接回上林湾去,而回到泉水湾母亲那里,打算一边休息休息,也一边给母亲做点事。

  临离开胜利大队,刘晓楠到陈大树那里去告别。照样,陈大树没把刘晓楠往家里让,还是和他一起上了后山坡。

  “晓楠,中国出大事了。”陈大树压低声音,用一种让人惊恐的声调讲着,还一边向四周环视着,好像生怕让人听到了。

  陈大树告诉刘晓楠,他昨天到墟场上的一个亲戚家去时,那个家里有个在县城里上班的亲戚神秘兮兮地讲,**死了,而且是个大反革命!

  咯怎么可能呢?**,那是副统帅啊,是接班人啊,简直就可以代表革命代表党代表最高统帅了,怎么会一夜之间成了大反革命,而且还死了!

  两个年青人都觉得太出乎意料了,太不可思议了,太让人觉得世事无常,人生难料了。简直是难料得荒唐!就如上几年忽然一夜来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特殊时期,把人们既有的一切思想,一切观念全都打翻了。今天咯个消息,又要把人们在咯几年的乱世之中好不容易习惯了的东西,又要打个翻了。

  咯种事,一般人是不敢随便议论的。刘晓楠没与陈大树多讲么子,勿勿地回到挖锰队,背起自己的行李,与大家一起回西洲去。一路上,他也不敢向同伴们打听,只是心里想着难料的世事。大伙儿也像没人知道咯种事似的,就是平日里各种消息最多的李胡子,也没提到一句有关林副统帅的事。

  回到家里,刘晓楠也没敢跟母亲讲起咯种事,当然就更不会跟乡亲们讲了。外面世界的事,特别是北京那种地方出的大事,对于老百姓来讲,从来就是一种摸不着头脑的秘密。而且,那种事最好不要多讲,免得惹祸上身。

  刚吃过夜饭,队长鸿记伯来了。他讲是听到晓楠挖锰回来了,想打听一下大水公社那边挖锰是怎么一回事。

  鸿记坐下来,还没扯开话题,功薄哥又来了。功薄现在是大队革委会的副主任,是响当当的新生的基层革命政权的干部。虽然他为人实诚,平日在湾村里也从不摆干部架势,也从来没对被县里遣送回乡的李主煌做么子过分的事,但是,作为大队革委会的领导干部,他是从不入李主煌咯类受管制受打击对象的家门的。

  咯会儿已经是晚上了,功薄哥怎么不期而至了呢?难道?刘晓楠不由得心里对白天听到事又有了感觉。

  “哦,队长也在哦。”功薄一进门就看到鸿记也在,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

  “是的,我想问问晓楠他们挖锰的事。我们花石岭咯边么子时候也去挖锰,给大队和生产队搞点活钱啊?”鸿记反问起功薄来。

  “搞钱?鸿记,先莫想咯些事。正好你也在,如今出大事了,有大事要考虑了。”刘功薄一脸的严肃样。

  “么子事啊?”刘鸿记不由得也有些紧张了。

  一旁的李主煌也睁大了眼睛。大队的干部来自己家里,要讲么子大事啊。

  听到功薄的咯句话,刘晓楠知道,陈大树讲的消息是真的了。但他没作声,只是静等着功薄哥往下的话。

  功薄咯时候才抬起了本处于灯影下的手,手上有一卷书纸一样的东西。他把那一卷纸在桌子上的煤油灯下摊开了,纸上赫然露出一排大红字迹。刘晓楠不禁往灯前凑了凑,上面第一行大红字竟然是“**中央文件”!

  就咯一行字,好像把微弱的灯火都映红了,桌子上那盏煤油灯好像一下亮堂了许多。刘晓楠不觉得又有些惊奇了,怎么同样一盏微弱的灯火,每次一照到书本纸张之类的东西上面,就会显得格外亮堂些,好像是有意让读书识字之人更方便一些。

  其实,刘晓楠没想到,在周围昏黑暗淡的环境里,灯火本来就难以亮堂,而一旦它照到白色的书本纸页上,自然就会反射出亮堂的光亮来!再加上读书识字之人趋近灯火和书本,他的世界也就随之亮堂了许多。

  “咯是上面的文件,全国明天统一传达到群众。我们大队的泉水湾咯一片由我负责传达。鸿记,你明天一早就通知大家都到正厅屋里来开大会。”功薄眼睛盯着红头文件,谁都不看,只管讲着。

  “那明早不出工了?”队长心里,出工干活是第一重要的事。

  “还出工?你看看咯文件上讲的么子事。出大事了,国家出大事了。县里把么子事都停下来,全部都以中央布置的大事为重。所以,我们明天先把会开好,再讲出工的事。”功薄一下竟提高了讲话的声音,把大家都吓着了。

  “**死了!他是个大反革命!他想谋杀**!听到讲县里的刘主任,就是那个从空军基地来的军代表,已经被抓起来。讲他们那个基地是**儿子的黑据点。县里现在是由陆军管制着。”刘功薄一连讲了三句惊心动魄的话,又讲出一串大至北京,小到县城的事情来。刘鸿记、李主煌、刘晓楠三个人都惊得不讲话了。

  “文件上都讲了。”功薄拍着桌子上的红头纸张讲道:“上面不少字我都还认不全,明天怎么传达啊。让晓楠帮我先看一遍,教我认认字。”

  功薄讲着,就把红头文件推到晓楠的面前,还指着上面的几处地方讲:“你看,咯里,咯里,咯是么子字,咯是么子字。”

  刘晓楠在灯光下跟着功薄哥的手指看过去,啊呀,还真是些难认的字。有的字自己也认不得。对了,咯个字认得,咯是《三国演义》讲的辕门射戟的“戟”字吗?象咯样的字,自己上学的那几年里根本学不到的,还是下乡后,看朋友们的古书时,对着字典,还有按着讲古的音调估摸着,认得了一些字。

  “功薄哥,咯个字念‘戟’,三叉戟。**、叶群、林立果一伙逃跑时劫持了山海关机场的三叉戟飞机。”晓楠念了一行。

  “三只鸡?”鸿记叫起来了,“咯个大坏蛋,临死了临死了,还偷走我们国家三只鸡?坏透了。”

  “不是三只鸡,是三叉戟,是一架大飞机。三叉戟是那架大飞机的名字。鸿记伯,呵呵。”晓楠笑着讲道。

  “哦,哦,不是鸡,是飞机,飞机。”鸿记一边叭啦着烤烟喇叭筒,一边嘟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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