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破帽遮颜(6)

  冬季来临,天气一天天地见冷了。指挥部要求,县城到火车站的柏油马路一定要在冰冻来临前修筑完工。要不,到时候就会影响柏油路面的结构成型。

  但是,人们越是要赶工,老天爷却故意要为难。咯几天来,竟然断断续续的冷飞毛雨没完没了地了。马上就要到阳历年底了,工期越来越紧,冷飞毛雨也越来越大了。

  工地上,只要不下大雨,大家就得顶着小雨干。阴冷的天气中,被飞毛雨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还是让人冷得受不了。但是,工地上还得照样干。冷吗?那就加力干,干得浑身发热,就不会冷了。可人的力气是有限的,身上能发出的热量也是有限的。一天中,咯样坚持干到下午,特别是干到后半下午,大多数人都会挺不住的。

  刘晓楠咯样瘦弱的身子,在风雨中抗寒冷的能力更差些。他每天几乎都是靠顽强的毅力忍受着,坚持着。做得特别累特别冷的时候,他真想老天突然能裂开一条大缝来,把上天温暖的阳光都洒到工地来上。要不,老天就干脆下一场大雨,下冰雹也行。反正是要下得工地上没法做事了,只有停工歇一天。那样,民兵们就可以蒙在被窝里暖暖和和地好好休息一天了。只要休息好了,只要不冷了,再下大力把活补回来都行。

  没想到,刘晓楠在心里的默念,还让老天爷听到了,照办了。刘晓楠想,可能是在心里咯样念叨的人多。自己一个人是不可感动老天爷的。

  咯天一早起来,就听到窗外有滴滴哒哒的屋檐水声。咯说明,今天的雨比昨天,比前天,比咯一晌以来的雨水都大了。大家涌到窗口上一看,果然从天上下来的雨水已经成线状了,而不是以前的飞毛样。

  “今天出不成工了,哈哈,睡吧,再睡。”钟术涌“哈哈”地笑着,又钻进被窝里去了。

  “起来吧,不出工,饭总得要吃啊。”刘晓楠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冷雨,还不能肯定今天出不出工。指挥部不是讲要抓紧吗?现在的事都是咯样,革命重要,工作重要,形势重要,新生革命政权的指示重要。人吗?天晓得。

  “晓楠,你帮我把饭带过来啊。”钟术涌讲了一句,干脆把脑袋蒙到被窝里去了。

  是啊,或许今天真不要出工了。咯样天气,在外面非但干不了么子活,还会把人搞坏的。领导上应该想得到。

  刘晓楠也就不急了,慢慢地洗漱了,再拿上自己和术涌的两个饭碗,慢慢地到食堂打饭去。从寝室到食堂之间的一段路,没有遮挡,冷雨淋在脸上手上,再经骤起的冷风一吹,让人不由得要打个冷颤。

  在食堂门口遇到谭宝生和陈大树,他们两个人总是形影相随的。宝生讲:“晓楠啊,看来今天你可以看一天好书了。呵呵。”

  “看书或是可以,可哪有好看的书啊。哎,宝生,你上个礼拜不是回去了一趟吗,有没有带么子好书来啊。”刘晓楠知道,宝生每次回去,总能带一两本城里找不的书来。

  “哎,”宝生话还没讲,又瞄了一下四周,才压低声音讲:“咯次回去还真看到一本好书,纸页子都泛黄了。但是,人家不敢往外借。讲实在的,他就是借,我也不敢往咯里带。那是带禁的东西。那种东西只能躲在家里看,呵呵。”

  “是的,看书也是为了学点东西,犯不着因了咯个,出么子事。唉,有么子办法。天天读那本红皮书,我差不多都背得下了。”刘晓楠无可奈何地叹着。

  “是的,你的记性好,又会学习,要是可以放心地学真家伙,非成个大学问家。可惜啊,只能天天背那些现家伙。”两个好朋友心灵相通,讲话已经不相互避讳了。

  当刘晓楠慢慢地打了饭回到寝室里时,寝室里那些还没起床的人已经乱作一团地在穿衣穿鞋。而李连长就站在寝室中间,大声地吼着:“快点快点,上工不准迟到!”

  原来,李连长一个个寝室地来催人出工了。

  刘晓楠一头的冷雨水进来,对李连长讲:“连长,外面的雨太大了,等停了雨再讲吧?”

  “等,等?任务能让我们等吗?上面催得紧啊。先走着去,几里远的路,讲不定一到那里,雨就停了,正好做事。”李连长不由分说,还是要马上出工。

  “咯种阴冷的雨,只怕难得停。又不是夏天的雷雨,喊停就停了。”钟术涌才从被窝里出来,不情愿地反驳连长。

  “不停也要到工地上等着,不准睡被窝里。乱弹琴,像么子话。”李连长把话都讲死了。

  没法子,大家在李连长的吼叫声中,急急地穿戴了,胡乱地把饭扒了进去,又把斗笠、塑料布么子的戴着披着,就冒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出工了。

  风是刮的西北风,往灶头街那边去就是顶着咯个风向的。一阵阵的风把雨水都吹成斜线了,直往人的脖颈里钻。小小斗笠,随风乱飘的塑料布,全都起不了一点作用了。大伙只好斜倾着身子,用肩膀顶着风雨,艰难地往前走。

  还没有最后完工的马路上,坑坑洼洼的,积了不少水洼。来往的汽车不多,主要是运贷的卡车,和部队的军车那样,全都是黄绿色的车身。偶尔有一辆涂着红白相间颜色的客车驶过,那车窗玻璃也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几乎所有的汽车,在与咯支穿戴杂乱的修路队伍擦身而过时,都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当然,更没有避开水洼的动作。它们飞驰而过的瞬间,冲击得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的积水,像水枪一样地射向一旁行进中的修路民兵们身上。

  是啊,咯么一支队伍,或者讲,咯么一群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是一伙农民,是一伙又穷又脏又笨又没有任何地位的农民。在当下的中国,还有么子人比农民还低下啊,尽管他们的称号进了国家的宪法,是咯个国家的一等一的主人。但是在现实中,他们么子都不是,么子都不如。最多,只比黑五类,只比大牢里的犯人强一点点。不,也不一定,要是那种穷山村里的,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如去牢里蹲着,三餐有人管。对咯样的人,用得着客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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