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收成(10)

  功书不恼不愠,也是笑嘻嘻地回着满崽妇娘:“莫吵,莫吵罗,诗在后面嘞,真的,不骗你们。呵呵,听我讲下去。

  “嫂嫂就问他,你颤么子啊,是不是冷啊?他讲,不冷,不冷,我身上热火着嘞。我咯是从小就落下的毛病,一到晚上就打颤,郎中讲是发颤风球。

  “一年后,哥哥赚了钱回来,他老婆已经为他生了个儿子。两个多月的儿子长得端端正正,逗人喜欢。他抱起儿子不肯放手。他老婆在旁边高兴地嗔怪他,就你,能生出咯端正的崽啊。老公赶忙陪笑,那是的,那是的,全是老婆大人的功劳。他老婆讲,要讲功劳啊,那是他叔叔的功劳,全靠他才做出了我们儿子的双脚和双手。哥哥一听老婆咯话,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狠得牙痒痒,暗暗地下决心,一定要报咯个仇。

  “又过了两年,弟弟讨亲。到了晚上,新妇娘顶着红盖头进了洞房后,一个人坐在屋里。各方亲朋宾客就在厅屋吃酒找拳。突然间,屋后面堆着的一大堆杉树起了火。火势很大,好像要把房屋都会烧起来。所有的人就全都去屋后面救火了。新妇娘在洞房里不晓得出了么子事,就老老实实地坐在新床上不敢动。

  “咯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个男人,一边把新房的门关了,把灯熄了,一边还讲了一句,尝个鲜吧。新妇娘想,是自己的男人来了。”

  “哎,哎,功书哥,新妇娘还不认得自己的老公啊?”显宣那小子倒是着急了。

  “细伢崽晓得么子啊。那时候男女成亲之前是不见面的。再讲,功书刚才不是讲了,把灯熄灭了嘛。”满崽妇娘倒帮起功书解释起来了。

  “莫吵,莫吵,听我讲下去。”功书又接着往下讲:“是啊,咯个新妇娘想,自己的老公是么子样子啊?于是,她在床上一边让那男人尝鲜,一边就用手指点了自己的口红胭脂,在那男人的额头上按了一个印记。咯样一来,等下老公出去陪客人吃了夜酒回来,自己就分得出哪个是他的。

  “果然,那个男人尝完鲜,就又出去陪客人吃酒了。外面的火也扑灭了,席也散了。新郎官弟弟咯时候才进了洞房,关了门。屋里没点灯,黑黑的,咯时候也没必要再点灯了。他就一边脱衣上床,一边也讲了一句,过个年吧。床上新妇娘听了,就奇了怪了,问他,才尝了鲜,怎么就过年了?”

  功书咯时候停了一下,环视了四周,想看看大家是不是都听懂“尝鲜”与“过年”之间的时间关系。其实,他不必要担心,农村里的人都晓得,尝鲜节是在收割早稻吃第一餐新米饭的时候,过年就腊月底的事了,咯之间要差上小半年的时间。功书见大家都明白着,就又往下讲:

  “新郎官听新妇娘娘咯一讲,就晓得有人钻了空子,赶到他前面了。他再一细问新妇娘,晓得她在那个男人额头上做了个记号。第二天一早,新郎官弟弟赶在大家洗漱之前,把全家的人和所有宾客都召集到了厅屋里,讲要宣布一件事。等人都到了,他挨个儿一看,自己的哥哥额头上正有一个鲜红的口红胭脂印记。

  “弟弟气得一步冲过去,抓住哥哥的衣领就骂,你咯个东西是头猪,点火烧杉树,满堂亲朋来救火,你如何对得兄弟住?

  “哥哥咯时候也不含糊,他反过来指着弟弟的鼻子也骂了起来,你咯个东西是头牛,还记得那年发颤风球,生儿育女夫妻事,要你做么子脚和手?”

  功书摇头晃脑地讲完咯几句,哑然而止。

  “讲完了?”满崽妇娘问。

  “讲完了。”功书答。

  “尽是胡说八道,兄弟之间,哪能做咯种事啊。痞得没名堂。”满崽妇娘骂了一句。

  “怎么就没咯种事了?你没听到讲过,对林湾村里的德街,不就半夜里错走到他兄弟媳妇屋里去了吗?呵呵。”功书反驳道。

  “好了,好了。你不讲有诗吗?咯是么子诗,狗屁诗。”满崽妇娘不满意。

  “好诗啊,你看,不但押韵,还讲得很含蓄,两兄弟之间把事情都挑明了,又没明着告诉亲戚朋友们。咯就是诗的作用和意境。是不是啊,晓枰?”功书向晓枰求援。人家是知识青年啊,应该可以作得湾村里的文化权威了。

  “嘿嘿,”晓枰不好意思评咯种事,“押韵和含蓄,是诗的两个特点。”

  “满崽,你听到了吗?学着点,没文化的妇娘。”功书趁机又赢了满崽妇娘一句。

  “晓枰,你讲句公道话,他刚才讲的那些么子猪啊牛啊的,到底是不是诗,啊?”满崽还不示弱。

  晓枰为难了,想了想,讲道:“要按着书上讲,咯可以叫做打油诗。嘿嘿,嘿嘿。”

  “打油诗,听到吗?满崽哎。”功书非得喊应满崽。

  “不对,不是诗。我崽在学校写的诗不行,老师就批他,咯是么子诗啊,打油诗一样的。那意思就是讲,打油诗不是诗,不是诗。”满崽妇娘讲着,还抓了一把泥土朝功书扔过去。

  功书也把刚刚从洞壁上铲下的一把泥土打在了满崽的屁股上。

  才挖了十几米深的防空洞里,男人女人,打打闹闹,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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