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劳力(8)

  晓枰晓楠两兄弟把担子歇在路边,作着进山的准备。面前的咯块漆黑里,不时传出树枝摆动的声响,好像是有么子野物从林中奔跑而过。突然,传出几声凄凉叫声,“嘎——欧嘎,嘎——欧嘎”,不知是种么子鸟,叫出咯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他们凭着记忆,上了那条林中的小路。看不清铺路的石块,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一条向前伸展的灰白带子。那应该就是路面的石块微弱的反光。毕竟,石块被人踩多了,比岩土光亮一些。为了不被石块磕碰了脚趾,他们把脚抬得高高地,再向前踩下去,踩得路面的石板“啪啪”地响。要遇到哪块石板低陷了下去,脚下就一下失去了平衡,人就踉跄着往漆黑的前方扑去。要咯时正逢着挑了担子在肩上,还要闪得人腰子发痛。

  好不容易到了坡上,有了一段坡顶的平路。但咯也是山林的深处,一切显得格外幽静,间或传出突发的野物叫声。有一次,像是有个么子东西就从前后相跟的两兄弟之间突跑而过,带得路边的树枝都晃打到人的脸上来了。

  “么子东西?”正挑着担子走在后面的晓楠不由得停了脚步。

  晓枰也停下了脚步,听了听,再没有声音了,“不知道。”

  他们正又要起步,却又听到前面的山里有响动,响声越来越近,还划过一道亮光,接着,听到了人声。

  “好像有人来了。”晓楠讲着,不由得有些高兴,当即就起了快步。他身上的担子,加大了他的步子的响动,还把路边的树枝刮得“哗哗”地响。

  他咯边一响,对面射过来了一束光亮,“是晓枰晓楠吗?”啊,是鸿习叔的声音!

  “晓枰,晓楠。”是功英哥的声音!

  鸿习叔、功英哥、功书哥,还有德财,他们一起来接晓枰晓楠了。

  鸿习叔接过晓楠肩上的担子,德财打了手电在前面照路,晓枰晓楠两兄弟跟在大伙儿的后面走着。晓楠只觉得身上一阵轻松,一种完成了今天刹草任务的轻松。除了咯种感觉,么子其它的感觉都没有了,甚至连饥渴的感觉都没有了,只是机械性地跟在几个大人后面,往自己在上林湾的那个栖身之地走去。他是太累了,累得已经没有精力和思想去感觉其它么子了,他咯会儿只需要轻松的感觉!

  “他们那买的镰刀不行,哪里刹得动草啊。”咯是功书哥讲的。

  “是的,要自己打的镰刀才好用。”咯是鸿习叔讲的。

  “正好,明天关铁匠来我们湾村里打铁,晓枰晓楠你们就搭在我的那一天里打两把好镰刀。”功英哥回过头来讲了咯话。

  果然,第二天一早,铁匠就进了村。一老一少,老师傅姓关,那小的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亲侄儿。关家叔侄俩一早进了湾村,先架好了铁水炉、拉风箱和大铁砧后,才到咯天的主家刘功英家里打早伙。当湾村里出早工下地的男人们回来打早伙时,关家叔侄已经烧红了炉火,烧红了第一炉铁,开始打铁了。

  “叮,叮,叮铛叮,叮铛叮,叮铛叮铛叮铛叮,叮铛叮铛……”富有节奏的清脆的“叮”声和沉重的“铛”声,响彻小小的上林湾,把男人们都召到了铁匠炉边。人们都用大海碗端了早餐粥,来到湾村里正厅屋的打铁炉边,一边欣赏着铁匠师傅的操作,一边与关师傅兴致勃勃地聊着天南海北的事。

  关师傅左手上的大铁钳紧紧地从烧得通红的火炉里夹出一块红铁,放在大铁砧上,右手操起一把小铁锤,在铁砧边上“叮,叮”地敲了两上。一旁正忙着摆弄主家送来的各种铁块的徒弟,听到师傅咯“叮,叮”的招呼声,立马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操起立在大铁砧旁边的一个长把大铁锤,作出向师傅夹着的那块红铁击打的预备姿势——左脚在前,右脚在后,上身微向前倾,双手紧握大铁锤的木把。关师傅见徒弟已经准备到位,“嗨”地一声,将右手上的小铁锤举起,“叮”地一声打在了大铁砧上的红铁上。师傅的铁锤刚从红铁上抬起,徒弟抡圆了大铁锤,“铛”地一声打在红铁上师傅才刚打过的地方。徒弟的大铁锤刚离开,师傅左手上的铁钳把红铁翻过来,右手上的小铁锤随即就打了上去——“叮”。徒弟的大铁锤跟着就来了——“铛”!师徒俩就咯样“叮铛叮铛”地把原本厚实得如同个铁疙瘩的那块红铁,锤打成了一块铁板。

  就在打铁的间隙里,关师傅还和一旁的主家刘功英讲着手上活计要个么子样子:“刘队长,”他就着话音打了一小锤“叮”,徒弟跟着打了一大锤“铛”。

  “你是要打重柴刀,”又是两锤下去,“叮”,“铛”。

  “还是打轻草刀?”两锤连着下去,“叮铛”。关师傅是燕城人,话音里带着股浓浓的鼻音。

  “先打两把草刀,轻点的,是给两个学生用的。”刘功英讲。

  “学生用?”“叮铛”;

  “你家的小学生,”“叮铛”;

  “能刹草了?”“叮铛,叮铛”。

  “不嘞,是给咯两个知青学生的。”刘功英指了指旁边的晓枰晓楠。

  关师傅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两个知青,“哎呀,”“叮铛”;

  “咯么小啊,”“叮铛”;

  “就离开爷娘,”“叮铛”;

  “造孽啊。”“叮铛,叮铛,叮铛叮铛”。

  “如今是咯样的政策啊,呵呵。”功书哥讲。

  “所以,你就打把好镰刀给他们。他们到墟场上买的那种东西,全用不得,两兄弟昨天一担草刹到天黑。”鸿习叔讲。

  “那当然了,”“叮铛”;

  “刀口加好钢,”“叮铛,叮铛”;

  “淬好火啊,”“叮铛,叮铛,”;

  “包管好用。”“叮铛,叮铛,叮铛叮铛”。

  当人们吃过早饭,出门开上午工时,正厅屋里传出一串燕城土话哼出的歌声,伴着那一声轻一声重的“叮铛”声:

  “黄泥腿子黑铁匠,”“叮铛”;

  “你作田来我打砧,”“叮铛”;

  “愿你粮米好收成,”“叮铛”;

  “我得工钱养儿娘。”“叮铛,叮铛,叮铛叮铛,叮铛叮铛,叮铛叮铛叮铛叮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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