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半劳力(7)

  就要开春上农事了,冬修水利的队伍全都回家了。晓枰晓楠兄弟也随大家一起回到了上林湾。

  水田开犁之前,队里的主要事情就是积青肥。妇女老人们在湾村附近的山坡和田土边坎上刨草皮。男劳力和青年人就去远处刹青草。晓枰晓楠两兄弟不想让队长功英哥照顾去刨草皮,要跟着男人们去刹青草。功英哥讲,春天的青草肥实嫩绿,沤在田里容易发烂,肥力强,当得花钱买的化肥。何况,现在公社供销社的化肥还不能随意买,都是有定额指标的,还很少,根本就不够用。要把田作好,多积春绿肥就很重要。功英哥讲,刹一担草半天就行了,所以,上午在田土上做些事,下午再出去刹草。

  男人们出去刹青草,都是一人挑一担高耳箢箕。功英哥给晓枰晓楠两兄弟找了一担高耳箢箕,讲:“你们两兄弟用一担箢箕就行了。头一回刹草,能刹点草回来就行了。”

  队里的一行男人到了井坎边,齐齐地蹲的井边磨起了刹草的镰刀。洪习叔把晓枰晓楠叫到了跟前,问:“会磨镰刀吗?”没等回答,他又讲:“就照我的样子磨吧。不要太用过力,磨反了刀口就不好了。”

  “他们那种买的镰刀,只怕是磨不出刀锋来的。”一旁的功书哥讲道。

  晓枰晓楠并不怎么听得懂他们话里的意思,只是应承着,蹲在洪习叔身边,照他的样子磨起来。

  初春的天气,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上林湾的一行人,挑着高耳箢箕,一路讲讲笑笑地翻过了水库边的山坡,上了西面的州府老马路,沿着马路向北,往花石岭、灶头街方向寻觅过去,想找一处有青草的地方。功英哥讲,往咯个方向走,一路都是军营、小镇,荒草地可能多些。再讲,那些地方的人门路多些,找钱找指标买化肥多些,就有可能留下荒草地没人收拾。

  其实咯条路,晓枰晓楠以前不知走过多少趟,但那时只是回乡下奶奶家度假,从没注意到路边的野草。现在经功英哥咯么一讲,再两眼往路边多注意,还真是,越往北走,好像野草越多起来了。

  到了洪塘附近,也是部队军营的师部那块,他们一行人下了马路,在一处不太高的荒山坡上散开来,开始刹草。咯地方距上林湾,可能已经有十来里路远了。

  晓枰晓楠两兄弟各提了一个箢箕,就学着别人的样子干起来了。晓楠也像别人那样,用左手撸起一把青草,挥起右手上的镰刀就去割。看起来嫩绿嫩绿的青草,咯会儿都变得僵硬坚韧了。那一把嫩绿的青草竟然不能被一刀割断,要接连着挥刀砍割几次,才能将那一把青草搂到了手上。就咯样一连割了十几把草,才勉强盖住了那个高耳箢箕的长宽都有一尺多的长方形底。可晓楠的那只左手,已经让锋利的草叶边刺找出了几道口子。天哪,咯要把青草堆满那三尺来高的高耳箢箕,得要多少草啊。

  管不得那多了,抓紧时间吧。晓楠一边寻着有草的地方,一边使劲地割着砍着。好不容易有了小半箢箕,他直起腰来望了望四周,队里的人都已经散开很宽了,隐隐地看到功英哥、功书哥他们都在很远的地方,正弯腰在割着草。哥哥晓枰也不知散到哪去了。唉,先割了草再讲,割满草,就喊他,找他呗。

  割啊割啊,晓楠手上的那把新镰刀竟然如同一块钝铁片,全没了一点刀锋,割在一把青草上,只能割断了其中几根细草。每割一把草,他不得不用那钝口的镰刀在草上反复的割,就象是拉锯一样。

  终于,箢箕里的草已经有一尺多高了。晓楠也累得腰都弯痛了,他干脆就不再变腰,而且蹲在地上去割草,周围的蒿草和灌木就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到别人了。估计,别人也会看不见他了。

  左手已经满是伤痕了,右手也打起了一板血泡水泡。可一心一意割草的晓楠竟然不觉得痛。草一把把地堆上来了,有两尺来高了。晓楠想着,人家正劳力们一人可以刹一担草,自己咯个半劳力总也能刹满咯一箢箕吧。

  隐隐约约,好像听到有人在远处的喊声。是功英哥他们在喊吗?晓楠再一细听,好像又没有什么声音。不管嘞,抓紧割草吧,一定要装满咯个高耳箢箕。

  割着割着,晓楠觉得眼前的青草模糊起来了。他使劲眨巴眨巴了一下双眼,可手上的草还是模模糊糊的。怎么回事,难道自己累得眼花了?晓楠赶紧抬起头来,哎呀,太阳早就下山了,已经开始天黑了。他再往四周一看,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了。

  “哥哥,哥哥。”晓楠一下急,立在昏暗的暮色里,无方向地大喊起来,“哥哥,晓枰,晓枰,哥哥!”

  “哎,楠楠,我在咯里。”远处传来晓枰的回应。

  两兄弟凑到了一起。草勉勉强强堆到了平高耳箢箕的顶,算是有一担草了。晓枰又对着已经黑下来的旷野大喊了几声:“功英哥,功书哥,洪习叔!”旷野里没有回声。

  “他们可能早走了。我好像听到过有人的喊声,没注意是喊么子。他们可能就是那时候走的。”晓楠讲。

  初春的天,断黑来得快,两兄弟讲着,天就全黑了。他们赶紧收拾了,就往回赶。好在花石岭咯边的路他们都熟,今天过水库边山坡时,他们也注意了路,不愁找不回去。

  两兄弟轮流挑着咯担草,咯一担辛辛苦苦干了一个下午才刹下来的绿肥,在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赶。一直走完了大马路,来到水库西边的山坡下时,大山坡上的一切全都看不见了。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甚至连大山坡的轮廓都看不出来。咯个大山坡,连同整座大山,就如一堵漆黑的大墙,立在了饥渴难耐的晓枰晓楠两兄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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