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南离一日

  “吱呀”一声,房门开启,温寒信步入内,一眼便看到坐于侧首的关远,与其同座的尚有三人,其中一人须发皆白,面上皱纹轻布,如同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唯独让人惊讶的是他有一双精光四溢游转不休的双眸,竟与人一种年少轻狂之感。

  另两人均是不惑之年的汉子,一人形貌粗狂,不修边幅,另一人温文尔雅,和善中却自然流露出三分傲气,但其气度神韵均不落温寒之左右。

  温寒随手掩门,直步上前,坐于正中之座,扫了几人一眼,口中问道:“严大娘呢?”

  那粗犷汉子粗声道:“严大娘有事不来了,让老彭我带了话,说有什么决策都依城主之意!”

  温寒淡淡点头。

  另一文雅汉子闻言望了关远一眼,微笑道:“城主既至,关堂主是否可以开始了?”

  关远不与他答话,直视温寒,直截了当道:“关某不同意城主取消继续追杀展风之事,也不同意借助他来调查‘死神令’!”

  温寒早有此料,眉角微皱,望向他道:“关堂主请先说明缘由!”

  关远沉声道:“我南离城既承接杀手的营生,便当依规矩行事,‘令出必无改,人死令方回’也是我南离城的铁律,从未有违背过,再者林选对解老有恩,我们既已允诺他,更当恪守此律”,顿了顿又道:“单只小六一事,我便不会轻易放过他。”

  温寒闻言微怒,冷哼一声道:“小六之事,牵涉非他一人,我南离城人也不是睚眦必报之辈,此事不必再提!”

  邻座的粗犷汉子见此,忙作和道:“不错,不错,小六的事确不好多说,我们既做的杀手营生,非生即死,就此揭过吧,关老弟也不必再为此动怒!”

  关远面色沉郁,仍略不能释怀,闷哼一声道:“那我仍持先前之意。”

  温寒点头,收敛神色,转向其侧的那名老者道:“解老有什么看法?”

  解姓老者闻言,微一沉思道:“林选对我有恩,此事既已答应与他,确实不好违背,我也同意关堂主的意思吧!”

  温寒微一皱眉,不好多言,转向悠然坐着的文雅中年人道:“江堂主怎么说?”

  文雅中年人哈哈一笑,道:“关堂主所言情理具合,江某人怎好驳斥呢!”言罢,笑意盈盈地看着温寒,看其如何作为。

  温寒不置可否,转向那粗犷汉子,尚未开口,彭姓汉子已道:“温大哥不必问我,老彭我思虑浅薄,但相信温大哥所做的必不会错,所以没有什么意见。”

  对坐的文雅中年人闻言,眼中露出些许不屑之意,又旋即消逝,依旧含笑不语。

  温寒点头,目光在几人间一扫,心中已有计较,微一沉吟望向解姓老者道:“解老可知道林选是何身份?”

  此问方一出口,文雅中年人便皱了皱眉头,略一思索,面色便是微微一变,隐隐猜到温寒将如何言语。

  解姓老者未料到此问,微微一愕,想了想便道:“他现在是金陵的一个巨商,好像与官府和某些小教派都有些交道。”言罢,便疑惑地向温寒望去。

  温寒点了点头,沉声又道:“不仅如此,他本人更是天罗教之人!”

  “什么?”老者一惊,回过神来后目光四转,见同座的几人对此俱都并不否认,心中一沉。

  温寒温和道:“解老你甚少理会江湖的事,不清楚此事并不为怪,我们也是最近才了解到的。”

  解老面色微沉,道:“那个展风也是天罗教的吧?”

  众人点头。

  温寒道:“而且,死神令之事也似与天罗教有关,所以……”

  话犹未了,解老哈哈一笑,打断道:“不错,既然他们都是天罗教的人,我们确实不该插手了,城内的规矩我也知道,从不主动插手任何势力的纷争,否则我们南离城早就成众矢之的了!”顿了顿,又道:“我解天风自然不会因自己的事情牵连到整个南离城的,老夫的这个恩情,便留待日后再向他偿还吧,城主,你放心去做吧,老夫也同意你中止继续追杀展风的事了!”

  温寒闻言露出喜色,赞道:“解老能如此大义实在难得!”

  解天风一笑摆手,却也不再多言。

  既已至此,此事便算告以段落,温寒望着一旁僵坐的关远道:“此事确不宜强为,希望关堂主能够理解。”

  关远闻言点头,面色亦是缓和许多。

  那文雅的江姓中年人知事不可逆,便道:“罢了,此事城主也有过处置了,我等也不过想了解清楚而已,既然为之不利于城内,自然不可为,不过请那展风相助解决死神令的事现在却应该从详计议了!”

  解天风道:“确实可虑,天罗教的展风现在已是恶名昭住,我们若是与其混迹一处,岂不是徒惹骂名!”

  温寒皱眉道:“此事我自然知晓,但现下有人正冒我城之名四处为恶,若不能从快解决,恐怕亦是招惹恶名,遗患更深,两者相较,惟有取前者,暂忍一时骂名了!”

  解天风闻言,摇头不语,显然不甚同意温寒所言。

  文雅中年人也是道:“查明死神令之事,我们可以另想他法,不必冒此险,若是与他暗中协议的事情暴露,又未能查明真相,反倒是弄巧成拙!”

  此言一出,同座诸人尽皆点头。

  那粗犷的彭姓汉子大咧咧道:“就是这样,温大哥,那个展风的声名,比以前的我还要臭上十倍,我可与他相处不来,心里也觉得不踏实!”

  温寒闻言不觉一愕,在座几人对于此事都持反对之意,自己虽是城主,又怎好强违众议,招致不满呢?沉吟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此事也就此作罢,我们再另想对策吧!”

  文雅中年人点头笑道:“城主明智,不过关于死神令之事,我们获取的消息仍旧嫌少,还要人多方打探才可作出决策而不致误入歧途!”

  温寒微舒口气,同意道:“确实如此,那么这件事便要江堂主和关堂主主持,多多费心了。”

  二人点头称是,江堂主又道:“再者,展风此人终究是天罗教之人,也不宜在我南离内城久居,若被其探听出城中辛密,届时我南离城恐怕又要卷入许多无端的是非之中了!”

  解天风闻言同样道:“江堂主说的在理,还是从速将其送出南离的好!”

  温寒面色微变,冷冷道:“此时天色已晚,怎好强行送客,明日初晨便由我将他送走便是!”

  文雅中年人含笑道:“这是自然!”

  几人又略略而谈后,最终各自散去。

  地下雄城的一角,展风与李义二人用过饭食后,在一名南离城的陪同下漫步街上,望着鳞次栉比,新颖独特的屋舍,展风心中的赞叹从未停歇过。

  随眼瞥见街旁一对神态亲昵的男女,展风疑惑又起,微微驻足问道:“程兄弟,你们南离城人是否都是单身独处?”

  同行的程姓汉子微微一愣,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南离城中兄弟姐妹甚多,其中婚配嫁娶的也不在少数!”

  展风点头道:“那么没有人与城外之人婚配吗?”

  程姓汉子哈哈一笑道:“当然也有,不过他们所处的对象非是我南离城人,都有亲属在外,如此便有了负担,便也不再是我南离城的人了,所以他们都会被增金送出,不再与我南离城联系了!”

  一旁的李义闻言连连点头,展风却觉一愣,迟疑道:“那样会否对南离城有着什么影响?”

  程姓汉子闻言便知其意,一拍胸脯道:“这个自然不会,他们即使不再是我们南离城的人了,但都和我们共过生死,绝不会出任何问题的!”言语中,自信之感格外分明。

  展风见其如此回答,反倒不好多说了,心中却不由暗自道:若真是如他所说便好,否则岂不是祸起萧墙?念及此处,却也不再多言,抬步而起,和李义一同将自己的心神放在这奇变不穷的屋舍之间。

  二人逛至夜半之时,李义略生倦意,道了声时辰,便回去自己安排的居处了,展风一人也无再逛之兴,同样折返回屋。

  展风回屋后,自觉无甚倦意,便坐在榻上,准备练习心法,看是否可以重新催动自己精修十数载的内力,但一差之下,心头又是一骇,经过白日被温寒那种特殊手法施展后,鬼叟所传的那丝丝紫色真气已然大盛,自己的内力却更是蛰伏于丹田中龟缩不出,甚至对于自己竭力的催动也全无反应。

  展风见此,不禁冷汗连连,心中更沉,又尝试了一个时辰许,仍无丝毫效果,终于颓然放弃。心中却不禁想到:此功法乃是鬼叟所传,他自己可以运用自如,必有什么未解之惑,看来自己也惟有再去寻他才可明了,侥幸的是,关于唐门秘籍一事也需向他询问,正可成行,到省去些许麻烦!

  思虑间,敲门声响,展风微微疑惑,下榻开门,见来人却是城主温寒,不禁有些吃惊。

  温寒微微一笑,趋步入内,随手掩上门道:“展少侠,仍旧未睡?”

  展风点头,道:“我并无什么睡意,索性便静坐此间了,温城主来此有什么事吗?”

  温寒点头,怪异地打量展风一眼道:“据我所知,展少侠从武当山下来之后,从第一次露面直到现在都未曾合眼休息,再者此子丑时刻,人的精气神都是最虚之时,为何你看上去却神清气足?”

  展风一愕,事实确实如此,唯独自己没有认真考虑过此事,此刻被温寒提出,顿时知道是鬼叟所传功法之故,但具体缘由却仍是不知。

  温寒见展风之态知道他并非作伪,微一思索便道:“展少侠请将手腕递出!”

  展风依言而行。

  温寒将指尖置于展风腕间,探出一缕真气,片刻便又收回,望着面含希冀的展风道:“果然如此,展少侠的体内实在古怪,经脉内空无真气,丹田与胸膛处却各有一股充沛的真气,让人琢磨不透!”

  展风一惊,喃喃无语。

  温寒解释道:“今天白日时候,我和哑师为展少侠施法封脉的时候便觉异样,还是哑师感到你体内情形特殊,与我说了,但因这是你自身心法,不便外诉,白日时便没有多言,现在另有些事情,所以才来此和你一并说了的!”

  展风点了点头,苦笑一声道:“我体内的情况实在特殊得很,连我自己也觉莫名奇妙,而且这两股内力都不能为我所用,温城主能否为我想些办法解决此事!”

  此言一出,却是温寒一愕,哑然道:“温某确实不知,不过哑师曾告与我说,你胸前的真气,只在胸口处的数个经脉中运转储存,长久以往真气积攒过巨又无法疏导,怕是有性命之虞!”

  展风一惊,微微细想,才觉出此确是实情,鬼叟所传的真气唯独在运转时才会在无意识中微微游走全身,但储存却尽在胸前,终有一日会出现问题的,想到此处,顿觉心头一寒,忙问道:“那,哑师前辈是否有什么解决之法?”

  温寒微一迟疑道:“哑师他也有些疑惑,虽说可以尝试,却又不可轻为,让我对你说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他的话,他将人体经络研究深入之后,或许可以帮你解决!”

  展风闻言心头一沉,涌起一股飘渺至极的希望,不禁苦笑一声道:“多谢温城主和哑师挂心了,温城主还有什么事吗?”

  温寒微微一笑道:“说来惭愧,请展少侠相助证实死神令之事恐怕要作罢了!”

  展风一愕,未料到他说的会是此事,微一思索便有几分明了,道:“无妨,尽管温城主不需在下相帮,展某也愿意略尽绵力,若有知情再告知城主吧!”

  温寒一讶,道:“如此也多谢展少侠了。”

  展风摆手,思虑再转,想到鬼叟之行,便道:“展风还有些要事需要处置,明日便要离城,我那李义兄弟的事便要温城主多多照应了!”

  温寒露出微笑,道:“这个自然,他既已是我南离城的弟兄,我南离城人都会庇护与他的!”

  展风闻言放下心来,感激两声,温寒与他又再交谈片刻便最终辞去,独留展风自己在屋内思绪不停,更难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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