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孤身下山

  寒风萧瑟,叶正凋零。

  已是秋阳半落时分,本自热闹纷腾的山上也是索然一片。

  展风垂立窗前,心中涌起一阵迷茫之感,静对院落中散落一地的秋叶,他竟不禁想起回来时,沿途所见的那些弟子鄙夷的眼神,更想起怜横铁青的面色和怜倩儿那凄楚的泪眼,心中一阵绞痛。

  “吱呀”一声脆响,展风惊醒,转首望向门口处,未及半丈高的飞羽正踏着小步向屋内走来,见他望来,微微一怔,又露出个灿烂的笑容,一如从前。

  展风心中一震,自今日之事后,整个武当中对自己态度仍没有改变的人,怕只有这个涉世不深,童真未去的道童了。

  回应一个温和的微笑,飞羽已经进门,走到他身旁,亲昵地叫了声“大哥哥”。

  展风心中升起一股暖意,爱怜地拍了拍他,看着他似乎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的表情,不禁便想问他现在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但话一到口便顿住了,他怎忍心让他去思考这江湖中的是非与阴暗呢?尽管他终有一天会面对这些,但能够避免却是一件好事。便转口微微一笑道:“飞羽,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飞羽露出个近似成熟的表情,镇重地点了点头,道:“我刚刚去看过仙子姐姐了。”

  展风知他说的是怜倩儿,心中又涌起一抹惆怅,温声道:“她怎么样了?”

  飞羽目光有些疑惑地呆看着展风,喃喃道:“仙子姐姐哭了,哭得好伤心。”

  展风心中一痛,哑然无语。

  飞羽道:“飞羽知道姐姐是因为大哥哥哭的,师兄们都说大哥哥不是好人,可是大哥哥对飞羽很好,不管别人怎么说,飞羽就知道大哥哥是好人……”

  展风凝神看着他,心中感动,点了点头,他知道这就是一个孩子的坚持与单纯。

  飞羽又道:“大哥哥,你去看看姐姐好不好,那样她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展风露出一个失落的神情,微微摇头,低声答道:“你还不懂。”他怎会不想去,可他又如何能去?若是去了恐怕她只会更加伤心。

  飞羽面上懵懂,见展风面色索然,也没有多问,茫然点头。

  两人又待了片刻时间,飞羽便被一名武当弟子唤走,展风暗叹一声,也知道以自己此刻的身份已是无颜多留此地,稍作收拾后便欲向肖破辞行,但临行前却要向方震道别,才不枉二人相交一场。

  念及此处,悠然起身,正要向看护的弟子打听方震现在何处,一道人影却闪入院内,正是怜横。

  展风敛去惊容,恭敬道:“前辈!”

  怜横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走到展风近前立着,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展风不知他因何来此,心中有几分忐忑,拱手指了指厅堂的座椅道:“前辈请坐!”

  怜横摇头道:“不用了,我只是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展风望了他一眼,无语点头。

  怜横收回那几能透射展风身心的目光,斜斜错开一步,仿佛叹息一般垂头,又抬起道:“我要和你说的是倩儿的事。”

  展风一震,又迅速回复平静,点头聆听。

  怜横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道:“我已央肖掌门让倩儿待在武当,所以日后你可放心地一个人行走江湖了。”

  展风微不可觉的一颤,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正该如此!我势单力薄,又祸事在身,恐怕只会连累了怜小姐。”

  怜横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于转身离去。

  展风一呆,忙道:“前辈留步。”

  怜横已到大门处,闻声顿下脚步回过头来。

  展风赶上前两步探手从怀中将贴身所带的那支碧玉暖笛取出,递向怜横道:“承蒙前辈错赐,这支玉笛还请前辈收回!”

  怜横望了眼横在身前的玉笛,并不接过,皱眉道:“老夫说出去的话从没有收回来的,送出去的东西也一样!”言罢,不待展风反应,又转过身,迈步而去。

  展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受着手中玉笛的丝丝暖意,更回味着他所说的话,一时竟僵在原地,好片刻才回过神来。

  收好包裹,打听到方震正在后山时,便是在一名面带不屑的弟子陪同下向后山而去。

  穿过数条山石小道终于快到尽头的模样了,眼前是一个狭窄的山缝,两个武当弟子面色冷然地立在入口,见展风面孔陌生只打量了一眼便不再他顾。

  借着渐残的秋霞,只可见山缝深邃,幽然不知尽头,展风微感好奇,只靠近两步,身旁的那名弟子却一把扯住展风衣襟冷淡道:“你在这里等着就好,不能进去!”

  展风虽不解其意,想要询问,但见那名弟子对自己神色甚是冷淡,便也知趣得不多口,点了点头立在原地。

  那名武当弟子见展风如此,也无甚表情,点了点头便是转身离去。

  展风在山口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却仍未见有任何人从中出来的迹象,转眼看天色渐晚,若再不下山,恐怕夜路难行,又要凭白费上一番功夫,才可赶到山下的客店了,正欲举步上前询问,忽地感到一股骇人之极的煞气从山谷中乍现,骇然见猛退一步,向山缝中望去,一切平静异常,那股气息仿佛昙花一现般在倏忽间消逝不见。

  展风深看一眼山缝,那股恐怖的气息仍在心头震荡,一时间惊疑不定。半晌回过神来,望向守在山口的两人,却见两人神色如故,仿佛什么事也未发生一般,更是疑惑,若非那股气息给展风的印象已深刻至极的话,他必会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想要上前询问此事,又觉此事可能涉及一些武当的隐秘,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暂时作罢。

  也因经此一惊,已将展风下山的念头放缓了,耐心地等在原地。

  又是盏茶功夫过去,天色又黯淡几分,但山缝内终于有了动静,数声十分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展风凝神望去,为首的竟是掌门肖破和怜横二人,其后则是数个须发渐斑的老道,正是武当的数位长老,方震和孙铭二人则缀在最后,借着微光,依稀可见一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众人见展风竟在此地,露出一丝讶色,又不复在意。

  展风虽知众人中多数轻视自己,却仍是上前恭敬行了礼,向肖破道:“肖掌门,在下想要就此离山,临行前有些话想和方震兄弟说说,请肖掌门准允。”

  肖破扫了他一眼,淡淡点了点头,又向方震道:“稍后便由你送展风下山吧!”言罢,信步而去,随行的几人也无多话,看了展风两眼便也一同离去。

  方震走上前来,见展风面色不太好看,拍了拍他的肩膀,投以安慰的一笑。

  展风心中暖意升起,回应一笑,二人便在这山道上漫步而下。

  展风想起刚才所感的那股奇怪气息,望向方震疑惑道:“方大哥,刚才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方震一惊,倏地停住脚步,向他望来,道:“你怎么知道?”

  展风被他如此强烈的反应弄得一愣,道:“我刚才在外面感到一股十分骇人的气息,不过转瞬又消失了,所以……”

  方震目光奇特地打量了他一眼,吃惊道:“绝没可能的,绝没可能的,那么远的距离,你怎么能感到的?”

  展风疑惑不解,静静地望着他。

  方震神色恢复,又看他一眼,面上现过迟疑之色。

  展风见此,知道这果然涉及一些隐秘,不欲令他为难,忙道:“方大哥,不用说了,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方震摇了摇头,缓缓道:“其实,具体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你看到的那处山缝是我们武当的一个禁地,听说里面掩藏了极为可怕的邪物。不过我上山这么多年来都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异常,今天也是第一次进去,却还是远远落在几位师叔伯的后面,离最深处也还远得很!”

  展风没想到方震也几乎是一无所知,好奇心更增,却也只得应了一声,无奈压下。

  方震带展风取回山上时所收去的十数枚钢针后,两人又沿着山道走了长长一段却都是未再言声。

  展风沉吟片刻,终道:“方大哥,你现在怎么看?”

  方震一愣,随即又想起他说的是他承认窃取唐门秘籍一事,正色望向他,镇重道:“我不相信。”

  展风一震,感动的几乎落泪,却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方震又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你肯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否则绝不会如此委曲求全的。”展风又是暖意心生,方震却叹了一口气,苦笑一般道:“不过你这是何苦来由?我早让你相机下山,可你……唉……竟弄成了现在这步田地!”

  展风以苦笑回应,叹道:“我知道错了!”

  方震默然不语,他知道展风心神该是如何沉郁,又怎好再说些话来刺激他呢?

  展风笑了一笑道:“不过,这些都已过去了,我也并非没有收获。”

  方震露出讶色,却没有问他有何收获,关切道:“你要怎样找回那本秘籍?可有什么线索么?”

  展风摇头道:“不知道,那线索恐怕只能向鬼叟要了。”唐门秘籍丢失之事是发生在阴山上,恐怕没人会比鬼叟能知道的更详细了,展风说的也是在情在理之处。

  方震不知他与阴山鬼叟间复杂莫名的关系,只当他说的是些丧气之语,宽慰道:“展兄弟,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相信你肯定能找到那本秘籍,洗去自己的冤屈的!”

  展风摇头一笑,也不解释什么,心中却不禁叹息起来,他要怎样去阴山见那鬼叟呢?

  山道幽冷,二人并肩又行了一段,已隐隐可见山下屋舍的灯光了,展风顿住脚步,道:“方大哥,就到山下了,你便回去吧!”

  方震点头,重重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沉声道:“你多保重!”便头也不回地回山上去了。

  展风直望得他背影在暮色中消失不见,才终于收回目光,向着山下去了。

  山下的灯光是指引他下山的唯一方向,可他洗去冤屈的指引却又在何方?天边的月牙升起,曲折如钩,等待它的将是整个漫长的黑夜,黎明,何时可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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