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命数

  短短几分钟内,连人带车,先从高架桥上,被“变”到了地面的小路边,又从路边,“变”到了胡小姐这所庄园的停车场......

  奇幻之处,若是换成以前的尤劲,铁定会像外国人一样,来一个捂嘴瞪眼的夸张动作。

  不过,于“经历”足够丰富的现在,再怎么惊人的异变,最多只能把他惊到愣神。

  这愣神,亦非完全的呆滞,他照样在打量此时端坐在驾驶位上那陌生人。

  此人,目测四十来岁,以更偏西洋化的现代审美习惯来看,他并非沈老板或是小小那类五官立体有致的俊男。

  而有的人,虽说不适用俊美来描述,却会给人一种极为顺眼的观感。

  此人的相貌,如是。

  从尤劲第一眼看向这陌生人开始,看到的神色便未变过:肃而不绷,和而不松,有令人敬畏的贵气,亦有让人想往的亲切。

  综合来讲,这副面孔呈现出来的样子,其实很像尤劲最为讨厌的一张面具:高位者的“平易近人”。

  只是,眼前这副“平易近人”,没有令到尤劲想笑的虚伪,且让尤劲无端地生出一种认同:你,确有资格作这种“平易近人”。

  恍惚间,尤劲还有一种此人正在朝自己笑的错觉......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并未移开的视线中,此人眉眼嘴角明明未有动作......

  “你,刚刚不是有话要和他讲么?”后排的沈老板,大概是受不了前排两位大眼瞪小眼的状态,伸手拍了拍驾驶座上的陌生人,“还在等什么?等他给你变的戏法拍手叫好么?”

  陌生人瞥了沈老板一眼,再望向尤劲时,总算开口了:“尤劲,若非这几次三番的逆流,你这世人生,原本是何境遇,想不想听?”

  “不用听,我也知道比现在惨淡......”

  “是惨淡得多。”陌生人无甚语气地叙道,“好过现在的,唯有学业。”

  如果不是97年中考时遭遇首度变故,尤劲自问,之后进入不错的高中、乃至不错的大学,都顺理成章。

  面前此人,毕竟刚刚变了几次让人不得不服的戏法......他说的话于尤劲来听,总归比当初麦老板那所谓的“宫位”来得可信。

  所以,尤劲多少有了愿闻其详的兴趣:“学业过得去的话,生活就算不如现在,也不至于太差吧?”

  对于提问,陌生人一阖眼,面带在记忆库搜索资料的思索表情片刻,口中开始了不紧不慢的叙述。

  “二十,丧父......”

  这第一句,就听得尤劲眉毛一跳。

  也就是他有过一段在2002年丧父的“经历”,才没质疑什么。

  “二十三时,进入公门......”

  “什么?公门?”

  沈老板则不无嘲讽地向尤劲解释道:“就是公务员。”

  尤劲自己的脸上都带出了嘲讽:“我,还能做公务员?”

  “以你的脾性,的确不适合,仅是遵了母命......故而,直到二十有六,仍是无甚建树。”

  陌生人这么一说,尤劲又觉得有几分说得通。

  以父母的见识,只有端上国有机构的饭碗,才是人生的最好归宿。

  如果连97年中考的异变都没发生,之后必然作为一介学生的尤劲,生活都要靠父母,自然也会更加顺从他们的意愿。

  2000年后的一段时间,国有企业大多衰败,余下的最佳选项,便是公务员。

  且按陌生人的说法,尤荣本就该逝于2002年......如此,届时丧夫的倪小芬,其希望尤劲入公门的意愿表现只要够强烈,只剩下母亲相依为命的尤劲,当会遵从。

  于是,尤劲主动追问道:“你说我二十六岁前无甚建树......意思是,再往后,我的仕途才顺利起来?”

  “非也。”陌生人摇摇头,“你的仕途,就到二十六。”

  尤劲尚未问出“为什么”,陌生人接言道:“二十六那年,你伤人性命,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你等等......”尤劲终究觉得扯了,“我,一个公务员,去伤人性命?吃皇粮吃得太饱了?”

  “是年,你的新婚妻子与他人有染,你......”

  “你他妈的......是把宋江的故事套我身上了吧?”尤劲忍不住骂出了声,“你的老婆,才......”

  “他没老婆。”沈老板忍俊不禁地插了话。

  “自己没老婆,就咒别人的老婆出花样了?”

  陌生人却全无在意尤劲的发作,只瞥了眼沈老板,又对尤劲道:“我会不会诓骗你,可以问他。”

  尤劲当然就探头看向了沈老板,看到的,是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

  这当口,不置可否显然是解读为“不会”更为合理。

  再被尤劲的追问目光盯了一会,沈老板直接笑出声来:“想不到......真想不到,你这原本的命数,也太惨淡了......”

  陌生人接过话头朝向尤劲:“讲这些,是为告诉你,这世人生至今的悲喜得失,无论你是否知足,都已比你应得的好太多。”

  “是,我是该知足。”尤劲淡淡应声,“至少,我现在并没有一个会逼到我杀人的老婆。”

  “总之,往后,你好自为之。”

  “什么意思?你是叫我,别再试图倒转时间了?”

  “时间,你当然要再倒转一次。”沈老板冷声抢话,“只不过,我不能再明着干预。”

  陌生人转脸看了沈老板一阵,看回尤劲:“几度逆流,于结果而言,你本是得利者。你接下来再要做什么,都该讲究些分寸......”

  “分寸,我懂。”

  “望你真懂......诸如载着人把车开到断桥之事……”

  尤劲苦笑:“你都勒令沈老板不许插手了,我又怎敢再搞这种特技场面?”

  陌生人点头,似是“嗯”了一声......尤劲还以的,则是一个白眼。

  而就在这眼睛翻上翻下的瞬间,驾驶位上的人,蓦地又变回了沈老板。

  尤劲一激灵,转而发出了一声嗤笑:“我他妈的……都懒得惊讶了。”

  沈老板只默默地望着车前方:“是,你见识得够多了……就刚刚那位,修行了几千年都无缘一见的,多的是。”

  “所以,变车变人这几个戏法,都是他搞的?”

  “是。”

  “他是不是,比你更......神奇一点?”

  “我猜,你想问的应该是......”沈老板忽然笑了出来,“他是不是比我狠?”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比我神奇,也比我狠。”沈老板回答得很是干脆,就好像承认自己身高不及长颈鹿一般理所当然。

  “于是,以你对他的忌惮,后面的事情,你帮不了忙了?”

  沈老板再笑:“和忌惮之人对着干的事情,我做得多了。”

  “现在,他是不是走了?”

  “如你所见,走了。”

  “如我所见个屁……开头他在后座说话时,我也没看见人。”尤劲挠挠头,“既然你无所谓和忌惮之人对着干,那就开车吧。”

  “钥匙给你,我不去了。”

  “什么意思?”

  “后面的事,我相信你摆得平。”

  “摆不平呢?”尤劲当场变了脸,“人家不承认意识到时间重来过,或者就是不配合呢?”

  沈老板跟着变了脸:“不是,之前听你的话,那猜测中的第三人,同你交情应该不错吧?”

  作为猜测中的人,小小同尤劲之间的关系,本不止“不错”。

  问题是,小小于不久前,与谢芊芊来了个温泉游,还在游地留了宿......

  这个疙瘩,其实在尤劲之后的自我宽慰中,尚不算太大......

  但是,现已假设小小确有几度重来前的意识......那么,在他闯祸并自尽前的最后一段日子,本该知晓谢芊芊同尤劲之间有所暧昧。

  诚然,“当初”尤劲与谢芊芊成婚,是在小小自裁以后。

  故而,小小并不知道谢芊芊是他劲哥的“前妻”。

  然到此番,劲哥将这有过暧昧的女孩安插到小小身边,其刻意照顾的心思,实在无须明言。

  又何况,以尤劲的了解,谢芊芊这样纤细敏感之人,绝非小小这位情圣的真心所好。

  非真心,自然就是玩玩的。

  我有心投以关怀的人,你敢出手“玩玩”......

  这疙瘩,就大了。

  另一方面,倘若小小真有“曾经”的意识,那他在重来前的釜底抽薪,必也是无论如何想要避谈的话题。

  因此,尤劲拉着沈老板同去的原计划,很有其必要性。

  是因,面对有个大疙瘩的小小,今日里的尤劲,实无耐心去步步试探、层层细问。

  事实上,他根本没打算要小小主动去承认什么,且就是想让沈老板通过更为强硬的手段去实现求证。

  现在一听沈老板好像不打算同行,尤劲直接忽略了沈老板有关“交情不错”的询问:“说了半天,你还是忌惮刚才那个大魔术师,要打退堂鼓了?!”

  “不是我怕了他,是......”沈老板控制了一下似要跟着发作的情绪,尽量和声道,“实在是,人家讲的,有道理。”

  “什么道理?”

  “刚刚那位,还有我,包括唆使你女朋友的那些个,我们,都是这局棋中,摆在台面上的棋手和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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