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臆测
尤劲其人，本不属于心态很好的那类。
除去与关系够好的人之间，他若是吃了亏，拿什么“吃亏是福”去开解他，只会被他当成放屁。
作为一个幼年时只懂忍让的人，之所以会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是因他所见过的所有可称成功之人，没有一个是靠着豁达大方发家的。
诚然，功成名就的人，往往挂着一副与世无争的和善面孔......只不过，那是在功成名就之后才达到的境界。
一个谋求崛起的人，若是按着他人成功之后的豁达态度去经营，通常不得善终。
就好比阔少爷往往会对朋友说“女人不能惯着”......要是又穷又丑的小子把这现成话当真且照做了，找得到好女人才有鬼了。
发家阶段，一个没有靠山的人，真的靠着大气与谦和的处世方式崛起......尤劲不知道有没有，但他从来没见过，甚至听都没听过。
所以在尤劲看来，想要把自己那盘生意做到利益最大化，每一个点都必须要争。
不过，尤劲的心态虽然不能算好，却摆得很正。
生意场上，有太多人在争不应得的东西。在这种你争我夺的环境中，若总是退一步，绝不会海阔天空，只会葬身鱼腹。
尤劲确实将“争”字贯彻得很透，但他会死争到底的，都是他认为应得的东西。
不应得的东西，他并非不争，却很懂得在争不到的时候，要坦然放下。
如同阪泰数码品线的数年独占权，这本是尤劲用着作弊的“先见之明”争来的财路，在协议到期、且市场形势明朗的现在，他当真没有咬着这条财路不肯松口的执念。
他很清楚，再想着要协丰继续将独占权赋予劲享，就好像在作弊手法穿帮后，还要牌友继续输钱给自己一样，实在是一种不切合实际的想法。
协丰自7月以后直接插手销售业务，与劲享同时作为供货给全国经销商的平行出口，其实已经是尤劲的各种预想之中最好的一种。
尤劲深知，不管方元生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但这个人，总还是个规矩的人。如果能挑选竞争对手，谁都希望对方规矩点。
他本来最怕的，是方元生不亲自参与到市场开拓，而是授权一家或几家与劲享同级别的代理商。那样一来的话，市场被做乱的可能性会非常之大。
方元生制定的批发价格新体系，确实是将劲享的批发毛利拦腰一刀，可尤劲依然认为这是个合理的方案。
毕竟过去的四年，他自认已经赚到了，且赚得“很多“”。
这所谓的“很多”，本来就是超出了常规批发商谋取的范畴，现在握有决定权的方元生想要回归合理，尤劲没有抵制的理由。
没有理由、又强求不来的事情，尤劲向来看得很开，这正是他心态摆得够正的表现。
方元生看不懂尤劲此时的应承态度，实因他还没真正了解尤劲这个人。
所以，尤劲还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态度：“元生哥，你不要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我是真心认可你的计划，也感谢你在制定计划时，充份考虑了劲享的利益。”
诚恳地说完这些，见方元生仍是神色复杂，尤劲不免失笑：“放心吧，我没有言不由衷，更没有憋着什么阴招作为后手。”
“那......你笑什么？”
“我册......在你的新计划里，我连笑都不可以笑了？”尤劲着实有些无奈。
“在听到不利于自己的计划时还能笑得出来，实在不像你的风格。”
“请问方事业部长，在你的概念里，我现在应该是什么反应？或者说，你希望看到我是什么反应？”尤劲一副乐于配合的样子，“你说，我照做就是了。”
方元生又不能说“我就想看到你不甘心的样子”......他摇摇头，来了句：“看来这几年，尤总也成熟了不少。”
尤劲作为一个实际活了四十多年的人，被是年不满三十的方元生说“成熟了不少”，心里总归不太舒服。
所以，再开口时，尤劲收起了笑脸：“我认可并接受你的计划，这一点，你可以确信。但是，至于你之前的一些说法，我只是懒得驳斥而已。”
见到尤劲终于面露不悦，方元生反而有些满足地笑了起来：“什么说法？”
“你是真觉得，这几年我拖慢了阪泰在内地市场的发展？”
“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难道你不承认？”
“显而易见？从哪一方面看出来的显而易见？”
“你做高阪泰产品的价格，使之与竞品的价格比较中毫无优势，这种严重降低产品竞争力的做法，会带来什么后果还不够显而易见？”
“这两年，大概听你说了一百遍我做高价格......这做高出来的价格，都进我一个人口袋了？”尤劲叹了口气，“相对常规的批发商，我只是多赚了五六个点而已，一件产品市场价下调五六个点，竞争力就明显上升了？”
“作为上级批发商，总共抽走十个点出头的利润，还觉得自己不够贪心？”
“捞利润捞到卖不动货，才叫贪心。能一边赚钱一边出量，是我的本事......元生哥，当初在第一百货，我把价格调上调反而卖得比以前多的事情，你忘了？”
“是，你本事......”方元生冷笑一声，“但那些门店的导购，可不是个个都有你这高价卖货本事。”
“当时我在第一百货，是只能推阪泰，还要面对嘉诺这些品牌的竞争。同样是高价卖货，现在那些导购想推什么品牌都在自己手里掌握，难度低得多......你也不要太低估他们的本事。”
“因为你抽走太多毛利，逼到门店都按着建议零售价卖货，怎么可能不拉低销量？”
“门店按建议零售价卖货，赚的毛利可比我还多。”尤劲也冷笑起来，“至于拉低销量，只是你的主观臆测罢了。”
“这不是主观臆测，而是根据常识作出的客观判断。”
“客观？你跟我说客观？”尤劲点点头，“那我们就说点客观的......我问你，现在除了中国市场，还有哪个地方逼着门店按照建议零售价销售阪泰相机的？”
方元生想都没想：“这种事情，除了你，没人做得出来。”
“好，其它所有做不出这种事情的地方，阪泰的市场份额是多少？”
这个问题的答案，方元生知道，却不想讲。
尤劲立时代其作答：“去年，阪泰在全球数码相机市场的销量占比，连3%都没有，在中国市场，却接近5%......”
方元生当即打断道：“我跟你说过，别把这些当成你的成果，你只是吃到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红利罢了。”
“红利个屁！”尤劲被气笑了，“市场占比，关我国经济发展什么事？国家号召老百姓购买相机时认准阪泰了？！”
眼见方元生被呛住，尤劲接着说道：“我也跟你解释了好几年了，正是因为我逼着门店按照建议零售价销售阪泰，才营造出一个拥有高额毛利的终端市场，让经销商们想尽办法优先推荐我们的阪泰相机......”
“但是，也流失了大量追求性价比的消费者。”方元生总算想起了驳词。
“大量......有多大？这又是你根据常识作出的客观判断？”
“假设我是消费者，阪泰如果卖得比嘉诺都贵，根本就不会考虑阪泰。”
“那是因为你懂行，不会轻信什么欧系血统之类的概念。但是，目前仍有很大一部分消费者，在作选择时会参考门店导购的意见。”
方元生的心中，渐渐又生起那种与尤劲辩论时的无力感：“我不跟你作这些无谓的争论，接下来，让事实来证明我们谁对谁错。”
“事实证明......方元生，你不会想要推翻我的价格管理体制吧？”尤劲一皱眉，“你压缩我的批发毛利，我是认了......但你要是取消价格管理，我绝对不会答应。”
“我并没有全盘否定你的价格管理机制。”方元生沉吟片刻，明显不大情愿地接着道，“你这一套的积极作用，我也不是看不到。”
尤劲立时猜出了方元生的想法：“所以，价格还是要监控，但最低限价不再是建议零售价，是吧？”
“劲爷的反应，是真快。”方元生干笑一声，“没错......我的意思是，经销商向我们提货的成本价，上浮5%，就是7月以后的零售最低限价。”
尤劲直接笑出了声：“元生哥真是两碗水端平，把我的批发毛利减半，也把经销商的零售毛利减半。”
“你觉得5%很低吗？他们卖嘉诺时，能保证主机5%的毛利吗？”
“他们卖嘉诺时，只需要报价格等客人点头成交.......而成功推荐出一台阪泰，你知道要多费多少心思么？”
“你这种话，我都不想听。自己靠阪泰吃饭的，却对阪泰产品一点信心都无......”
尤劲脸一沉：“说正事时，别扯这种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