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爽气
方元生的心思和难处，尤劲了然于胸。
同样的，方元生亦猜到，尤劲一定有了好日子无法这样简单继续的思想准备。
既然断不了，又无法一成不变，两人之间，本该好好谈谈。
只是，方元生在谈判桌上吃过太多亏，他觉得要是和尤劲搞脑子的话，难免又会被绕进一个当时看来不觉得什么、事后却令他捶胸顿足的陷阱当中。
所以，方元生此次是单方面先在心中定好了基调，然后再约谈尤劲。
6月中旬的一个午后，尤劲应约来到协丰。
被方元生带进会议室后，两人如这些年的大多数会面时一样，先来了一番双方其实都觉得无趣的闲扯。
今年这样的会谈，曾经的事业部长华森已不再出现。
去年底，华森在淞海放纵自我时遭遇扫黄大队......同类事件，那已是第三次。
协丰终将华森召回总部，却并未派个新的事业部长过来。
只因阪泰品牌方在年初成立了中国分公司，市场、售后等工作，品牌方已直接接手。
阪泰业务方面，如今的协丰仅需做好销售工作。
既有方元生掌管营业事务，一个项目的事业部又不需要独立的财务、行政部门，再派个事业部长来管理方元生一人，实属多此一举。
这么一来，方元生成了内地分公司阪泰事业部职务最高的人。
知道这点的尤劲，则自说自话地给方元生升了职称：“方事业部长，闲话讲得差不多了，谈正事吧？”
方元生习惯性地对尤劲白眼翻翻，转而朗声道：“今天请尤总过来，就是宣布一下正事。”
尤劲立时咯咯笑了起来：“宣布的意思，就是没得商量了？”
“宣布的，是我们协丰内部商量的结果。”
“内部商量的结果？你跟谁商量？”尤劲越听越觉好笑，“打单的小圆脸？开票的财务老姐姐？还是隔壁卖卫生棉条的？”
自从协丰去年代理了一个女士卫生用品品牌，尤劲已经数次拿这茬嘲讽方元生了。
这会又戳这个点，是因尤劲知道方元生根本没人可以商量决策。
他还知道，方元生之所以打“内部商量”这个幌子，一定是有了不利于劲享的计划打算。
尽管这些年来，方元生在尤劲面前一说场面话，就会被触霉头......可正统职场出身的方元生，还是改不了打官腔的毛病。
明明是本人想不利于劲享，却非要来一句什么“内部商量的结果”，弄得好像自己也是无奈执行公司方针似的......这样的路数在尤劲面前玩，着实有点多余。
方元生脸一变：“这样重要的决定，难道我不需要遵照总部的意思？”
“总部？事业本部的钟部长？”尤劲还是在笑，“你现在打个电话到总公司，就说我想听钟部长亲口宣布协丰内部的商量结果。”
尤劲说的钟部长，是协丰总公司阪泰项目的一把手。
方元生冷冷顶了尤劲一句：“怎么，尤总是觉得，我不够资格向你宣布方案？”
“我只是觉得，你不够资格跟我绕圈子。”尤劲叹了口气，“我还没说要抵制你的方案，就装出一副不是你要针对我的样子，有必要么？”
方元生只能翻白眼：“现在，我要开始说明七月起新的执行方案，请问尤总，要不要听呢？”
尤劲跟着白眼一翻：“不听的话，能不执行么？”
“你说呢？”
“我说个屁啊......不是你要说么？”
胡搅了半天，方元生讲起他想施行的新路数，倒是简明扼要：“7月起，我这边，也会直接参与到阪泰数码产品的市场拓展和营销当中......至于尤总这边，我不但不会动你的老客户，也不阻止你开发新客户。”
尤劲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好啊，元生哥一直像传教士一样跟我讲什么良性竞争，现在，终于自己跳出来跟我竞争了。”
方元生没有否认：“在我看来，市场的潜力还很大......一家劲享，现在能产出一千万的月销售，再有协丰直接参与进来，不说合计两千万......一千五百万，总还是做得到吧？”
“嗯，有道理。”尤劲的表情，摆得就像真觉得方元生说得很有道理似的，“那我请问元生哥，今后的批发价格，该怎么定呢？”
协丰将直接涉足市场营销，在尤劲意料之中。今次要谈的关键问题，就是批发价格。
目前协丰给劲享的供货价，是出厂价增加5%，如果协丰接下来开发客户时，给任何客户都是这个价格......那么，除非劲享从此平进平出，否则没人再会向劲享提货。
“批发价格的制定问题，我当然要考虑劲享的立场......我总不能都给别人一样的价格，逼到尤总走投无路吧？”
方元生问好这句在尤劲听来完全多余的废话，还定定地看了一会尤劲。
见尤劲无甚反应，方元生接着讲解道：“7月开始，我给你的供货价，将下调2%，我给其它新开客户的报价，会在你的新成本上再加5%......也就是说，今后你只要心平一点，只赚5%的毛利，就不用担心客户流失问题。”
方元生讲到这里，却见尤劲的神情开始变得疑惑不解，他便做起了更加易懂的举例说明：“以前出厂价100的货，协丰是105出给劲享......而从7月开始，你能拿到103的价格。我给其它客户呢，将是108，只要你也按着协丰108的出货价......尤总，你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尤劲的脸色，已从疑惑变成一副憋着笑的样子，方元生当然没法一本正经地继续讲了。
尤劲将将克制住笑意，而后反过来做起了讲解：“以前劲享一千万月销额，协丰差不多能赚到四五十万，现在你一调整，协丰这部分的四五十万毛利缩水成了二三十万......”
“这部分，是缩水了将近二十万。”方元生摆出一副“这不需要你来提醒”的不屑表情，“但另一方面，我还会新开客户，如果有五百万的销售增量，就会带来三四十万的利润增长......这么一进一出，协丰就能获得二十来万的毛利增长......请问尤总，我站在协丰的立场，提出这种想法，有什么好笑的吗？”
“当然好笑。”尤劲晃晃脑袋，“为了理论上二十来万的毛利增长，何必搞那么大动作？你直接把原来105卖给劲享的货，调价成107不就好了？”
“早知道你会这么说......”方元生不由冷笑，“然后，你维持着独家身份，能继续以115、甚至更高的价格出货给下级经销商，来谋取高额利润？”
“说到底，你就是看劲享赚得太多，才搞这么损人不利己的一出，是吧？”
“我不是看你赚多了心里不平衡......”
“我又没说你心里不平衡。”
“尤劲！”方元生脸一板，“这两年你做高阪泰的内地市场价格，大大限制了阪泰的发展，你难道没一点自知？”
尤劲的笑脸，亦跟着冷了下来：“我故意限制阪泰的发展，却还是让这盘子发展到了月销过千万......也不知是阪泰的货太好卖了，还是我限制发展的水平太低了？”
“你不要自以为是了......现在劲享的成绩，吃的是大势红利，如果不是你只顾一己私利......”
“好了好了，批发行情的定价，就按你刚才说的办......”尤劲不耐烦地打断了方元生，“你难道还想用这些屁话大道理，来让我吃亏吃得心服口服？”
这话，着实让方元生一愣......尤劲这就应承了他的批发定价思路，当真出其意料。
毕竟牵涉劲享核心利益的，就是批发定价。方元生深知，他的计划将直接导致劲享于7月以后，在阪泰的批发业务上毛利减半不止......
所以，方元生本来准备了一堆尤劲所谓的“屁话大道理”......他倒没想过要尤劲“心服口服”，他只是想叫尤劲哑口无言，并悻悻然地接受现实。
方元生今天等着尤劲过来时的心情，有点类似于别有用心的男人把女孩骗到家中的感觉。
准备了一堆花言巧语、和足够灌醉女孩的烈酒，意图在朦胧之中半推半就地成事......不料女孩带着一副“别跟我玩这手”的老练架势，进门话没几句就主动往床上一躺......
目的，是达到了......预想中成就感，却一点没有。
方元生本以为，尤劲会为了尽量减少毛利的缩水率，而在批发定价的点位上和他好好纠缠一番......偏偏尤劲这么爽气，真让打了一肚子腹稿的方元生颇感意兴阑珊。
尤劲倒也不是心情好才这么爽气，他是听到方元生的计划，实在觉得没什么可计较的。
在尤劲看来，只要协丰不打算撕破脸皮踢劲享出局，就必须留给劲享生存空间。
这所谓的生存空间，即是批发毛利。
方元生能够留给劲享5%的批发毛利，已然完全达到了尤劲的心理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