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七章

  聂云潜转了转臂膀,活动着数次差点被巨锤击中的身躯,语调轻松地道:“什么也不干,就在这扎营等着。”</p>

  葛世均犹豫片刻,终归还是担心葛明礼的安危:“三叔真的能说服蠕蠕人吗?那位大王子看着不是头脑简单之人,会不会有诈?”</p>

  聂云潜瞟了葛世均一眼,要笑不笑地说道:“你既这么担心,刚刚怎么不拦着他?”</p>

  葛世均不吭声了。</p>

  聂云潜见葛世均露出几丝愧色,并无动容,只是姿态潇洒地朝着囚车走去,示意卫兵再次将自己锁上。</p>

  而葛世均则在原地呆站了许久。</p>

  葛明礼身负皇命,不管是生是死,都是他的职责所在,不是葛世均这样的小角色所能左右的。</p>

  可到底是不能还是不敢呢,这个答案葛世均心知肚明,也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认识到自己的懦弱之处。</p>

  葛世均曾经踟蹰满志,打算从军立一番事业,在一众读书人中另辟一片蹊径,却在这几年的摸爬滚打中,渐渐意识到他只是一个无论头脑还是武力都十分平常的普通人。</p>

  普通人想要维持上等的身份地位,就要不断的妥协迂回,规避所有风险,葛世均原先不是很理解母亲为何有时候本能地就会做出一些有失道义的事情,现在却渐渐明白了她的想法,只要能维护自己的利益,有时候根本顾不上什么良心道德。</p>

  尚存着几分血性的葛世均现在处于一个矛盾的阶段,不知道自己该麻木的任由所有事情发生,还是去做一些内心深处认为是对的的事,哪怕这些举动微不足道,无济于事。</p>

  在沉寂而漫长的等待中,所有人都在猜测着可能的结果。</p>

  夜幕降临,空茫的城门口渐渐有薄雾汇聚,直到晨光熹微,彻夜无眠的人们依稀听见了门轴的吱嘎声。</p>

  葛世均钻出营帐,向那片薄雾跑去,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看见了朝自己缓缓行来的葛明礼。</p>

  葛世均在见到葛明礼步履稳健那一刻心里仿佛落下了一块大石,微微喘着气停在葛明礼面前,葛世均忍不住问道:“如何了?”</p>

  葛明礼拍了拍侄子的肩膀,道:“回去再说。”</p>

  葛世均这才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参与讨论这等军机大事,便连忙整肃了表情道:“是末将僭越了。”</p>

  见葛世均态度恭敬地退后一步让在了一边,葛明礼没有说什么,快步往营地行去。</p>

  葛明礼将商谈结果告诉了自己的上峰翰林大学士苏如海以及礼部尚书杜明恩。</p>

  经过磋商,呼儿思同意饶聂云潜一命,但是大虞要与蠕蠕签下通商合约,让两国百姓平等地经商往来,至于另外两项条款,仍要照旧履行。</p>

  庆禧帝在临行前已暗中向几名主事之人传达了最低底线,要使团尽最大努力保下聂云潜性命,若实在谈不拢,至少要避免屠城惨事的发生,言下之意便是到了万不得已之时,只得尽数满足蠕蠕人提出的三项条款,让民众相信庆禧帝是一个愿意为了黎民百姓忍痛割舍左膀右臂的仁爱之君。</p>

  不管庆禧帝到底怎么盘算,如今的谈判进程还算是出人意料的顺利。</p>

  葛明礼说城中百姓已然无力供养蠕蠕在盘踞城中的数万兵马,大虞须得速速决定是否要与蠕蠕签订新的合约,否则便是蠕蠕人不屠城,城中百姓只怕也活不了多久了。</p>

  苏如海跟杜明恩细细商议半日,终于拟好了邸报将和谈结果传回上京。</p>

  邺城到上京便是使用最高规格的八百里加急传信,也需十日之久才能将邸报送到庆禧帝手中。</p>

  葛明礼虽对上峰的这个决定不甚满意,却也莫可奈何,另一方面还要陪着笑脸向蒙蒙一干人解释大虞并不是不满意新条款,而是因为此等大事,必须要经过严格的礼制规范方显出大虞对蠕蠕的尊重。</p>

  蒙蒙等人虽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却也没有动火气,而是在城楼上笑眯眯地表示他们等得起,却不知城中百姓等不等得起,也不知大虞皇帝更看重虚礼,还是更看重这些活生生的人命。</p>

  蒙蒙这些话,不仅仅是和谈使团及大虞卫兵听见了,被特意驱赶到城门内宽阔街道上的数千百姓也听得清清楚楚。</p>

  蒙蒙话音刚落,这些面容憔悴,衣饰暗淡的百姓就声嘶力竭地向着城外的使团哀告求救起来,其声之厉,其情之哀,让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p>

  葛明礼看着无动于衷的苏如海等人,心中冷笑,口中却诚恳地向城民喊话,让城民潜心稍待,陛下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p>

  蒙蒙笑道:“别喊了,你一人之声太过微弱,他们听不见的。”</p>

  葛明礼知道蒙蒙说得是实话,只得停下了这白费力气的行为,回到营中询问聂云潜:“听说将军有一只极为珍贵的猎鹰,不但能千里传信,而且因为飞得极高,箭矢无法损伤,所以比普通信鸽更稳妥,眼下乃是非常时刻,将军何不动用这位空中使者向陛下传信,也免得邺城百姓多受煎熬。”</p>

  “确有这么一只猎鹰在,不过眼下却在上京宅邸中,何况我现在算是戴罪之身,恐怕没有资格向陛下传信。”</p>

  聂云潜看了看老神在在的苏如海等人,笑道:“你何必这么紧张,横竖那城中既无你的妻儿老小,又无你的至交好友,倒不如学学两位老大人,将心情放松些,只当是出来散散心罢了。”</p>

  “你休要胡言乱语,本官何时心情轻松了,你自己惹下祸事,还想攀扯别人不成?”</p>

  杜明恩虽是礼部尚书,修养功夫却显然还不怎么到家,经不得聂云潜的几句冷嘲暗讽,当即与他呛起声来。</p>

  聂云潜对于杜明恩的指控不置可否,反而是葛世均忍不住站出来辩驳道:“若不是大将军智取敌首,去年整个邺州就已沦陷了,杜大人虽德高望重,也不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p>

  “放肆!这里岂有你这黄口小儿置喙的余地?聂将军,这就是你一力提拔起来的得力部将,连基本的尊卑礼仪都不懂么?”</p>

  聂云潜虽军功卓著,实则也不过与葛世均同龄,刚刚二十三岁。</p>

  知道杜明恩是借训斥葛世均的由头暗中贬低自己这个同样年轻的毛头小子,聂云潜不动声色地示意葛世均不要出声,语气随性地道:“部将年轻性急,杜大人年长有容,虚怀若谷,就宽宥后辈的无心之举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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