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子还乡

  <div id="center_tip"><b>最新网址:</b>侯方域回到了媚香楼,进了李香的房间。李香问侯方域,有没有问明白王将军的那么多钱是从哪里来的,侯方域答道:“那些钱,是阮大铖的。我真没有想到,这个阮大铖,会利用王将军拉拢我。”

  “侯公子,你打算怎么办?”李香问。

  “怎么办,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吃了人家的,花了人家的,又欠了人家那么大的人情,我只好和阮大铖结交了。唉!如今,我是上了贼船,想下也下不来了。”

  “我从小跟随养母与宜兴陈贞慧君相识,他品德高尚,我还听说,吴应箕也是铁骨铮铮,而今他们跟你都十分友好,你怎么能为了阮大铖而背叛这些亲朋密友呢?况且公子你出身世家,颇负名望,怎能结交阮大铖呢?公子读遍万卷诗书,你的见识会比不上我这样的妇道人家吗?”

  “好、好、好,香儿,你讲的太好了。是呀,我侯方域,怎能和阮大铖同流合污。”侯方域说到这,忽然又犯愁了。“可是,这段时间,我花了阮大铖那么多钱……”

  “公子,不必为此事发愁。”李香打断了侯方域的话。“你总共花了他多少钱?告诉香儿,香儿替你还他。”

  “香儿,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

  “侯公子,快告诉我,你到底花了阮大铖多少钱?你如果把香儿当成你的红颜知己,你就对香儿说,如果你把香儿当成外人,公子就可以不说。从今往后,香儿就再也不和公子来往了。说还是不说,公子自己选择吧!”

  “香儿,除去梳拢你所花的三百两黄金外,其他的花费大约有白银三百两。”

  “好,香儿我想办法为你凑够这些钱,还给王将军。从今往后,香儿希望公子洁身自好,不要再和这些人来往了。”

  “香儿,我答应你,以后绝不再和这些人来往。”

  吃过晚饭后,李香来到李贞丽的房间,向李贞丽说了自己要替侯方域还债的事。李贞丽听完后,说:“真没想到,这个阮大铖竟如此狡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侯公子拉下了水。香儿,娘支持你的想法,决不能让侯公子的一世英名,毁在阮大铖的手中。香儿,娘担心的是,你能还得起这笔钱吗?”

  “娘,香儿我变卖首饰,拿出自己的积蓄,再向其他姐妹借些,应该能凑够这笔钱吧!”

  “借?香儿,你能借多少?不说别的,就是那三百两黄金,你能借得够?就算你能借够,你何时能够还请?还好,梳拢你的黄金,娘还没有动,其他的费用,娘和媚香楼的姐妹们帮你解决。”

  “娘,这三百两黄金,是对你抚养香儿的补偿。香儿知道,这些年你把香儿抚养成人也不容易,在香儿身上花了不少钱,因此,这三百两黄金,香儿不能用。”

  “香儿,咱娘俩的感情,是用金钱能够衡量的吗?如果你和侯公子生活的不幸福,娘就是有万贯家财也不会开心的。只要你和侯公子生活的快快乐乐、幸幸福福的,娘就是沿街乞讨,心里也是高兴的。香儿,侯公子一人漂泊在外,很不容易,咱们一定要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娘,香儿谢谢你了。”听了李贞丽的话,李香一时感动滴泪如雨下,并“扑通”一声跪在了李贞丽的面前。

  “香儿,别这样,快起来,快起来。”李贞丽急忙把李香搀扶起来。

  自从把侯方域拉下了水,王将军那是得意洋洋,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名震天下的大才子,就这样被自己轻松搞定。这天早上,下人进来禀报,说侯朝宗侯大公子前来拜访,王将军大喜,急忙迎了出去。

  “侯公子,哎呀,欢迎欢迎,欢迎你光临寒舍,屋里请,屋里请。”一见到侯方域,王将军就显得十分热情。

  “不必了,王将军,小生和你说几句话就走。小生来南京这么长时间,承蒙王将军、阮先生的照顾,这令小生感激不尽。这些日子,阮先生也没少破费,这令小生实在过意不去。王将军,这两张是三百两黄金、三百两白银的银票,是小生还给阮先生的,请王将军代为转交。”侯方域一边说将银票双手奉上。

  “侯公子,你这是干什么?”王将军见侯方域拿出银票,脸上立刻晴转阴。“我早就说过,这些钱你不用还,收回去,快收回去。”

  “王将军,俗话说‘亲兄弟还明算帐’呢,更何况朋友?王将军,咱们感情再深,钱财上也不能马虎。王将军,你如果不接这银票,小生以后就没法再和你来往了,收下吧!别让小生的心里过意不去。”

  侯方域说完这些后,就把银票硬塞进王将军的手中,然后告辞离开。望着侯方域的背影,王将军傻了,他呆若木鸡地站在院门口,一动也不动,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侯方域给自己来了这么一手。这下,自己多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了。过了一会,他骑上马,去了阮大铖的住处。

  见到阮大铖后,王将军就把银票还给了阮大铖。阮大铖拿着银票,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忙问王将军到底是咋回事,王将军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了阮大铖。

  “这个侯朝宗侯大公子,他这是什么意思吗?”听了王将军的话,阮大铖显得十分生气。

  “圆海先生,这还用问吗?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他侯大公子根本就瞧不起你,不想和你来往。”王将军说,

  “这帮书生、文人,没有一个识抬举的。王将军,他侯朝宗不是还没有和你绝交吗?你以后继续和他交往,再想办法拉拢他。”

  “行,我一定再想办法,把这位侯公子拉下水。”

  还了债的侯方域,顿时感到一身轻松,解放了,自己终于解放了。他带着愉快的心情回到了媚香楼。走到了李香的房间门口,他听到,李香和郑妥娘、卞赛二人在屋里聊天。

  “唉!可惜呀可惜,倾国倾城、美若天仙的香儿妹妹,就这样被那个侯公子一文不花的娶走了。”郑妥娘说。

  “是呀,是呀,真让那个侯公子白捡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卞赛说。

  “你看看你们,都胡说些什么。”李香说,“是的,香儿我没有得到侯公子的一文钱,但是,我得到了侯公子这个人,得到了侯公子的心。得到了这两样,香儿我比得到一座金山还高兴。”

  听了李香的话,侯方域的心里立刻感到热乎乎的,他觉得,李香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女孩,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重情意如泰山的好姑娘。侯方域心里说:“我侯方域能够认识香儿,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呀!”侯方域想到这,就走进了李香的屋里。

  “郑大姐、云装姑娘,你们也在呀!”侯方域一进屋,就给郑妥娘、卞赛二人打了声招呼。

  “哎呀,侯大才子回来了。”郑妥娘笑着说,“那我和云装就不打扰你和香儿了。云装,咱们走吧!”

  “你俩不再坐会了?”侯方域说。

  “不坐了,不坐了,你们这对才子佳人,好好说说悄悄话吧!郑大姐,咱们走吧!”卞赛说完这些后,就和郑妥娘一起走了出去。

  “不送了啊!”侯方域大喊一声。

  二人走后,李香问侯方域,是不是把钱还给王将军了,侯方域点了一下头。李香又说:“这就好,这就好,不过,香儿想这个王将军,不会就此罢休的,他肯定会再来找你的。如果他再来找你,你就装醉,不要理他。”

  “中、中、中,小生我坚决服从香儿的领导。”侯方域幽默地说。

  “油腔滑调的。”李香说到这,温柔地笑了一下。

  不甘心就此罢休地王将军,仍然去媚香楼找侯方域,可是,他还没有走进媚香楼,就被李香派到媚香楼门口放哨的小丫鬟小红发现了。小红跑进楼里,报告了李香和侯方域。李香让侯方域喝点酒,倒在床上装睡,自己出去迎接王将军。李香见到王将军后,就问王将军是不是来找侯公子的,王将军答是。李香告诉他,侯公子已经醉了。王将军不信,非要进屋看看。王将军进屋后,看见了呼呼大睡的侯方域,才相信了李香的话,他只好无奈地离开。没过几天,王将军又找侯方域,侯方域仍然装醉,王将军再次离开。以后王将军又找了侯方域几次,但侯方域每次都装醉,王将军这才明白,这位侯大才子,已经不想再和自己来往了。

  垂头丧气地王将军,来到了阮大铖的住处,对阮大铖说:“圆海先生,这个侯大才子,我是没有办法给你拉过来了,这段时间,只要我一找他,他就装醉。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侯大才子,不想和我来往了。”

  “这个侯方域,真他娘的不识抬举。”阮大铖说到这,气愤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这帮文人,没有一个瞧不起老夫的,太伤老夫的心了。倘若有一天老夫得势,一定要好好收拾一下这些文人。”

  夜已经很深了,阅卷房内依然灯火通明,考官们一个个忙的是热火朝天。一个考官拿着一张试卷,走到主考官面前,让主考官看一下这张卷子。主考官问考官这是谁的卷子,考官说:“这是一个名叫侯方域的考生的。这篇文章,写的很好,很有见解,下官十分钦佩这个考生的文采。”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上榜吧!给他个解元、亚元什么的。”主考官说。

  “下官和其他几个考官商量了一下,想给这个考生一个解元,不过,这一段文字让我们几个很为难,请主考大人过目。”

  主考官看着考官手指的地方,看了一会后,他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十分生气地说:“好一个大胆的狂生,竟敢指责当今圣上,他有几个脑袋?此人绝不能用。”

  “主考大人,这个侯方域,确实是一个人才,如果不用,岂不可惜?”

  “我不录用此人,是为此人好。”说到这,主考官压低了声音。“当今圣上,刚愎自用、生性多疑,朝中的文武大员,被他杀了多少,抓了多少,罢免了多少,难道你还不清楚吗?以侯方域这个考生的性格,入官场不会有好结果的。咱们如果录用了此人,反而会害了他,还是让他名落孙山吧!”

  “可惜呀可惜,一代天才就这样被埋没了。”

  放榜的日子终于到了。此时,不管是媚香楼的姐妹们,还是复社的公子们,都对侯方域充满了信心。他们都认为,凭侯方域自己的才华,金榜题名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用过早饭后,侯方域离开媚香楼去看榜。临走时,他被李香叫住了。

  “香儿,你叫我有什么事吗?”侯方域问。

  “侯公子,你的新衣服我给你做好了。来,试一下看看合不合身。”李香一边说一边从衣柜里拿出一件新衣服。

  “这么快就做好了?好,我试一试。”

  侯方域脱下旧袍,换上了李香做的新衣。李香倒退了几步,仔细打量了侯方域一会,并让侯方域转过身去。又看了一会后,李香问侯方域衣服合身不,侯方域连说了好几个“中”。

  “侯公子,你换了一身新衣服,和刚才一比,却是精神多了。小伙这么一打扮,多漂亮。”李香说。

  “没想到,香儿的手艺这么好。谢谢你了,香儿。”侯方域转过身来说。

  “谢啥谢,咱两口子,说这话就见外了。侯公子,看榜去吧!在这里,香儿先恭贺公子金榜题名。”

  “香儿,还没看榜呢,你怎么知道我就能金榜题名呀?”

  “凭公子的才华,考个功名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好了,快去吧!”侯方域走出了媚香楼,与等候在外边的陈贞慧、吴应箕等人看榜去了。来到贴榜的地方一看,嘿!今天看榜的人还真不少,人山人海,围的里一层外一层的。侯方域等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人群的最前面。这几个人瞪大了眼睛,在榜上寻找侯方域的名字,他们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

  “怪了,这上面怎么没有朝宗贤弟的名字?莫非朝宗贤弟名落孙山了?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朝宗贤弟怎么会落榜?”吴应箕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不甘心地继续寻找着侯方域的名字。

  “次尾兄,别找了,朝宗贤弟落榜了。”陈贞慧难过地说。

  “走吧!咱们回去吧!”侯方域也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了一点精神。

  几个人挤出了人群,无精打采地往媚香楼走去。一路上,杨文骢一个劲地骂考官瞎了眼,埋没了侯方域的才能,其他人也纷纷为侯方域抱不平。余怀没有向其他人那样抱怨,而是问侯方域在试卷上都写了什么,侯方域回答:“我写了一些治国治民的方略,指出了当今圣上的一些过失。”

  “侯公子呀侯公子,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呀!当今圣上也是你随便说的?怪不得你名落孙山呢,就你这样的考生,哪个考官敢用你?”余怀说。

  “澹心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当今圣上也是人,是人就免不了犯些错误,有些缺点,犯了错误还不能让别人指出来了?“张溥说。

  “西铭先生,指责当今圣上,就是大不敬,就是不忠。”

  “那对当今圣上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就是忠了?如果当今圣上只喜欢这样的人的话,我大明还有什么希望?听不进半句逆耳忠言,这样的皇上还能有什么作为?”侯方域说。

  “候大才子,我不跟你争了,我也说不过你,以后的路怎么走,你自己看着办吧!告辞!”余怀说到这,就气呼呼地走了。

  “这个余澹心,没想到还这么愚忠。”陈贞慧看着余怀的背影,笑了一下说。

  “如果天下的读书人都像余澹心这样,我大明就真的中兴无望了。”侯方域摇了一下头说。

  侯方域等人回到媚香楼,媚香楼的姐妹们纷纷围了上来,询问看榜的情况,陈贞慧、吴应箕、杨文骢三人低头不语,侯方域苦笑了一下说:“唉!我侯方域名落孙山了。”

  “这怎么可能?”李贞丽说,“侯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怎么会名落孙山?”

  “这些考官真是有眼无珠,连侯公子这样的天才都看不见。”卞赛忿忿不平地说。

  “不是那些考官有眼无珠,是我侯方域不知天高地厚,在试卷上该说的话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也说了。”侯方域说。

  “公子,你都在试卷上写了什么?”李香问。

  “我在试卷上指出了当今圣上的一些过失,我想这应该就是我落榜的原因吧!”

  “真要是如公子所说,我大明就真的完了。一个堂堂的大明王朝,如听不得半句逆耳忠言,就不会有什么前途。”李香说到这,无奈地摇了一下头。

  “侯公子,你今后有何打算?”李贞丽问。

  “回河南老家,著书立说。”侯方域回答。

  “侯公子此次回河南,把香儿带走吧!我看香儿和你情投意合,回到河南后,我希望公子能够善待香儿。”

  “我还不能把香儿带回河南老家。”

  “为什么?”侯方域的回答,让大家感到很意外,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地问侯方域。

  “现在的长江以北,烽火连天,土匪流寇横行,很不太平。而江南,却是一个世外桃源,我认为,香儿最好还是留在南京,不要去河南。我回到河南后,会经常给香儿写信的。一有空闲时间,我还会来南京看望香儿。等到天下太平了,我就把香儿接到河南。”

  “公子何时回河南老家?”李香知道自己将和侯公子分别,难过地流下泪水。

  “明天,明天就回去。”

  “这么急,侯公子不在南京再玩几天吗?”李贞丽问。

  “我都名落孙山了,那还有心思游玩。走吧!还是回去吧!”

  “那好,明天香儿将在桃叶渡口,为公子设宴践行。”李香说。

  第二天上午,李香在桃叶渡口附近的一个凉亭内摆下宴席,为侯方域践行。李香与侯方域面对面地坐了下来,二人对视了好长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情投意合的两个人就要分手了,谁的心里都不舒服。最后,还是李香先开口说话了:“侯公子,香儿先敬你一杯,祝公子一路顺风,平安回到家乡。”说到这,李香双手端起酒杯,站了起来。

  “多谢香儿。”侯方域也双手端起酒杯,站了起来。二人碰过杯后,把各自的酒一饮而尽。二人重新落座,侯方域又说:“香儿,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想和你分手,真想把你带回河南老家,可如今,北方实在太乱了,我还不能把你带回去。香儿,我走之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呀!”

  “侯公子,我理解你的难处,不会怪公子的。侯公子就要走了,香儿为你唱曲送行吧!香儿我最擅长的是《琵琶记》,不过,我轻易不唱给别人,今日送别公子,就唱给公子听吧!”

  “哎呀,能听到香儿最擅长的曲子,我侯方域真是三生有幸。香儿请吧!我洗耳恭听。”

  李香把手一伸,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小红,立即把抱在怀中的琵琶给了她。李香怀抱琵琶,手调弦索,唱起了《琵琶记》。听着李香的天籁之音,侯方域又一次陶醉了。他心里说:“香儿呀香儿,真不愧是名震金陵的名妓,唱起曲来真是余音绕梁、娓娓动听。”李香唱完后,侯方域使劲鼓掌,大声叫好。李香把琵琶给了小红,然后我侯方域:“公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唱《琵琶记》为你送行吗?”

  “这……我还真不清楚。香儿,你说,为啥呢?”

  “公子的才华、名声与文章词采都很好,和蔡邕蔡中郎不分上下。蔡邕的学问虽然不差,但难以弥补他品行上的缺陷。《琵琶记》里所描写的故事虽然虚妄,但蔡邕曾经趋附董卓,却是不可抹杀掉的。公子秉性豪爽,不受约束,再加上科场失意,从此一别,相会之期实难预料,但愿你能始终自爱,别忘了我为你唱的《琵琶记》。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唱他了。”

  “香儿的教诲,方域我铭记在心,我此生此世,绝不做蔡邕第二。香儿,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动身了。告辞!”侯方域说到这,站起身来冲李香深施一礼。

  “公子,我送你上船。”此时,李香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

  侯方域牵着马和李香、小红二人,来到了渡口。李香与停泊在渡口的船夫谈好了价钱,就让侯方域上船。侯方域牵着马,上了船。船夫解开绳子,划动小船向前驶去。望着越来越远的小船,李香泪如雨下,她使劲挥舞着手臂,大声喊道:“侯公子,回到河南老家后,别忘了给我写信。”

  “我会给你写信的。香儿,快回去吧!我走之后,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站在船头的侯方域大声喊着喊着,泪水也夺眶而出。

  “侯公子,现在北方很乱,一路之上,你要多加小心。”李香并没有回去,而是继续大声嘱咐着侯方域。

  “我知道了,香儿,谢谢你了。快回去吧!快回去吧!”

  李香像没有听见侯方域的话似的,仍然痴情的目送着侯方域。侯方域乘坐的那艘小船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渐渐地消失在秦淮河上。站在岸上的李香不在说话了,顺着脸颊流下的两行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衣服。

  “姑娘,你哭了?”站在李香身边的小红问。

  “唉!侯公子这一走,香儿我的心里,立刻感到空落落的。与他相处这么多天,和他的感情已经很深了,真不想让他走呀!”李香说。

  “姑娘,别难过了,我想你们以后还会见面的。好了,姑娘,咱们回去吧!”

  “行,咱们回媚香楼。”

  经过一路的颠簸劳累,侯方域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归德府。他骑着马走在归德城内的街道上,看到的是不计其数的衣衫褴褛的乞丐、流民,听到的是不绝于耳的乞讨声。又往前走了一阵子,侯方域看到几个乞丐为争夺一个馒头而大打出手。路边跪着一排卖儿卖女的人,哀天嚎地地哭声撕心裂肺。看着这些,侯方域的心都要碎了,他心里说:“如今乞丐流民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天下非要大乱不可。”他想着这些,就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少爷,你回来了。”守门的见侯方域回来了,急忙笑着迎了上来。

  “回来了,回来了。”侯方域下了吗,无精打采地说。

  “少爷,你心情不好?莫非这次考试……”

  “别问了,把马牵到后院去吧!”不等守门的把话说完,侯方域就打断了他。

  “是。”守门人牵着侯方域的马,往后院走去。

  侯方域走进了院中,见自己的两个幼小的儿子侯皙、侯晓正在院中玩耍。看着他俩那活泼可爱的样子,侯方域那阴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皙儿、晓儿。”侯方域大声呼喊着两个儿子的名字。

  “爹!”两个孩子听到侯方域的喊声后,才发现爹回来了,他俩异口同声地大叫一声,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

  “想爹不想?”侯方域蹲下身子,把两个孩子抱在怀中,亲切地问。

  “想,爹,我和弟弟可想你了。”侯晓说。

  “是吗?皙儿、晓儿,爹也想你们呀!来,尝尝爹给你们捎来的年糕,好吃不好吃。”侯方域一边说一边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来两个年糕给了两个儿子。两个孩子谢过父亲后,高兴地跑开了。看着两个可爱的儿子,侯方域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站起身来的侯方域,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常氏,正站在屋门口温柔地看着自己。

  “相公,你回来了。”常氏微笑着说。

  “回来了,回来了。”侯方域说。

  “这次参加南京乡试,结果如何?”

  “这……”侯方域犹豫了一下,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娘子,这次为夫让你失望了。”

  “没关系,胜败乃兵家常事,相公不要灰心,这次考不上,还有下次呢。相公,快进屋吧!”

  见夫人如此开明,侯方域的内心更不好受了,这么好的一个媳妇,自己竟然让她失望,唉!心中真是过意不去呀!真不如让夫人骂自己几句,这样自己的心里反而会好受一些。

  当天晚上,侯方域来到爷爷奶奶家,看望二老,侯执蒲问侯方域,此次考试结果如何,侯方域苦笑了一下,说出了“名落孙山”四个字。

  “方域呀,落榜了也好,官场不是个好地方,不进也罢。做个平民百姓,心里踏实。”侯执蒲说。

  “方域呀,以后别往外跑了,现在,外面的土匪闹得很凶,你一个人出门在外,奶奶真的不放心呀!以后,你就呆在家里,没事的时候陪奶奶拉拉夸(聊天)。”田氏说。

  “爷爷奶奶,你二老的话孙儿实在不敢苟同。好男儿应该志在四方、建功立业,一辈子呆在家里,能有什么出息。”侯方域说。

  “方域,你真是糊涂,当今这个形势,你还看不明白吗?朝廷昏庸、官场黑暗、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如今的大明,外有满清,内有流寇,已是千疮百孔、病入膏肓。你再看看我、你爹、你二叔,当年不都是金榜题名吗?可是,现在,我们一个个都落了一个什么结果?方域,爷爷真不想让你进入那个险恶的官场。呆在家里,做个平民百姓有什么不好?”侯执蒲苦口婆心地劝起了侯方域。

  “好,方域听爷爷的,以后就在家里,和雪苑社的好友们一起著书立说,不在往外跑了。”侯方域怕惹爷爷生气,也就不在坚持了。

  “这就对了吗?这才是爷爷的好孙子。”听侯方域这么一说,侯执蒲哈哈大笑起来。

  淮扬巡抚田仰,久闻李香大名,非常相见李香一面,听听李香唱曲。这次来南京办差,田仰顺便带一个随从,来到了媚香楼。他一进楼就碰上了李贞丽。李贞丽一打量这个田仰,只见他衣着豪华、气宇轩昂,就断定此人不是一般人物。李贞丽笑着说:“哎呦!爷,你来了,快请坐,快请坐。”田仰坐下后,李贞丽急忙让丫鬟上茶。

  “这位爷这穿着,这气势,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想必是位朝廷大员吧?”李贞丽说。

  “这是淮扬巡抚田大人。”站在田仰身边的随从说。

  “哎呦!原来是巡抚大人呀!欢迎欢迎。小女名叫李贞丽,是这儿的老板娘,这厢有礼了。”李贞丽一边说一边蹲了个万福,但她心里却说:“我听说,这个田仰与阮大铖交往甚密,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板娘。我听说你们媚香楼的李香姑娘,唱的昆曲在南京城内无人能比,今日老夫特来拜访,不知能否有幸一睹李香姑娘的芳容,听一听她的天籁之音。只要她唱得好听,老夫就有重赏。”田仰说。

  “小红,你去楼上叫一下香儿姑娘,说淮扬巡抚田大人前来拜访。”李贞丽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小红说。小红说了声“是”,就往楼上走去。李贞丽让田仰稍等,田仰点了一下头。

  小红上了楼,来到了李香的房间,对李香说,淮扬巡抚田仰田大人前来拜访。李香说:“田仰,这个人香儿我到听说过,此人与阮大铖是一丘之貉,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见。小红,你去告诉那田仰,说我身体不适,不便见他。”

  “姑娘,你真有骨气,对,咱们绝不和这伙奸佞来往。好,我这就回那个田仰去。”小红说完这些后,就走了出去。她下了楼,见到田仰后,就说:“十分抱歉,田大人,今日香儿姑娘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噢!身体不适,看来,我田仰来得不巧呀!没关系,我改日再来拜访。告辞!”田仰说到这,起身离座,和仆人一起离开了媚香楼。李贞丽和小红,十分热情地把这二人送了出去。

  几天后,田仰又来了,还要见李香一面,李香仍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田仰走了。又过几天,田仰再次来到媚香楼,李香还是不见。这下,田仰火了,他大声吼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个李香,为什么不肯见我?老板娘,你去告诉李香,只要她肯出来见我一面,老夫愿出黄金三百锾(一千八百两)。”田仰说到这,就从袖筒里掏出银票让李贞丽过目。看过银票后,李贞丽大吃一惊,她心里说:“这个老家伙,莫非疯了?为了见香儿一面,竟不惜血本。”

  “田大人,你稍等,我去和香儿商量一下。”李贞丽说完这些后,就上了楼。

  “好,老夫就等着她,老夫就不信,她还不出来。”望着上楼的李贞丽,田仰自言自语。

  李贞丽把田仰愿出三百锾黄金约李香见面的事说给李香听,李香和屋中的郑妥娘,卞赛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这个老家伙,出手竟如此阔绰。

  “我的娘,三百锾黄金,这么多!我郑妥娘几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呀!”郑妥娘说。

  “这个老东西,下手可真够狠的。香儿妹妹,面对这么多黄金,你动心吗?”卞赛问李香。

  “娘,你告诉那个老东西,香儿不会见他的,让他死了这颗心吧!别说三百锾黄金,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见,香儿就是饿死,也不给这些奸佞贪官卖唱。”李香义正词严地说。

  “好,香儿,有骨气,不愧是娘的好女儿,娘这就回他去。”

  田仰十分沮丧地走出媚香楼。此时,他的内心十分生气,堂堂的一个朝廷大员,竟吃了一个歌妓的闭门羹,奇耻大辱,真是奇耻大辱。田仰长叹一声,说:“还是去郊外,找圆海兄去吧!”

  田仰来到阮大铖的住处,受到阮大铖的热烈欢迎。阮大铖把田仰让进屋内,让下人端上茶水。二人落座后,阮大铖问:“百源老弟,今天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了?”

  “唉!我堂堂的淮扬巡抚,二品大员,没想到竟在媚香楼吃了闭门羹。”田仰生气地说。

  “百源老弟,你是不是去媚香楼找李香去了?”

  “是。这个臭□□,竟在老夫面前装清高,连见老夫一面都不肯。她以为她是一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个下九流、卖唱的吗?有什么了不起?”

  “这个李香,与归德府大才子侯朝宗交往甚密。这个侯朝宗,和复社那帮文人一样,又臭又硬,从不与咱们这些人来往。这个李香不见百源老弟,想必是这个侯朝宗暗中指使的吧!”

  “原来如此。那好,我立即修书一封,质问这个侯朝宗,为何与老夫过不去。”

  田仰离开阮大铖的住处后,立即修书一封,派人送往河南归德府。与此同时,田仰开始造谣,说李香表面清高,实际上是一个□□,她和复社的陈贞慧、吴应箕等人关系暧昧,连上年纪的余怀、张溥,她也勾搭。一时间,这些谣言在南京城闹得满城风雨。

  卞赛,郑妥娘听到这些谣言后,都快气疯了,她们来到李香的房间,把这个谣言告诉李香。李香问二人这些谣言从何而来,郑妥娘气愤地说:“还不是田仰那个老东西的手下,满嘴喷粪,到处乱讲。”

  “我想是香儿妹妹拒绝与这个老东西见面,才惹恼了这个老东西的。香儿妹妹,当初你如果见这个老东西一面,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卞赛说。

  “云装姐姐,田仰难道与阮大铖有什么不同吗?我以往赞赏公子的是什么?而今如果为了钱财而赴约,那是我背叛了侯公子。”李香说。

  “香儿,你做的对,娘支持你。”李贞丽一边说一边走了进来。“俗话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咱坐得端、行得正,不惧这些谣言。香儿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媚香楼的姐妹们清楚,复社的公子们也清楚。香儿的名声,岂是那个田仰想玷污就能够玷污的?”

  “娘,你说的太好了,你真是香儿的知音呀!”李香说。

  夜已经很深了,坐在烛光中的侯方域,仍然毫无睡意,他手捧着田仰的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三百锾黄金,这是一个什么数字呀?这是一个让一家几口人花几辈子都花不完的巨额钱财。这么大的一笔巨款,竟然没有打动香儿。

  “香儿呀香儿,你真是女中豪杰,你让多少伟丈夫汗颜呀!香儿,我没有看错你。”侯方域心想,“该给那个田大人回书一封,讽刺讽刺那个田大人了。”

  想完了这些,侯方域提起笔来,一气呵成给田仰写了一封回信。在信中,侯方域否认了自己指使李香拒见田仰,并夹枪带棒的把田仰挖苦、讽刺了一番。天亮后,侯方域派人把书信送到了田仰的手中。田仰看完信后,气愤地说:“好你个侯朝宗,说不是你指使的让李香拒见老夫不就完了吗?干什么还夹枪带棒的对我挖苦,讽刺,真不是个东西。”

  明崇祯十四年(公元一□□一年)夏,北京城。

  厚厚的乌云笼罩着京城上空,使整个北京城变得十分昏暗。一阵凉风吹来,一扫京城的闷热,给人们带来了难得的清凉。忽然,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打在房顶上、地面上,发出了啪啪的响声。雨点越来越密集,响声也响成了一片。一道闪电划过阴暗的天空,照亮了整个京城。紧接着,一声响雷发出,震耳欲聋。

  坐在牢房里的侯恂,听着轰隆隆的雷声,哗哗的雨声,心中十分高兴。是呀,这几年来,北方的旱情实在太重了,庄家几乎绝收,百姓断粮,造成了匪盗蜂起、天下大乱。这场雨来得太好了,太及时了,这一下,把京城的旱情彻底解除了。

  “天佑我大明,天佑我大明呀!京城的旱情解除了,河南的旱情呢?老天爷,你能为老夫的老家河南降下甘霖吗?中原旱灾已经肆虐数年,百姓真的是太苦了。”侯恂站了起来,在狱中一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很快到了牢房门口。侯恂往牢房门口看去,只见狱卒打开牢房的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这个老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家中的老家人侯全。侯恂刚要开口说话,只见侯全“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侯全,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哭的如此悲伤?”侯恂问。

  “老爷,老太爷他……他……他驾鹤西去了。”侯全大声哭喊着。

  “什么?我爹,我爹他没了?”听到这个消息,侯恂如五雷轰顶,差点没栽倒在地。“胡说,你胡说,我爹他老人家怎么会……”说到这,侯恂再也说不下去了,泪水如雨,夺眶而出。

  “老爷,老太爷确实没了。”

  “爹――”侯恂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爹。恂儿不孝,恂儿不孝,你走了,恂儿也没能守在你老身边,为你老人家送终,恂儿愧对你老人家的养育之恩呀!”

  “老爷节哀,老爷节哀,你一定要保重贵体呀!”侯全一边哭一边劝着侯恂。

  “我要上书皇上,回家为父守孝。”侯恂哭完后,站了起来,抹了一下眼泪说。

  崇祯皇帝接到侯恂的上书后,批准了侯恂的请求,恩准侯恂回河南老家,为父守孝半年。就这样,侯恂离开了京城大牢,和侯全一起返回河南老家。

  侯全赶着马车,带着侯恂进了归德城,来到了侯宅门口。此时的侯宅门前,已贴上了挽联,守门的下人们,也都换上了孝服。侯恂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情景,那是心如刀绞、肝肠痛断。他大喊一声“爹”,嚎啕大哭着跑进了侯宅,跑进了灵堂,跪在了父亲的灵位前。

  “爹,不孝儿侯恂回来了。”侯恂大声哭喊着。

  侯恂这一哭,在灵堂上守灵的侯方域、侯方岩、侯方夏等弟兄几人,也跟着大哭起来。侯方域一边哭一边看了父亲一眼,老了,父亲老了,脸上的皱纹多了,胡子也开始变白了,整个人也瘦了不少。

  当天晚上,侯恂把侯方域叫进自己的房中,问侯方域自己不在家的这几年来,有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侯方域说:“爹,两年前孩儿我在南京参加了乡试,结果却是名落孙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方域,你的才能为父我也了解,参加考试名落孙山,这不应该呀!这次考试落榜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你想过没有?”侯恂说。

  “爹,孩儿我在试卷上写了对皇上大不敬的话,指责了当今圣上的一些过失,我想这应该是孩儿落榜的原因吧!”

  “什么,你敢指责当今圣上?你……你……你这个逆子,你有几颗脑袋?你有几条小命?敢在试卷上胡言乱语,你还想不想活了?为父本指望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可你……可你却让为父大失所望呀!”

  “爹,孩儿我知错了。”侯方域说到这,就跪在了父亲的面前。“爹,孩儿我今后一定会加倍努力,考上功名的。”

  “方域,你出去吧!为父我现在心里很乱,我想安静一下。”

  “爹,孩儿告退。”侯方域说到这,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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