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师父,再爱我一次!

  命运再次与我迅速交织在了一起的众人,已经各自散去了。

  大家仍旧怀着各自无法言述的心思,而为了他们各自的目的,他们果真一口应下了这次任务。其中,始终占据着主导地位的姝兮,独自前往了象征着逾越死亡尽头的「青黄署」;田沈二人大摇大摆地逛起了街,顾李二人则神神秘秘地分头行事。

  一时间,殿内就只剩下寥寥三人的身影。

  因撒泼和哭喊而大量流失了体力的府君,又开始胡吃海塞起来。就俨然是将我当作了自己人一般,他一边丝毫不顾形象地吞咽着,一边又囫囵到:“我,我跪下那事儿,你二人可得替我盯着,千万莫要那几人传了出去。”

  关清垚听了这话后,则不禁翻了个白眼。

  随即,她便毫不留情地回应到:“您要不说这事儿,也许还真不会有人愿意再想起。”冷冷望了对方一眼后,她便环抱着前胸,靠坐在了桌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他们几人都知道了。真要有一丝的消息从他们身上泄露出去了,那我还是劝你,认命好了。”

  听了这话以后,那府君不禁不解地眨巴了一下双眼。

  紧接着,旋即便明白了些什么的他,便急忙又站起了身来。在一样样儿将桌上的糕点清点与打包完毕后,他这才又笑嘻嘻地开了口:“我就不耽误二位互敞心扉了……那什么,小垚垚,我看好你哦。”

  说罢,他便带着他心爱的糕点,落荒而逃。

  而这时的我,显然才如梦初醒。我一边回忆着之前发生过的一切,一边不自觉地站起了身。浑身发麻的我,很快,眼前一黑,向后趔趄了两三步,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那见了我如此狼狈模样的关清垚,则不禁轻笑了一声。

  余光之中,我依稀见到了她那俨然就似胜利者一般的目光——斜睨着我的她,思索片刻以后,便又冷冷地开口说到,“这一切,都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不是么?”

  我撑在桌案上的双手,不自觉地就紧紧攥成了拳头。

  我转过脸去,试图要将她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看清。可等我再定睛一看,她那只白皙而柔软的手掌,便赫然映入了我的眼帘——她向我伸出了手,并对作出了看起来极为真挚的邀请,“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要偿清你对我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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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幽冥背阴山」的山脚,李青木告别了将他带来的「毗」。

  随后,他便按照在脑海中默默背了不下百次的顺序,上山了:在黑暗中先摸索到一块高约三尺的石柱,再顺着这道石柱所指的方向直直上前;三十五步以后,向西北方走上五步,找到地上一盏已近乎于要与山体融为一体的纸灯笼后,再通过一条向前方通进山体内部的甬道后,便能到达目的地了。

  而李青木,当然见识过这「幽冥背阴山」的厉害。

  根本不必试,他都知道,没有「提灯鬼」的接引,任何人到了这里,那只能是寸步难行。

  因此,要想找到师父的所在,就只能靠着记忆中的方向去寻了。

  但偏偏,前几次和师父相见,均是师父以那「灵龟入梦法」,在其梦里唤他相见。待李青木睁眼,便已是师父这在「幽冥背阴山」上的居所了。

  而师父身死之时,已有一百六十余年的高寿,其修行早不不是什么「天境界」了。去往冥府以后,他理应身兼紧要官职,但因其懒再理会凡间万千红尘琐事,便归隐在这「幽冥背阴山」上,继续修道。

  时至今日,他已修成「世间万事,只与掌间一合」。

  这即是:万千变幻,只需一掌,便可瞬间推演完成。此乃,修道之人至高的修为境界,更是李青木这样的后辈,再修上个好几世,说不定都无法企及的高度。

  而此次他只身去往「幽冥背阴山」的深处,就正是要找到师父,得来一件心仪已久的家伙什儿——还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这一次,好歹,他可真是师出有名了。

  想着想着,李青木竟已顺利地通过了那条漆黑又狭窄的甬道:外界的光亮并没有泄入这里,哪怕一丝都没有;非得整个人完全走出了甬道之后,才能彻底将眼前突如其来的光亮,收入眼底。而那丝乍现又久违了的光亮,甚至比人世间的太阳,还要夺目和温暖,不禁,便要令人恍惚到,自己正宛如置身在山尖之上,那距离太阳和天际最近的地方。

  一时间,出了甬道的李青木,便出乎意料地,失了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这一向也是见惯了世面的家伙,这才渐渐回过神来。随后,不禁神情郑重起来的他,伸手掸了掸衣物上的灰尘和异物,又在仔仔细细整理了周身的衣物之后,这才大步向深处走去——

  这是一个宽约百丈的巨型庭院,灰白色的墙壁之外,置有两盏拔地而起而又搭设着木质尖顶的石灯;其庭院外修剪有倚墙而种的灌木丛,临近大门处,又向外延伸出一条青石板铺设而成的小路,而那小路旁,又由颗颗饱满又晶莹的鹅卵石填充至满。

  再向前走上几步,就能来到玄色双开的木质大门前。

  轻轻扣动两下黄铜所制的门环,以示礼节后,李青木便推开大门,又跨过脚下数尺之高的门槛石,径直进来了这院内。却还不等他走下石阶,那院内随处可见的各类灵兽,竟已迫不及待地蜂拥而上了!

  饶是李青木再是喜爱小动物,但真见了眼前的这一幕,他也不免会感到不知所措起来。

  他是知道的,师父素来不问世事,连朋友都不愿交上一二,即便是斗姥和「泰山府君」的诞辰,师父也顶多只是去讨上杯酒喝。因故,在这几乎看不见时间尽头的冥府当中,想要打发无趣而平淡的生活,师父也只能打理打理庭院,再饲养饲养灵兽了。

  可他始终,还是没能想到,师父这平日里可谓是“空旷”的庭院,现如今,竟俨然变成了个大型的动物园!

  而很显然的是,这些将他团团围住的灵兽,有好些,他都叫不上名来。

  更显然不过的是,他可不想,这连师父的面儿都还没见上,这些个没准儿会对他热情过度的灵兽,径直就对着他的脑袋,来上一个长达好几分钟的喷火啊。

  于是,他赶紧清清嗓子,朝着房屋的方向高喊到:“师父!师父……你知道我会过来的,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再一回头看看将自己环绕其中的灵兽:有犬科类猫科类长相的,有刺猬狐狸类品种的,有四不像这种麋鹿类的,有同时身长双翅与长尾的……那其中,甚至还有活生生的狻猊、螭吻、赑屃和麒麟!

  而不细看还罢,这一细看,他竟真就想脚底抹油,径直开溜。

  但这内心再三挣扎以后,他还是活动了一下手脚,试图从这些不过还是幼年时期,那身长却已又数米之长的灵兽之间,偷偷穿过。

  毕竟,按照他对师父的了解,他怎么不知,师父早就料到他今日会来?那死活不愿出来的老顽童,说到底,还不就是躲在门后,铁了心就要看他这小老七的笑话?

  想到这里的李青木,不禁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紧接着,他便一边将自己挤进了身前灵兽之间的缝隙之中,一边不情不愿地撒起娇来:“师父,你都很久没有来找过我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想我嘛?”话音刚落,他便瞅准了时机,想要穿过缝隙。

  而就在他即将要穿过,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的时候,他便心如死灰般直直扑到了地上——俨然就是心有灵犀一般,他身后突然飞扑上来的一只灵兽,径直将他扑在了自己身下。

  紧接着,那灵兽伸出了其巨大的的粉舌来,就一如猫咪一般,试图开始在李青木的身上来回舔舐。眼看着那布满了长而锋利的倒刺,就要落在自个儿脸上,李青木只得一个团身,又将脖子上的玉佩一把摘下,并拼尽了全力,将那玉佩远远地扔了出去——

  只见,在那玉佩接近地面的一瞬间,竟又生出了一团绵密的白烟来。

  待那白烟缓缓散去,一只身高约有三丈之多的湛蓝色麒麟,便赫然站立在了这原本还能称得上是“偌大”的院内。这水麒麟还没出现时,这庭院里还是一个充满了运动空间的大型动物园,而此时此刻,这里,显然已是变得拥挤不堪了。

  可那“罪魁祸首”,偏还是一副还没睡醒的模样。

  那水麒麟狠狠拉伸了一番自己的前肢,又仰天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在仰天长嘶一声后,它便也一如猫咪一般,开始舔舐起自己前爪的绒毛。

  而一旁的小灵兽,眼见着自己的目的达成以后,便又一窝蜂地朝那水麒麟冲了上去,有抱着爪子舔的,有相互打闹争宠的,还有直接将自己埋进毛里撒娇的……

  眼见了这一幅画面的李青木,不禁又急忙长舒了一口气。

  他可丝毫不再计较,刚刚那只扑在他身上的灵兽,分明是踩着他的脑袋,奔向那水麒麟的。他只庆幸着,自己的计谋,终于在这一刻,得了逞——那老顽童可不就想见自己的笑话?那便让他见个够。反正,他可是早早就反应过来,那些个灵兽之所以将自己团团围住,不过就是想要这水麒麟从玉佩中出来,好能与它们玩上一番。

  所以,只要他能掐准时间,他便不可能真被这些个小家伙收拾住了。

  李青木依旧趴在地上,但他那双手,却俨然就要激动得搓了起来。而下一秒,不出所料的是,那手持着鸡毛掸子的老顽童,便从屋内急急踱出。只见,他一边挥舞着掸子,一边不悦地喊叫到:“我说小老七,你可真是要上了天了!我这「青玄宗」的掌门信物,你竟敢用来当作这些小家伙的保姆!?”居高临下望着李青木的他,又不遗余力地喷吐起他的口水来,“就光说这辈分,你这兔崽子就得管人水麒麟,叫一声祖爷爷!”

  趴在地上的李青木,则故作无辜与委屈般,眨巴了一下双眼。

  接着,他便嘟囔到:“您管它们叫小家伙?”瞥了一眼根本无法穷尽其身高的灵兽后,他又继续抱怨到,“怕什么?您这些小家伙再过个千年,咱们这「青玄宗」的掌门信物,还不得任您挑选?”

  听了这话的师父,则立即顿住了自己原本用鸡毛掸子收拾自己裤腿的动作。随即,那做工很是精美的鸡毛掸子,便稳稳落在了李青木的头上。再伴随着李青木的“哎哟”声,这俨然是心满意足了的老顽童,这才又不疾不徐地问到:“水麒麟都给你了,还来找我这个寡老头子,讨要什么啊?”

  却还不等对方回应,那老顽童一般的师父,又兀自“啧”了一声。

  随后,他一边用拇指来回抚着自己食指的关节,一边又颇是鄙夷一般,出言调侃到:“这样多年过去了,你都还只是「第九重天境」的修为。”说罢,他更是用手背拍起了自己的脸,“你再这样下去,为师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你知——”

  李青木则有气无力地抢过话去,“是是是……”

  随即,他扬起了自己早便青紫了的脸,并小声抱怨到:“我不能总是仗着自己真气多……我都多大的人了,这话我耳朵都要听出茧来了。”

  说罢,再也装不下去了的李青木,更是急急忙忙爬起了身。

  就望着那无论是外貌还是那心性,都俨然像极了孩童一般的师父,再没了心中抱怨的他,可险些都没能笑出声来。但很快,急忙又压制住这一冲动的他,又故作起委屈的模样,开了口:“师父您戏也看了,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您那宝贝——”

  而说着说着,倒也不知怎么搞的,就在鬼使神差之际,他竟一个没忍住,就伸手一把撕下了师父嘴上粘着的胡子,“您都修成这小孩儿的模样了,再贴这胡子,别扭死了。”

  听了这话的师父,却显然再没了工夫去理会嘴上的疼痛。

  短暂的诧异与愣神后,只见,师父旋即将鸡毛掸子那镶有鸡毛的一端握在了手中,并将其后端光秃秃的竹竿子,径直抽打在了李青木的身上。他一边抽着,一边还气定神闲地说到:“你还说,好歹也是一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把自己身上弄得如此之脏。”

  那李青木当然招架不住如此,他一边躲闪着,一边就要朝屋内逃去。

  逃着逃着,他还不忘喊叫到:“那我好歹也是找上门来了,您要不肯借我那宝贝……您要再也见不到我了,可怎么办?”

  却不想,师父旋即剑指一挥,竟从屋内御了样物件儿出来。

  而不出两三秒,那重量颇是不轻的物件儿,径直便砸到了李青木来不及躲闪开来的脑袋上。被正正砸中的李青木,一个踉跄,便跌坐在了屋外的石桌旁,相当吃痛的他,紧紧捂着自己的脑门,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恍惚之中,他只依稀听见,师父唠里唠叨的话语,又再次袭来,“好你个小老七!为师教你的东西,一样不学好,顶撞为师不说,上了手不说,现在反倒还学会来威胁为师了?”

  而他的师父,人人都敢轻看的癫老道,是个鹤发童颜的小老头儿。

  缩了不少身高的他,身形异常精瘦,爱穿深色的禅衣,爱喝信阳毛尖,爱做家务,能御万物,能推万事,能只身布下传说中的「九龙敕血大阵」,当然,也最爱作弊。

  比如此时此刻,他就特别喜欢在自己的地盘儿上,用作弊的方式,往死里捉弄自己的关门弟子。

  深知师父秉性的李青木,可真是委屈得几乎要哭出声来。

  可还不等他再开口说些什么,师父就已经抢了先,“还敢说找上门来了,你可知道你刚刚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正好相反的?若不是我替你作了弊,你就是走到明年去了,也找不见这里。”说罢,他也快步到了这由整块雪浪石打磨而成的石桌旁,一把将蹲在地上的李青木拽起身来,又一把将他狠狠摁在了凳子之上。

  而被按在凳子上的李青木,则急忙又识时务地偷笑起来。

  就仿佛是抓住了师父身上难能可见的漏洞一般,他再次撒起娇来,“既然您都是故意放我进来的,那师父您就再行行好,至少,赏我一两件称手的法器……可好?”

  师父也一屁股坐在了石椅上,并将鸡毛掸子放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听了小老七的乞求以后,他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嘟嚷到:“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后,他竟在其消瘦的脸庞之上,硬挤出了一个笑容的同时,一口回绝到,“不好。”

  李青木急忙敛起了自己的笑容,他哭丧着脸,想要犯浑发脾气。

  谁知,师父竟又剑指一挥,将房内的一套茶具凌空御了出来,“我知道你爱喝东江的楚云仙……呐,专门给你准备的,快尝尝。”说罢,他便相当娴熟地将泡好的茶汤,斟进了茶盏当中。在仔细确认一切无误后,他这才满脸期待着地,为李青木递上了一盏。

  李青木接过暖暖的茶盏后,不禁满眼的感动。

  他下意识向前凑了凑,并又出声试探到:“我就知道,师父平日里对小老七总是最好的。所以,法器的事情——”

  师父则在兀自仰头先饮完一盏之后,咂巴了一下嘴,便径直出言打断了李青木的试探,“这茶,如何?”

  见状,李青木只得咽了咽口水。紧接着,有些迟疑与不甘的他,还是将茶盏中的茶汤,也一饮而尽。可在刚好喝完的一瞬,又俨然是猛然想起了什么的他,又急忙问到:“可是师父,我听说制这茶的大师已经身故了啊。这茶汤的口感,理应不是除他以外能制出来的呀。”

  而他这话一出,师父那双如鹰眼一般的眸子,便立即转动了起来。

  仿佛就是在等待着夸奖的他,整个人竟同孩童一般,从石椅上一跃而起。紧接着,他便眉飞色舞地高声到:“你个傻孩子,这是为师我自己制的啊。前两年,赶巧儿遇见了下来的那位小师父,我这不想着你,就向他请教了一二。研究了两年,这口感制得,已能和他不分伯仲了吧?”

  李青木则急忙跟着这坡儿,滚了下来,“不愧是师父啊——”

  可话又还没说完,师父的一记鸡毛掸子,就又落在了他的背上——喜怒无常的他,竟又面露着愠色,出口喊叫到,“就是因为你爱喝,我才腆着这张老脸去找那小师父请教的。你再看看你,一有事就来找师父一有事就来找师父,我教你这么久,就是为了要你找师父的?活着也就罢了,我这都死了多少年了?还来找!?”

  李青木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全然再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儿时被师父骂到哇哇大哭的画面,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幕,既是似曾相识,又颇是令人感到怀念无比。大师兄在那时,就告诉过他,师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左右,就常常被人叫做“癫老道”,时常疯言疯语,又半人半鬼的——李青木再是委屈再是犯浑,却也不能也跟着叫上这一句“癫老道”来,哪怕仅仅是在心中。

  于是,他急忙收住了心中的不满和抱怨。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一旁又兀自坐下的师父,便用他新御来了一把蒲扇,敲在了李青木的头上,“傻笑什么,臭小子。”说罢,又随意给自己扇起风来的他,竟不怀好意地笑了,“说说吧,你跟那两个女娃娃是怎么一回事?这为师连指儿都不用掐,就知道你的桃花,最近可有些泛滥哦……”

  师父愣了愣神,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到:“你这情况啊,跟我当年可是有过之无不及啊。想你大师娘和小师娘,当时可是死活闹腾着非我不嫁的。一个温婉恬静又勤俭持家,一个文能高中探花武能带兵打仗的,这可真是坊间一段佳话啊。来来来,你同为师讲讲,这两个女娃娃谁年长些,我看看哪个做大哪个做小。”话音刚落,他便又将斟满了的茶盏,一饮而尽。

  其这手中摇晃着的蒲扇,更将他整个拖入了一种想入非非的梦境之中。

  而事实上,李青木在听到那“桃花”二字时,可就恨不能口吐三尺鲜血了。但他到底还是败给了心里的好奇,索性,忽也跟着生出了些兴致的他,忙一把夺过蒲扇,并乖巧地蹲在师父的身边,为师父晃悠悠地摇起蒲扇来,“可是师父,这上面可都只允许一夫一妻了啊。”

  听了这话的师父,旋即回了头,并用瞪大了的双眼,看向了李青木。

  他下意识想要用蒲扇去打这小老七,却猛然发现,那蒲扇竟已经莫名其妙到了那小兔崽子的手上。于是,这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伸手,打了一下李青木的脑袋。

  接着,他又徐徐开了口:“你个臭小子,还真想两女侍一夫啊?要我说,关清垚那个女娃娃就挺不错的,都是一脉同宗,对你以后治理我们「青玄宗」可有不小的帮助啊。你可得抓紧啊,莫要叫人跑了。”

  李青木则急忙解释到:“可是——”

  可又没等李青木说完话,脸上堆满了奸笑的师父,便已开了口:“莫不是你要对那个叫‘来福’的女娃娃更上心些?”

  一时间,青木不受控制地,涨红了脸颊。

  他急忙将脸别过去,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师父被李青木这番样子彻底逗乐了,左手飞快地推演了一番。紧接着,大喝一声:“嘿!这女娃的名字,是我给测的呢。当年她体弱多病,是她妈到我那观里,拜托我给重起了个名字。当时吧,我身边就蹲了只小黄狗……”师父半眯起双眼来,俨然又是一副陷入了回忆的模样,“于是啊,我想都没想,就用‘来福’这个名字合了那女娃娃的八字……你猜怎么着?”

  李青木翻了个白眼,嘟嚷到:“特别合。”

  听了这话的师父,则旋即就是一个拍案而起。

  只见,眸里写满了不解的他,急忙凑到了李青木的跟前,“你怎么知道?”而俨然又不再愿意关心这个答案的他,又自顾自地补充起来,“那小黄狗的名字与那小丫头的八字,是合得惊天地泣鬼神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没再起过如此相合的名字。”

  李青木则轻声抱怨到:“是是是,除你之外,谁还会这样……”

  师父却不再理会李青木,又开始围着石桌踱起步来。踱着踱着,他又不禁发了问:“那女娃现在过得可好啊?”

  而说罢,他竟就又要开始掐指推演起来。

  原本跟着师父一起踱着步,又有气无力继续摇晃着蒲扇的李青木,眼见着师父这回是要动了真章,他便急忙上前一步,握住了师父的手。紧接着,他便支吾到:“这,这事儿吧,它挺复杂的……要从顾南之说起,对对对,您又不认识他——”

  可谁能想到,师父竟又出言打断了他。

  不禁双眼再次亮起一丝光亮的师父,旋即开口到:“停!顾南之,那「天枢城」首富的儿子,为师怎会不识?”说罢,不自觉再次回忆起往事来的他,又滔滔不绝起来,“为师活了这么久,很少去称赞一个人的,但这个顾南之的老爹啊,是真的厉害啊。他们家的花魁是真的国色天香,那个笑啊,说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简直一点,都不为过啊。”

  听了这话的李青木,那嘴,惊得可差点儿没能合上。

  不自觉的,他开始幻想,他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并伸手抓住师父的双肩,将其身体疯狂地摇晃起来,同时,他的嘴里还要大喊到“师父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但,他当然不可能这样去做。

  于是,俨然受够了这一切的他,只得故作着正经说到:“师父,如果我们不及时制止这整个阴谋背后的真凶,那不单是整个冥府,连上面的世界也会受损坍塌的。您这么厉害,不出手也就罢了,怎么还——”

  而听了这话的师父,这时,才终于回过了神来。

  只见,眨巴了一下双眼的他,又一屁股坐回了凳子上。随后,他又无神地望向了远方,“这样啊……不如你还是听为师一句劝。”说罢,若有所思的他,这才又定定地望向了李青木,“累了,毁灭吧。”

  那一刻,李青木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而下一秒,那俨然再憋不住笑了的师父,便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到:“那府君老儿,是不是……跪在地上求你……啊?哈哈哈哈,我都能想象……到那画面……他就是个软柿子,谁能欺负,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的李青木,不禁错愕地喃喃到:“师父……?”

  却不想,师父竟又倏地瞪大了双眼,并厉声喝到:“跪下!”

  李青木在原地愣了两秒后,还是不情不愿而又十分不解地,跪在了师父的面前。

  师父则将右腿盘于左腿之上,从屋内御了一支长长的烟斗出来,猛地咂巴了一口后,将烟斗的另一端,重重地敲在了李青木的头上,“他既好生厉害,为何也不出手?”

  李青木将头埋下,沉声解释到:“照,照他说来,他是要以自己的修为去修补阴阳二界的缺损。可是,但凡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知道,那双布下棋局和阴谋的黑手,正是找准了「泰山府君」必要应劫的时候啊。”

  师父则徐徐说到:“你可还记得儿时,为师对你说过的「道法自然」?万千事物皆有其自我的生存浮沉之道,世间若真要走向死亡,仅凭你我又靠何去拦?你我以为的死亡,又怎知就是死亡?我死之前,我就不再理会这凡尘之事了,更何况今时今日?即便要管,又将以何立场?”说罢,他又拿烟斗敲了敲李青木的脑袋,就如教导儿时的他那般,“光阴不过弹指之间罢了,许多事情都变了。惟有这险恶的人心,亘古不变,你可知?”

  李青木则忙不迭地将头抬起,并郑重其事地回应到:“我这样的年纪了,我当然知道,人间有诸多不值,但师父教导过的道义与侠义,我从未忘记。而此次祸起分明就是人为,无论大小,我都做不到置之不理。这不是为官之道,这是为人之道,师父。”

  师父忽地站起身来,仰头哈哈大笑起来,“你个臭小子,小小年纪还教育起师父来了?”说罢,又看向依旧跪地不起的李青木,剑指一挥,一股脑儿地将屋里的好几十样兵器,都一并御了过来,“我如果真心不问,也不会要你寻到此处,更不会为你提前备好这些了,你个傻小七。”

  而他这话音刚落,一时间,数十件冷兵器,便已骤然落地。

  师父颇是得意地望着这地上曾伴其经历过数十次生死的“老伙计”,接着,他又不以为然地开了口:“当年那个缠着我讲「五鼠闹东京」,时刻愿意舍生忘死的傻小七啊……你若真要去赴那刀山火海,你死,也得给我死得漂亮些,莫要给为师丢了「青玄宗」的脸面。”

  说罢,他又兀自转过身去,煞有其事地喃喃到:“是要给老五托个梦了,他那年纪,出山再任这掌门一位,许是——”

  可还不等他将话说完,李青木便怒气冲冲地抢过了话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快步来到师父跟前,直勾勾地望向了对方的双眼,“您要是敢泄天机,您现在就开个盘,当场告诉我此行定能逢凶化吉,大胜归来,我自然不再奢求您那宝贝,您那「青玄宗」的颜面,也必不可能毁在我的手中。但是,您老,敢么?”

  事实上,要想推演出此事的过程与结局,都绝非难事。

  不仅是这癫老道,在这冥府当中,还有好几位祖师爷没有故去。可始终,都没人敢去妄测天机——天机不敢外泄的原因,可向来不是这观测者不敢应了这相应的责罚。原来,一旦真要开盘开眼去看了,那看到的结局,就必将发生。而这结局是好,也就罢了,但倘若结局不好,那接下来所有的人事,可就真是都白尽了。

  倘若不观,众人尚且还能有一线生机;但若观了,那所见到的结局,是冥府必亡,那饶是「斗姥」来了,也是无力回天。因此,莫说是这身无编撰的闲人了,就连「泰山府君」,都不敢轻易推断——世,可灭,但断不能,灭在自己手中,不是?

  当然,这也就是李青木刚刚阻止师父推演苏不忘未来的根本原因。

  而被逼问到这种程度的癫老道,忽就安静了下来。他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面容愈加陌生起来的男人,很快,他便伸手抚上了李青木的脸颊,“为师最疼小老七了……”

  听了这话的李青木,只觉心中忽然一颤。

  那原本的怒火,不过在顷刻之间,便变作了令他几乎就要痛不欲生的愧疚与负罪感。一向不可一世的他,下意识便似是落慌而逃一般,垂下了脑袋。他伸手摸索着,紧紧握住了师父顿住空中的手,“师父,小老七就是拼上一切,也不会让您与「青玄宗」蒙羞的。”

  可谁能想到,这样的温情时刻,仅仅不过只能维持这短短的时刻。

  只见,师父竟又甩开了李青木的手。紧接着,他便冷笑到:“是么?”他从屋内御来三只颜色各不相同的缎面锦囊来,并又厉声交代到:“水麒麟再加三只锦囊。你若还是不成,那也不必再与我相见了,这「青玄宗」也就此解散,永无下任!”

  可事实是,终日佩戴那玉佩,而从不敢将其摘下的李青木,又怎会不知,那栖身在那玉佩,也就是那「青玄宗」掌门信物当中的水麒麟,压根儿就没买过他的帐?

  这掌门之位,都是上面几位师兄嫌烦,这才扔给他的。

  他不过是一刚满三十的年轻后生,哪来的什么本领,得以去指挥辈分不知比他高出多少倍的上古神兽啊?真是毫不夸张,要不是今儿师父和那一众灵兽都在,他根本都还没得机会,去见上一眼那水麒麟真正的模样。

  想到这里,李青木的脸上,不禁又再次浮露出了一丝难色。

  而好巧不巧的是,那恰好就是在仔细清点着手中“老伙计”的师父,瞥见了李青木此刻脸上的神情——他抄起其中的一件儿,便将其朝那小老七狠狠掷去,“你这个小兔崽子!这一堆东西里,哪样儿不是跟着我一起闯荡江湖的?我昨个儿又是擦洗又是打磨的,一直干到天亮才歇息下来!你不晓得心疼心疼我这把老骨头,还敢挑三拣四!?”

  于是,就在意识全无之前,李青木只记得,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两个字。而那两个字,才不是“师父”——真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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