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杀意鬼门关

  萧子瑛说,她要上去接一只新死的女鬼。

  那女鬼虽然还未过头七,但不知怎么搞的,她一直被困在一个地方。冥府怕生出意外来,便让萧子瑛赶去上面,把那女鬼收下来。

  但很显然的是,她不可能带着我这样的外人,一同前去公干。

  因此,我就被留在了阴阳交汇处的「鬼门关」前。而在她赶回来之前,我不能离开这里半步——倒不过是去接引一个新鬼的工夫,如果再有「道祖神」得以缩地成寸的帮助,那这一去一回,想来也是不会太久。

  所以,只要乖乖在这里等到她回来,很快,我就能结束这一日游了。

  我坐在「鬼门关」前一尊石兽的脚上,百无聊赖地数着天上的星星,脑子里则依旧回荡着刚刚在冥府之中的所见所闻。听说,“新人”在「森罗殿」里接受审判以后,就会被评级发放。其中,生前未犯任何罪过的人,就会被统一安排进最为繁华与发达的「天枢城」中。而福泽绵厚之人,会被分到集体公寓,命薄贱苦之人,则只能与旁人共用一张通铺。

  但这对于所有“新人”说来,这不过只是“初来乍到”时的待遇罢了。

  如果有幸能吃上一口官粮,或是凭靠后人烧下来的纸钱,从而得以做些小本生意,那他们便可以顺利拥有独立的户口与住所。

  而为了让自己死后,也能在冥府之中可以活得体面一些,我也不禁在心中暗自又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趁着自己这条小命还在的时候,一定多行善事。最重要的,还得是提前替自己安排好身后之事。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望着依旧空无一人的远方,不禁又叹了口气。

  心里再三犹豫之后,我还是跳回了地面。随后,为了活动活动筋骨的我,开始不大协调地跳起了广播体操。

  但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我的身后,竟骤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显然是出自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其似乎是在向谁,询问着一些关于身份与目的问题。

  我不禁愣了愣神,却没将其放在心上。

  甚至心中都没能为此生出一些好奇的我,便就自顾自地继续伸展起了自己的双臂——可不知怎的,我那再次收回胸前的衣袖上,竟凭空多出了一绺黑色的长发。

  我一手急忙将那长发收入手中,又慌张地打量起四周来。

  可紧接着,后知后觉的我,终于发现了端倪——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竟正稳稳地落在我的脖颈之上!?

  我下意识扭头一望,这才发现,原来是一个身着黑衣玄袍的男人——还不等我再细细瞧上个半分,那手持着长剑的男人,便已冷冷开口说到,“不要让我再问一次。”

  而尽管那男人默许了我的转身,但此时此刻,他手中的长剑,却仍是稳稳架在我脖颈之上的。他那与我四目相对的眼神当中,更是在散露着一丝如鹰般的冷静与阴鸷……

  很快,我便意识到,那正是死亡一般的凝视。

  不禁咽了咽口水的我,急忙嗫嚅到:“你……你能看——”

  却不等我将话说完,那男人竟飞快地转动起了自己的手腕——在一道凛冽而刺眼的寒光乍现之后,那本是被牢牢贴在我额头上的符纸,竟就被那男人手中的长剑,挑在了空中!

  而不过一瞬之间,那符纸便就化作了青色的灰烬。

  望着眼中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或者说,顿感不妙的我,一心想要仓皇逃走。可不知为何,我竟就顿在了原地,再动弹不得丝毫。

  而似乎,对方又从我身上试探出了些什么。只见,他再次转动了一下手腕,而其掌中紧握着的长剑,便已向我的面门直直袭来——几乎就是下意识的,我向一旁猛地侧身闪躲。紧接着,仿佛再不受我控制的右手,竟就毫不犹豫地捉住了剑身!

  那样的一刻,我跟那个男人,显然都没能料到这一切。

  我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右手——那锋利无比的剑锋,竟没能让我的手掌,感受到丝毫本应的疼痛。甚至,我那的的确确正拼了全力,去握住那剑身的手掌,都没能涌出丝毫鲜血。

  而那男人,猛地想要抽回手里的剑,却愣是无法再抽动半分。

  但恰就是在这时,我看清了那被他系在前臂内侧的令牌——那通体漆黑的令牌上,赫然刻着一个金色的“暮”字。

  而那一刻,我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原来,萧子瑛与我闲聊之时,曾告诉我说,冥府里最为神秘的两个部门,就是黑白无常两部。他们直接对府君负责,其中,黑无常管辖的「暮」部,专门负责抓人刺杀与暗中侦破;白无常管辖的「晓」部,则是负责审讯、情报的搜集与分析。

  而这二部行事,往往还不需通过府君。

  也就是说,对于我这个可疑到了极点的家伙,那个所属「暮」部的男人,是可以将我强行带走与羁押的。如果我继续反抗,他甚至,可以将我就地格杀——可如果我被他抓走了,我也许还会遭遇刑讯逼供。

  所以啊,我到底是倒霉成了什么地步,才会遇上这样的家伙啊!?

  明明萧子瑛在临走之前,还告诉我说,这「鬼门关」除了他们「牛头马面」和「提灯鬼」之外,是不会再有旁人涉足的。

  而最要命的是,那家伙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发现了我的存在。

  这就是在说,他的能力与修为,只可能会在萧子瑛之上——我根本就活不过两秒吧,在他的手里!?

  不禁心中万念俱灰的我,恨不能当场抱头痛哭。

  但这时,仿佛是忽然来了兴致的他,竟又立即手腕一个横挑,便将自己的灵力注入了剑中——要不是我及时抽手后退一步,只怕,我这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都要被那家伙一并削掉。

  想到这里,我便急忙将自己的右手藏进了袖中。

  而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那家伙却在这时,收剑回了鞘。紧接着,他又冷冷开口说到:“果然——”说罢,他那如鹰一般的眼神,便在再次来回审视了我一周后,定定地落在了我的脸上,“你我胜负已分。你若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那我便答应你,让你能够死得体面一些。”

  听了这话的我,被吓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但事实上,即便我还能镇定自若,我也的确不敢与他据实相告。因为,李青木在与我分别之前,也曾嘱托过我,要我一定不能被下面过多的人知道身份。像我这种本就丢了魂魄的倒霉蛋,如果在这里留下了过多的痕迹,那估计,我可真就没命回去了。

  而眼见我依旧不肯回答,那家伙便又陡然加大了嗓音:“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顾南之什么关系!?”

  他的话音还未落,我便不禁浑身猛地震了震。

  紧接着,我便慌不择路一般,向「鬼门关」里逃去——那家伙竟一记轻功,从我的身后跃过我的头顶,并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身前不远处。一秒过后,我只觉眼一花,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锋利无比的剑锋,又已然横挑在了我的面前。

  自知走投无路的我,急忙后退一步,想要跪地求饶。

  可谁知,那俨然是被我彻底激怒了的家伙,竟就先我一步,发动了攻击——慌忙之中,我侧身躲过了他的剑刺,并顺势一掌推向他握剑的手腕。紧接着,我又用左手,一拳打在了他的心脏之上。

  但他的灵力非常充沛,即便我用了十分的力气,也没能让他退后半步。

  而眼见他的长剑又要直指我的咽喉,情急之下,我便“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紧接着,我便哭喊到:“大哥大哥大哥……无常大人,别杀我!我……良民啊,绝对的良民啊!”

  那家伙手中本要落下的剑,便就因此顿在了空中。

  而很快,我的下颔便被他的长剑,高高抬起。仿佛是再次快速地审视一番后,那剑首便挑开了我的面纱——很显然的是,那一瞬间,他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震惊。

  但随即,他的那丝震惊,就变成了最初的阴鸷与凶狠。

  紧接着,他收回了手中的剑,并将其背于身后。而又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他又俯下身子,一把将我隐在袖中的手臂抽出——那被恶鬼的抓出的十个指洞,就这样,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了他的面前。

  我下意识想要抽回手来,却又再动弹不得半分。

  而就是在这时,我的眼前,竟又被一阵极为刺眼的白光撑满了……

  约莫一两秒后,一道巨大的雷声,便又接踵而至——那男人在将我推开的同时,竟又用其手中的长剑,将那道即将要将我二人吞噬掉的雷电,凌空劈作了两道!

  而那两道惊雷,不过短短几秒后,便在远处彻底炸开了。

  一时之间,巨大的动静与响声,便响彻了这里。四起的火光,在狂风的呼啸之下,很快,便形成了一片耀眼而炽热的火海。

  于是,我下意识蠕动起自己的身体来,试图想要爬到更安全的地方。

  却不想,一道赫然出自那家伙的符纸,竟又稳稳落在了我身上——不出一秒,身上只觉得犹如被电击一般的我,便痛苦地蜷缩在了一团。而我再动弹哪怕一丝一毫,周身便又会立即袭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就仿佛我的身上,布满了一道道无形的荆棘一般。

  我立即便意识到,那是一道用以困缚魂魄的符箓。

  而下一秒,我的身前,竟又骤然炸开了一道极为强劲的剑风——那剑风竟生生将地上的青砖劈成了好几段。我则“整团儿”被直直掀离了地面,过了几秒后,这才又落了地。

  恍惚之中,我只听到,那家伙朝「鬼门关」高喊到:“谁给你们的胆子?私带活人下来不说,还敢带着她大摇大摆进了城里!?她身上的尸毒若要在城里发作了,你们就是以死谢罪,也无济于事!”

  而依旧漆黑一片的「鬼门关」里,也如期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大统领,我以为你更在意的,会是她的身份。”比起那个被称作“大统领”的家伙,那个男人的口吻当中,充斥着冰冷与镇定。

  就好像那个男人并不在意丝毫,那个大统领口中的责难与后果。

  或者说,那个总是胸有成竹而又信誓旦旦的男人,总是习惯了,用这种操控者的身份,观望自己手中可被任意摆布的的棋子。

  只见,顾南之和李青木的身影,缓缓从那漆黑当中浮露而出。

  但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分明早已识破对方身份与动机的大统领,却并未出言点破。他就是那般定定地望着,那两个仿佛不知畏惧是何的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一般,缓缓从那「鬼门关」走出。

  就在他的凝望之下,李青木不卑不亢地开口说到:“大统领这一路辛苦了,关于这个女人的来龙去脉,你回去尽管找府君老儿了解情况。现在,我们必须要带她离开了。”

  但这时,那大统领,终于俨然忍不住一般,冷哼了一声。

  眼见了这副模样,即便是我,也能猜到,那家伙的心里,一定又在盘算着些什么。

  而仿佛不愿事情又生出些变数来的李青木,则一改了往日从容与温柔的模样。只见,他兀自上又前一步,并厉声道:“你放不放人?不放,我可上来抢了。”

  那大统领听后,则不禁不以为然地“啧”了一声。

  随后,他便快步来到我的身前,并伸手一把又捉住了我的右臂,“你们两个加在一起,都不是我的对手。”说罢,他竟又从鞘中迅速抽出长剑,“看在与你二人以往的情面上,我倒愿意替你们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但他的话音刚一落下,一道凛冽的寒光,便又袭来——

  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的我,拼上了全力,试图从他手中挣脱。与此同时,惊慌失措的我,开始大喊到:“别啊……大哥!求你了——!”一时之间,气血攻心的我,便感到眼前一阵模糊。

  可恍惚之中,我却迟迟没有感受到手臂上意料之中的疼痛。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道极为强劲的冲击,再次袭来——再次被震离了地面的我,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我身前的地面之上,赫然扎着一杆银枪。而那银枪的主人,此刻,已与那大统领缠斗在了一起。

  只见,萧子瑛的双拳,迅猛地自一阵烟雾当中窜出。

  那双拳,在其拳风掀起巨大冲击的掩护之下,竟如狂风暴雨一般,密密麻麻地攻向与其近在咫尺的男人。在这样的攻击之下,饶是那本领与修为都极高的男人,也躲闪不及,身中了数拳。

  而恰是这样的时机,萧子瑛又急忙侧身,猛将地上的银枪拔出,并牢牢将其握于掌中——就在对方的长剑,再次袭来之时,萧子瑛一个回身,便使出了一记利落的回马枪。

  可不知怎么回事,那男人竟能在躲过萧子瑛攻击的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对她的致命一击——偏就是在那剑首将至未至之时,他又及时敛了手中的气力。

  不过一瞬之间,萧子瑛头上的头套,便被斩落在地。

  而那男人则气定神闲地收剑回鞘,并冷冷开口问到:“你闹够了没有?”

  落败的萧子瑛不禁瞪了瞪面前的男人,再三犹豫之后,她这才故作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并冷漠而又决绝地开口说到:“我的人,就算是你,也不能碰。”

  听了这话的男人,则不禁攥紧了拳头。

  紧接着,他急忙厉声到:“你竟敢把草潋母用在她的身上——”

  萧子瑛则满不在乎地抢过话去,“是,所以又怎样?”说罢,她便一把拽下腰间的锦囊,并将其抛在了我的身上。

  而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已经来到了我身边的李青木,则立即将那锦囊拆开。随后,将我从地上扶正,并用膝盖顶住我后背的他,便将锦囊之中的一截儿松柏断枝,小心取出。

  见了这一幕的大统领,倒也彻底没了心思再追究下去。

  他冷冷地望了一眼我,并轻声说到:“真是好大的能耐。”说罢,他的视线便又移到了远处顾南之的身上,而再没,移开过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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