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特赦灵均道人

  诺大的「森罗殿」内,是两队绕过正中间水池与廊桥而行的队伍.

  尽管他们看起来是如此得密密麻麻,但整个队伍,却依旧是有条不紊地行进着。他们当中,尽管都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却始终无一人,敢发出一个字来。就这样,他们小心翼翼跟随着现场身披官服的官家,有秩序地在原地等候正殿内的审判。

  而位于正东方的偏殿内,是「泰山府君」和白无常的统领,正在座位上悠闲地喝着茶,吃着从上面带回来的甜品。

  然而,与以往所有人心目中所想的,正好背道而驰的是,这位府君,竟是一个留有大胡子的大胖子——只见,他四仰八叉般瘫坐在客厅的软榻之上。其腰腹上的腰封许是有些紧勒,尽管他不断地变换着自己在软榻上的姿势,但他还是有些不自在。

  他想要松懈一下腰封,但又无奈于一旁仍在正襟危坐着的白无常。

  而这位无常,名唤“裴焰青”,是一位绝世美人儿,犹如凝脂一般的雪白肌肤之上,找不到一丝的瑕疵可言。

  她那将双腿轻微露出的白色长裙之上,是用稀缺异常的材料刺绣出来的花纹,在灯光的照耀之下,能发出犹如星辰一般的熠熠光辉。而那沿着其肩头自上而下的披帛,和将其整条手臂包裹进去的广袖,则是柔软地垂曳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之上。其高高盘在头顶之上的发髻,再加上垂在眉眼之间的眉心坠,更是无一不在彰显她至高无上的地位。

  但许是看出了一旁坐在主位上的府君,那周身的不适,她用宽大的袖口掩住了自己鼻子以下的面容,并轻声却又充满了妩媚地笑了一下,“阁下本就在自己家中,大可不必拘礼。”

  而她这娇媚入骨的话音,刚一落地——

  倒也不知是不是正就等着这番话语的府君,便就立即用手,拨开了自己碍事的胡须。

  随即,他又用另一只手胡乱地将桌上的甜品塞进自己的嘴里,并含糊不清地开了口:“待会儿顾南之和李青木那两小子还得来见我,现在松了腰带,你又在屋内……恐有不妥啊。”

  裴焰青则继续掩面笑到:“今日本无大事,阁下特意叫我前来,不就是要我拖住他们两个么?”

  府君那本要将甜品吞咽下去的动作,便因此戛然而止。

  紧接着,他像是猛然料到了什么一样,将腰带一把拽了下来,“你可不知……上次打麻将,我输给了那顾老爷子不少的钱。我为官自是清廉,这一时嘛,肯定是还不上这钱的。”说罢,他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继而又将终于能够松乏下来的大肚腩,放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随后,他的脸上,更是浮露出了一副好不舒爽的表情。

  听了这话的裴焰青,则不禁伸手握住了桌上与她同样一般雪白的茶盏,并又微微仰头,将那茶汤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她这才若有其事地又开了口:“噢?那我可得派人好好去查上一番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在上面守着供奉您「法身」的道宫里,有人贪污了您的香火钱。”

  而那府君听后,倒颇是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同时,仍旧在大快朵颐的他,囫囵般回应到:“可无人贪污。你有所不知,这上面的甜品太好吃了。那香火钱,都给拿来去换这些好吃的了。”说罢,他竟接连打了好几个嗝,“况且,我今年直接从「沉狱」提人上来的次数都用完了,今日倘若要硬提……那我下半年的俸禄可就全没了,别说这些甜品,我怕真是要喝露水度日了。”

  就纵使这裴焰青平日里冷漠惯了,但这俨然就是“饿死鬼上身”的府君做派,还是险些径直将她逗乐了。

  要知道,在冥府里的时间,可最是不值钱的。

  身领了正经编撰与官职的官家,若一心扑在为冥府尽心尽职上面,他们的阴寿,是可以被叠加数年的。就在这极为漫长的为官时日中,即便是地位相当尊崇的裴焰青,也不多见这种做派与姿态的「泰山府君」——听了不少传闻,又总擅能察言观色的她,曾经倒的确清楚,这在位已久的冥府之主,闲时,偶会有些小孩子一般的心性。

  但她怎会想到,这久不见了,那府君,竟真就放任其自己到了这种程度。

  她只知道,为了平衡官场的职权与势力,早在多年以前,那府君老儿便不再重用于她。

  这白无常,也便是「晓」部统领一职,对她说来,早便只是个头衔罢了。

  所以,原本她只当对方不过是为了防范自己,这才特意在四下无人的时候,与她假意伪装了一下。可真当她再望向他此刻那真挚无比的双眼之后,她倒不得不怀疑起了,自己最初的判断。

  索性,再望向桌上五颜六色的甜品,裴焰青忍不住皱了皱眉。

  而这下一秒,本想伸手去取一块来的她,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及时收住了手。接着,她一边在心里揣测着府君老儿此番的真实意图,又一边试探般开口问到:“这些……真有那么好吃?”

  谁知,就这“甜品”的话题,竟就彻彻底底打开了府君的话匣子。

  只见,那死胖子立即拭了拭他掌中的糖渣,并不掩兴奋地开了口:“那当然啦!我刚刚吃的是马卡龙,你别看它小,但它精致啊。那种层次分明的口感,简直是无与伦比。你再看其他的,这是玛德琳,这是提拉米苏,上面满满一层都是可可粉……那个是草莓口味的慕斯蛋糕——”一时间,他竟根本停不下来,“我平日里还是要吃桂花糕和雪媚娘的——”

  可正在他说得好不起劲的时候,他这才猛然发现,他那一旁端坐着的女人,竟正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正正地看着他……

  那一刻,他只立即预感到,这一切,好像是并不太妙的样子。

  于是,他不禁吞了一下口水,继而将那原本还要滔滔不绝讲下去的话语,硬生生地憋了回去。转而,他在座位上有些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并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这外面怎么这么吵……这「森罗殿」里今日是哪位阎罗当差啊?审得这么慢,小心我撤了他——”

  而听了这话的白无常,则不疾不徐地用其染了鲜红色的指尖,轻点了一下自己的朱唇,“阁下,这整个「森罗殿」内,分明有且只有您一人……在叽叽喳喳的呀。”

  府君听后,不禁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有些结巴地开口道:“胡,胡说……”

  可谁知,就在这时,门外忽的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女声,“府君阁下,无常大人,二位官家,已在门外候着了。”

  再听口这话的府君,竟倏地一下,就从软榻之上站了起来。

  而他那本就有些飘忽不定的眼神,更是飞快地在屋内打量着。紧接着,他终于提溜着松松垮垮的腰带,逃跑似地,冲到了通往卧室的门口,“我先进去避一避,你且帮我应付着。”

  说罢,他便一溜儿烟地逃进了卧室里。

  可不过片刻,那府君老儿竟又折返了回来。只见,他一边挠着脑袋,一边不大好意思地又望向了身前的女人。再三犹豫之后,他这才又开口说到:“你看,我这年纪大了,我怎么就麻烦起你来了?我的替身早已备好,你要不想看到那两个兔崽子,要不你——”

  紧接着,他竟是不怀好意地,挤了挤自己的眼睛。

  而裴焰青听了后,则是故作起了一副为难的模样。

  两三秒后,她这才平稳地开口说到:“正如您所说的一样,咱们年纪大了。不过,我可是个年纪愈大,便愈是欢喜见了年轻后生的性子。若您信我,今日,我愿成为您的替身。”

  再听了这话以后,府君便只得不大情愿地回应到:“也好也好。”而又似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又不禁眯了眯双眼,“所以,我是可以相信你的吧?”说罢,他便又神色紧张地搓了搓手。

  可谁知,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一瞬,裴焰青甚是凛冽的眼神,便似箭一般,落在了他的眼中。

  那一刻,那府君老儿,俨然就似大气都不敢再出了一般。

  他下意识又后撤了半步,并任由着对方带着威胁口吻的质问声,响彻在了他的耳边,“阁下,是在暗中又筹谋了些什么吧?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两个小子,很快就会再来你这「森罗殿」中。”

  见对方始终不应,裴焰青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到:“只是我不明白,来日您若要他二人诚心受您差遣,这次天载难逢的机会,您为何不亲自给了您的顺水人情?”

  而就在裴焰青开口的一瞬,那府君老儿便已是心觉不妙。

  他本还庆幸着,他刚刚的真挚,的确令对方放下了一丝戒心,而他真正的意图,不过也只被识破了一点。可他怎么会想到,那女人真就这样聪明,三言两语里,便就将他看了个精光。

  偏偏,饶是他为冥府之主,他也并无随意任免对方的职权。

  心中始终忌惮着对方的他,时间一长久,他也只能暗中操作个一二,既是疏远了裴焰青,也是架空了其的实权。

  但现下,不得不再次面对起裴焰青的他,只叹自己,再不会有任何赢面。

  于是,那府君老儿只得在脸上,忙不迭又堆起了笑意。

  随即,他便讨好一般开了口:“那小毛头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好歹同他们之前有过一些交集。你要是能从旁多替我说些好话,总,总也是……”说着说着,他更是不禁泪眼汪汪起来,“我的意思是,你我二人不就只为冥府肝脑涂地?我那安排,到了时间,怎么会少了你的鼎力支持?”

  裴焰青听后,则立即挑了挑眉。

  随后,微微颔首了三两秒的她,这才缓缓又抬起了自己的脸,“那么,在下在赌场里的生意,可都得仰仗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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