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求生无门

  我当然会以为,这一切,真的是见了鬼了。

  先是做了一个自己死掉了的梦,梦里还去了一次什么鬼门关和奈何桥,再是胸口上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贯穿伤疤——这件事儿,放谁身上,都是一万个难以接受吧?

  而对于这件事的另外一个知情人,就是当夜恰好留宿在我家里的阿狸,我也警告了她。如果她要是敢把这件事向外透露半分,那她的下场,就会和我在她面前亲手捏碎的可乐拉罐一样。

  直到现在,那碎掉的拉罐,还在她的床头柜上。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时刻警醒着她,不要嘴瓢,更不要手滑。

  但很显然的是,这整件事情对我来说,几乎是影响了我全部的生活。我不敢轻易睡觉,担心又会陷入那个奇怪的梦境。我也不敢一个人待在漆黑的环境里,总会害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甚至,我都不敢照镜子——不得不承认的是,仅仅一夜之间,我从一个我以为我是无所畏惧的人,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怕的胆小鬼。

  毕竟,在我以往那些所有足以引以为傲的认知当中,竟是没有一样,能够去解释那晚所发生的一切的。

  为此,我陷入了没有止境的苦恼与恐惧。

  我开始担心,是否还有下一个,这样的夜晚,在等待着我。

  而我的工作,也因此全部停止:前后大概已经有不下十名学员打来投诉电话。他们声称,找我是学习拳击或者可以与之对抗的,可这几天,我的状态明显是被单方面地按在地上摩擦呀。

  但对于这样的结局,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睡不好,又吃不下,作为有钱人的陪练与沙包,我还能站在场上,分明就已经能够说明,我无坚不摧的毅力了吧?

  想起这些,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原来,因为长期缺乏睡眠和食欲,我的双眼已经明显凹陷了下去。日渐消瘦的我,不仅颧骨和下颔突出得像个男人,就连锁骨的地方,也凸得都可以养鱼了。加上脸上前些天因为走神而被学员反复击中过留下的淤青,我看起来,简直和留宿街头又被无故殴打的醉汉,没什么两样。

  再这样下去的话,如果头发也开始掉了,那我真正要再没个人样儿了。

  因此,俨然已是被逼进了绝境当中的我,最终,只能找妈妈问了当年给我算出“来福”这个名字的大师。

  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老程给我的回复,竟然是……给我测字的师父,当年,就已经有一百六十多岁的高寿了。

  再到现在,人早没了。

  面对这样的结局,我几乎就要万念俱灰。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开始疯狂拜托朋友去打听,本市是否还有这样的高人,能成为让我摆脱这一切的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而再看着手机上本市第五个大师的手机号,我忍不住再次叹了一口气——前四个,就跟商量好了的一样,统统都是江湖骗子。其中一个,竟然还是色鬼投胎,见了我,就敢直接生扑。

  结果,当然是这个死老道被我直接打到喷吐隔夜饭。

  虽然是出了一口恶气,但我也不免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这第五个大师,怕不会也是个骗子吧——那悬在门口的店招已经歪斜了一半,从外面看去,破破烂烂的,似是许久都无人问津一般。再向左右两旁看去,那些,根本都是被贴满了小广告的空铺子啊!

  没错,这整条街上,只剩他一家活着的铺子了啊!

  什么风水宝地?这根本就是一条毫无人气的死街啊!我一万个不相信这里面有什么大师,就算是我,也知道这里的风水根本不好啊!

  我忍不住狠狠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更是问候了阿狸一万次祖宗。这下一秒,就准备转身离开——可就在我走出去还没有几步的时候,身后竟就好死不死地响起了一阵好不稚嫩的声音,“姐姐,你是来我找爷爷的么?”

  似是有什么魔力一般,我竟应声,回了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约莫只有四五岁的小男孩,身着一身白净的长衫,脖子上戴着一个能够跟随他身体运动而一同发出叮叮响声的长命锁。他的脸上挂着只有孩童才会有的天真神情,许是见到了我这狼狈落寞的模样,他忍不住发出了铃铛般清脆的笑声。

  而在这之前,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小孩儿面前感到如同被逮了个现行的窘迫。于是,望着他那依旧天真而又纯真的双眼,我立即便发出了一阵尴尬的笑声,并在缓缓将整个儿身体转过去面向他的同时,又出言否认到:“啊……没有啊……”

  听了这话的他,却像个大人一般,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

  随即,他便嘟嚷到:“来这里找我爷爷的人,都像你这么说。”说罢,他便兀自转身向店里走去,“快进来吧,我给你倒茶。”

  我下意识反问出声:“啊?”

  但本是错愕无比的我,还来不及反应刚刚发生的一切,竟就跟再次着了魔一样,跟着他便走进了店里。

  而走进店里,我才发现……

  这里面,果然是跟外面一样冷清啊喂!

  只见,墙角置有一方跷角供台,供台上放着一盏香炉,里面还有未燃尽的香。仔细看去,才知道这香炉里放的竟然是一大把大米,它的旁边,又置有一只铜质的编钟和香筒。另外一边,则是随意堆放的物件儿,有金钱剑,有罗盘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放在面儿上。而堆在其下面的东西,我不大能够看清,就是感觉特别像电影拍摄现场的道具库,什么都有,布满了灰尘与使用过了多次的痕迹,还充满了年代感。

  而这颇为狭小的铺子里,只有正中间摆有一张很矮的桌案,桌案后,便是一位端坐在蒲团上的老者。那老者看似端坐,却又像在打盹儿,双眼微翕,双手,则互揣在袖管里,好不悠闲的样子。

  就望着那似乎和自己脑海中所想不大一样的画面,我开始不自觉地安慰起自己来——这一定就是,大隐于市的高人了……吧?

  于是,秉着“来都来了”的信念,我将信将疑地来到这高人的面前。

  却还不等我说话,一旁提溜着一只铁壶的小男孩便已张了嘴:“爷爷,来客人了!”接着,他便招呼我坐在了高人对面的蒲团上。

  也正因坐在蒲团之上,我这才能仔细瞧上这小家伙几眼:其清秀得如同女娃一般的脸庞上,尽是天真与烂漫,那小嘴里缺失了一两颗乳牙,这才让人不得不尽信他四五岁的年纪。

  毕竟,这轻车熟路的样子,真还是像极了大人。

  倒也是可爱得紧,教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

  索性,望着他这幅好不惹人疼爱的模样,我一个没忍住,便伸手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你这可算得上是童工吧?”

  却不想,这小家伙竟傲娇地将小嘴翘了起来,“我长大后可是要继承我爷爷的衣钵的,这一屋子的法器……以后,可都是我的。”那一脸的骄傲与憧憬,一时间竟叫我晃了神。

  等再反应过来时,小家伙已将手中的铁壶放在了桌案的陶炉之上。

  而面前的高人,这时,也醒了过来:他先是浑身猛地一抖,完全苏醒过来后,便将双手从袖管中抽出,继而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发现我就坐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似是被吓了一跳,“哟,来了?”

  说罢,又像是突然发现嘴角处还有刚刚睡着时流出的口水般,他便偷偷伸舌将其舔净,最后,这才意犹未尽一般,砸吧了下嘴。

  这模样看起来,可又是个老顽童呵。

  是啊,不知怎的,这画面总让我想起那天的「道祖神」——也真亏,我还记得他。而为了不被这高人发现我心中的想法,我赶紧接住了小男孩递来的茶盏,并毕恭毕敬地回答到:“啊……来了,大师。”

  那高人却并不理会于我,只是兀自抄起了面前桌案上的茶盏,并将其一饮而尽,“今天看什么?”

  猝不及防的我,也不知突然是怎么搞的,一改那之前不信鬼神的不屑模样,竟支吾了起来:“啊?我是——”一开始压根儿就没抱什么希望的我,到了如今,也不知究竟要如何解释自己此行的目的。在心里再三犹豫了片刻以后,我还是忍不住开门见山了起来,“大师,你说这世上有鬼么?”

  似是等待了这答案许久的大师,则下意识咂吧了一下嘴,“嘶……你知道这世上有六界么?”如同我意料一般的,大师就是大师——绝不,正面回答我的任何问题。只是,他在发问之时,那直直看向我的眼光,有些令人心里发毛,就好似老鹰一般的眼神,让人无处躲藏。

  就为了驱赶这种身上莫名背负着的不适,我赶忙将茶盏放下,并开始用手比划一番起来:我先是双手指尖朝上,比了个大写的u;再将双臂平展,比了个一;最后手臂弯曲,指尖朝下,比了倒着的大u。

  同时,我这嘴里,还不忘嘟嚷着:“是……这个么?”

  却不想,都还未等那高人发话,一旁的小男孩儿就忍不住了一般,又开了口:“姐姐,你比的那个,是六道轮回……哈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他竟还毫无掩饰地笑出了声。

  就在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找个地缝,直接给钻进去。

  而那高人,想必也是为了帮我摆脱困窘,急忙干咳了两声,并忙不迭地向我解释到:“你那是佛家的,我们是道家。”

  我则只得急忙垂下脑袋,并尴尬地点起了头。

  那高人则又清了清嗓子,并沉声说的:“墨镜……摘了。”说罢,他又指了指我这副为了挡住凹陷的双目,和淤青的脸颊的墨镜。

  于是,我不敢再有丝毫怠慢,只得赶紧照做。而同时,我的心里也不禁开始暗自庆幸着,说不定这次还真有戏。

  然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

  就在我摘下墨镜的一瞬,那高人,便就狠狠地将眉头皱了起来!?

  不过一瞬之间,俨然就是要面对“绝症诊断”的我,心脏开始不听使唤地砰砰跳动起来。几乎就是要忘记了呼吸的我,甚至,也都再感受不到身上的丝毫疼痛——余光的匆匆一瞥,我这才发现,我双手的指节,已经因为不自觉的大力而泛了白。

  再一回神,死死盯着对方嘴巴的我,就在他要张嘴说话的一瞬,我便忍不住向后仰去——却不想,他嘴里,竟只是蹦出了这样几个字来,“这妆……也得卸了。”

  他这分明还是带着若有所思的话音刚落,我便我一下子就软瘫在了蒲团上,因为没有靠背,我险些向后径直摔去。再一舒展开双掌,那布满了指甲印的掌心,也终于袭来了一阵疼痛。

  我却再没了心思去理会这阵疼痛,就自顾自地又长舒了一口气。

  而很快,一旁的小家伙便递给了我一瓶卸妆水和几片化妆棉。可不知怎的,面对对方这样贴心与周到的准备,我却又不自觉地在心里又生出了一阵难以自制的不安与担忧。

  我不禁倒又抽了一口冷气,再三犹豫之后,还是豁出去了一般,用卸妆水润湿了化妆棉,然后开始了一通胡乱擦脸。而为了让自己再次冷静下来,我又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闲聊起来:“大师……这的风水是不是不太好啊,这街上就你一家铺子是开着的……”

  可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一旁的小鬼忽又笑了起来,“这一条街的铺子都是我们家的。”

  那一刻,我本是胡乱在脸上擦着的手,顿住了。

  紧接着,我颤巍巍地将化妆棉和卸妆水摆放在桌案上,“这个……大师,咱这怎么收费的……啊?”我可万万没想到,这敢情是家黑店呀,这这这卸妆水和化妆棉不会也收钱吧?

  却不想,这老家伙,竟好死不死地又给我装起了糊涂,“你刚刚说你要看什么来着?”

  我则翻起了白眼,并沉声又问到:“我说——”

  他却突然严肃地打断了我,“嘿,你这是丢魂儿了呀。”其本是要将茶盏送进嘴里的手也停了下来。

  这可又吓得我不轻——我真的发誓,那一刻,我恨不能把衣服都脱了。就为给他看我胸口上那莫名其妙就出现的伤疤。

  可都还没等我的内心再次波涛汹涌起来,他急促而又严肃的声音,又冷不丁地响了起来,“不对……这是被上了身——”他“啪嗒”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案上,“乖孙,把我那副筷子拿来。”

  转眼之间,那小鬼就递来了一副周身都被朱砂墨所覆盖了的长筷。

  我瞪着那长筷,心想着,这必定就是高人要为我作法驱鬼了。眼见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兴奋了起来。本还是盘腿坐在蒲团上的我,便倏地一下,跪坐了起来。

  而那高人倒俨然毫不含糊一般,立即交待出声:“把手给我。”

  于是,我赶紧将右手递上……

  也就是抬眼的工夫,他伸手便用那双筷子狠狠夹住了我的中指,继而由内而外地,向外猛抽了出去。

  可就在抽出去的一瞬,他愣了一下。

  紧接着,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奇怪……你不疼么?”

  我则不禁诧异地反问出声:“啊?”我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我应该……疼么?”

  他却敛了脸上所有的神情,并喃喃自语到:“再来一次。”

  说罢,他竟就像是加注了比上一次多一百倍的气力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

  不知所措的我,倒也不知为什么,便傻傻地开了口:“啊,疼……疼疼?”

  而那老家伙,则是将信将疑地开口问到:“你最近遇上什么事儿了?”

  可刚等我想开口解释那天的怪事的一瞬,我竟就看见,那老家伙的鼻子里缓缓地渗出了几滴鲜血——手指不禁一通乱指的我,最终,还是又再一次结巴起来,“大大师……你……你的——”

  他却当即给我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

  紧接着,他更加急促和严肃起来的话语声,便又响了起来,“你,是不是下去过?”

  我不禁又偷瞄了一眼他那仍是不断向外渗出鲜血的鼻子,随即,我这才几乎就是将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一般,不解而小心地支吾着到:“下下下……哪儿去?”

  是啊,再显然不过的是,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可不知为何,我就会这样,对他将要的答案与回复,心怀着无比的信任与期待。

  于是,我下意识便将双眼瞪得溜圆……

  而就在我的注视之下,我所等来的,竟是他的右耳……就在一瞬之间,竟“扑哧”一下,喷出了一条长长的血柱!

  登时,那句在我心中立即出现的“我的妈呀”,险些便要喷出了口。

  我敢保证,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人类的耳朵可以这样喷出一条血柱!

  也正是在那样难能一见的一刻,我的心中,便油然而生出了一股想要立马逃离这里的冲动。

  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就被什么力量给一把推倒在地:一个打扮精致的中年女性径直越到我的身前,将那还在喷血的高人一把扶进怀里,“说了多少次了,让你别看了别看了,就是不听!”

  她那责备的语气中,满是焦急,甚至,还有一丝哭腔。

  因此彻底回了神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坐起身来,并终于慌慌张张地开始四处翻找手机。一边翻着,我更是一边焦急地自言自语起来,“我……我来打急救电话……”

  却不想,那女人竟回头狠狠瞪了我一眼。

  紧接着,她胜过适才的呵斥声,便已落下,“你出去!”她又将头转向一旁也开始慌张起来的小男孩,“儿子,快打电话!”

  那小男孩不住地点起脑袋来,并沉声回应到:“妈妈你别着急,我马上就打。”说罢,他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把就将我从蒲团上提了起来,“你快走吧,爷爷为了你,都泄了天机了!”

  而很显然的是,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一幕,把我搞得晕头转向。

  准确说来,是我好不容易能够重新振作起来的精神,就这样,又被毁于一旦了——我身上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并且,这东西那高人还处理不了吧?我是不是真的又要再死一次了啊?

  我的脑袋里,尽管还在这样胡思乱想着。

  但事实上,我也明白,这种境况之下,我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于是,我只能鞠了个躬以示嫌弃,并准备离开这里。却没想到,我刚准备离开,那躺在中年女人怀里的老人家,又忽然开了口:“乖孙,你把我那串菩提拿给这姑娘,快!”

  那中年女人急忙怒斥出声:“爸!你做什么呢?”

  那高人则轻声喃道:“我救不了她……”他的耳朵里还在不断渗出新的鲜血,就连这一句话,都是这样得有气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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