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武夫遗恨

  同州城里惊天动地,响彻一团,连飞鹏尚自疑惑不知发生何事,突见迎面奔来一队人马,个个盔明甲亮,手中握着兵刃,如遇大敌般停在距连飞鹏十丈远近之处。为首之人正是朱温。

  连飞鹏见到朱温,心中大喜,说道:“朱大人,未知刘总管可带家眷回城?此是失落山贼之手的小公子,已被连某平安寻回。”见到朱温脸色有异,不由一怔。

  朱温闻得其子被寻回,面色稍显和缓道:“有劳连将军了,将军一路鞍马劳顿,朱某这就为将军安排馆驿。犬子就交由朱某好了。”策马过来,要将小儿接回。

  连飞鹏本要交小儿于朱温手中,忽见朱温身后不远又有一队人马冲来,亦是持刃穿盔,中间挑了一杆大旗,竟是个绣了‘唐’字的军旗!他心下一惊,双腿不由夹紧马腹,那马向后退出两步,朱温未将小儿接到。

  朱温皱眉道:“连将军此何意?”

  连飞鹏将小儿抱在怀中,冷冷道:“你且瞧身后是什么人?同州城中为何会有唐军?”

  那队果然是唐朝军马,呼喝连连叫着:‘抓住连飞鹏,莫让他跑掉’,将连飞鹏团团围在中间。

  连飞鹏坦然无惧,目光紧紧盯住朱温道:“是你引得唐军入城?”

  朱温面色阴沉道:“不错,‘长胜虎’李克用威名远播,只闻其名,城中军兵已然吓破了胆,何况又有四十万大军在此,我若不如此,城中百姓必遭杀戳,温心何安再说黄王天数难成,我看连将军也莫再执迷不悟,不如和朱某一般,弃暗投明;到时你我二人联手诛除乱党,荣耀封王,岂不美哉。”

  连飞鹏喝道:“呸!朱温狗贼!黄王待你有何不好,你竟要造反?今日本将军拼得性命不要,也要取尔逆贼狗命!”拍马进前,便要斩朱温于剑下。朱温知其厉害,早策马让开,军兵一涌而上,来捉连飞鹏。

  那日连飞鹏一出同州城,朱温即命谢瞳前往李克用处请降,谢瞳凭三寸不烂之舌终使李克用手下无降将之说有所变更,愿意接受朱温归降。朱温得此讯,直似喜从天降,立即斩严实之首悬于城门,以示诚意,开城放进唐军。又有刘辉护着家眷而来,说是沿途遇上山贼,失落了小公子,连飞鹏武功了得,居然未被十三名扮作山贼之人杀死,去寻小公子,恐其将返同州,遂在城中设下埋伏,单等连飞鹏前来。

  连飞鹏一手抱了小儿,一手舞剑,剑影飞旋,全然将自己护在其中,凭任军兵兵刃再多,亦不得有际隙可入!他却并未逃跑,反催马渐靠向朱温。

  朱温见此,知是连飞鹏想要杀他,面前纵有千军万马相护,但想起连飞鹏的神勇,仍是不敢逗留,打马便走。

  连飞鹏岂能容他走脱,眼见朱温愈行愈远,大喝一声,弹身自马背上纵起,弃马扑向朱温,朱温见状,早吓得跌落马来,连飞鹏未及其落地,长剑自他左胸刺入,只差分厘便刺及心脏。拔剑想要再刺,朱温闷哼一声,不顾伤痛,翻滚而逃。逃得固是神速,但看其步履蹒跚,伤势显然不轻。

  连飞鹏本欲再追,怎奈眼前军兵越聚越多,已是水泄不通,不容他再有机可乘,只得且战且退,先行脱险自救。军兵众多,竟难敌得连飞鹏武勇,真就被他杀开条路来,奔将出去。只是此际已不辨方向,更不知哪条是出城之路,只得胡乱奔着一条闯下。

  身后军兵喝声连连,依故急追不舍。连飞鹏紧行几程,躲入一条狭窄小巷,耳盼中军兵喝声渐远,才松展了一口气,倚着墙壁坐到地上。望向怀中小儿时,那小儿竟然未睡,正睁眼盯着他瞧,眼光明澈,模样极是可爱惹人。

  连飞鹏怒斥道:“小贼瞧什么,你爹朱温贪生怕死、卖主求荣,你再瞧,再瞧老子杀不得你爹,就把你活活摔死。”

  小孩自不知畏,只是眼睛骨碌碌盯着他看。连飞鹏乃侠义之士,自不会因此迁怒于无辜小儿,又愤愤骂了几句,便理清方向,暗潜去城门,准备先逃出同州城。

  此刻日头西沉,不待入夜,城门下已是明灯高挑,数十支火把照得棱角可见。士卫更是森严,正在严密盘查过往行人。连飞鹏见了,连忙躲于街侧,心知必是寻他,盘算怎样才能出得城去。

  城门口仅开一门,门前既有持械军兵,又有一队弓箭手严阵以待,若要硬闯,实难脱困。他正然着急,听得身后有车马经行,一人低声道:“连将军勿要作声。”居然伸手极快将连飞鹏拉上一辆马车,甫一上车,即见车辆侧走过一队巡查士兵。

  连飞鹏一惊,待见到拉他上车之人时,面色登时红了,原来救他之人正是汝鄢楚阳。汝鄢楚阳身侧坐着他夫人丁巧慧,怀抱小儿汝鄢浩。连飞鹏面红耳赤道:“汝……鄢兄弟,多谢相救。”

  汝鄢楚阳道:“连将军无须客气。将军是要出城么?”

  连飞鹏道:“是。”

  汝鄢楚阳道:“将军可知城门口设了多少兵马?城门外又设了多少层关卡?将军神勇,世所周知,除了将军,便等于斩了黄王一条臂膀,唐军有备设防,将军万不可大意上当。此刻出城,大是不妥。”

  连飞鹏道:“可是……朱温逆贼投唐,严丞相生死未卜,事态紧急,我必须向黄王禀报清楚才是。”

  汝鄢楚阳道:“那是自然,将军且信在下之言,明日上定保将军安全出城。”未等连飞鹏再有言语,已吩咐车夫调转马头径驶向城里去。

  连飞鹏自知硬闯绝非善策,又对这夫妇二人心中存着愧疚,低头呐呐不知如何开言。

  汝鄢楚阳道:“不瞒连将军说,在下此来是奉了家父之命要去见黄王的。家父虽称中立,其实心中却是盼得黄王得胜。唐僖宗昏庸无道,各路节度使又都有窥视天下之意,便算取胜,仍就难免战事,是以家父有助黄王一统天下之意。在下见黄王,便是想问黄王是否有此大志向,是否要天下从此永无战争,要百姓再不受战乱波及之苦。”

  连飞鹏心下激动,道:“太好了,若有黄河郡王相助,就连李克用有何可惧。汝鄢兄弟尽管放心,黄王起兵、本为百姓,我带你去见黄王,不必我解释,你就会相信黄王是个怎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样为百姓着想的好皇帝了。”

  汝鄢楚阳道:“那便好。”

  连飞鹏道:“不过此际朱温逆贼投唐,又有李克用挂帅领兵,王爷不会……不会就此打消相助的念头罢”

  汝鄢楚阳道:“李克用又如何,难道我天水还怕了他不成何况此刻即便是李克用领军占了上风,但各路节度使各怀鬼胎,绝不会就此任其摆布,让李克用独揽了大功,只需黄王渡过黄河,各路节度使定会不攻自乱,断不似此刻看着兵合一家,再说,兵合一家,唐皇帝更不想看到此情形。”

  连飞鹏道:“汝鄢兄弟所言甚是,是连某多想了,反正大唐朝没多少时日了。”

  马车并未驶入客栈,在一处医馆停住。

  汝鄢楚阳道:“入住客栈,必不安全,幸而几日来我们都在此住,想那唐军不会寻到此地来。”

  连飞鹏道:“汝鄢兄弟识得这医馆的人么?”

  汝鄢楚阳道:“本不相识,只因几日来一直在他医馆治伤,与馆主甚是投缘。”

  连飞鹏道:“治伤?”脸色顿时通红道:“都怪连某……”

  汝鄢楚阳道:“连将军不必介怀在心,我与小儿均已无碍。方馆主医术可高明的很,听说是同州一带极负盛名的神医,幸而如此,我们才来在同州,才能与连将军碰上面。将军就不要自责了。”与连飞鹏等进入医馆。

  馆主名方伦,五旬有一,身材细瘦,接见汝鄢楚阳道:“汝鄢兄弟去而复返就对了,你与贤侄伤情匪浅,都须多调息几日方可,如此甚好。”连飞鹏混在家丁中倒未被注意到,听得此言,心下更觉愧疚。

  诸人安排妥当,朱温之子与汝鄢楚阳之子汝鄢浩年岁相当,便由汝鄢夫人照看。

  是夜,睡至三更时候,馆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马蹄之声,竟似有军兵前来,吵嚷不绝。

  连飞鹏心下暗惊,忖道:莫非知我藏匿于此?方想出去瞧个究竟,汝鄢楚阳已赶来,道:“将军勿要担心,非是寻你,他们是来找方馆主投医的。”

  连飞鹏道:“是什么人?”

  汝鄢楚阳道:“是唐军。将军只管在此房中,莫要出房既是。”

  连飞鹏应道:“是。”

  听得外面军兵熙攘至院中,更有人急切道:“快,朱大人伤势严重,快叫你家馆主。”想来应是朱温为连飞鹏所伤,前来求医。

  连飞鹏怒道:“是朱温逆贼。”提剑就想冲出。

  汝鄢楚阳连忙拦住,道:“将军不可,朱温身边人数众多,何况又是在此森严把守之城,便算杀了他,也无法脱逃。”

  连飞鹏道:“那又怎样,错过杀此贼的大好时机,以后不知何时才能遇上。”

  汝鄢楚阳道:“将军不是还要将朱温投唐的消息通知黄王么若是不慎被捉,黄王不知朱温叛变,以为后方尚有拖住敌人的兵马,行动稍有迟缓,岂非酿成大错?日后黄王整军重振,还愁没机会杀他。”

  连飞鹏顿了顿道:“汝鄢兄弟说的对,连某愚钝,惭愧,惭愧。”

  此刻方伦已将朱温接到馆中,也是合该有事,接待朱温的房间竟在连飞鹏侧壁,内中说话以连飞鹏与汝鄢楚阳的功夫,全然听得清楚。

  方伦瞧了朱温的伤势,不禁说道:“大人伤口都被包扎完好,而且用的都是极好的金创药,不知还要小人再如何医治?”

  朱温半躺在一张大椅之上,声音略显无力道:“多闻先生医术高明,朱某府上尽是些庸医,只是临时给朱某治了伤,至少要躺个十天半月方能行动。先生应知道天下生灵涂炭皆因黄巢作乱,如今黄巢逆贼奔逃在即,朱某哪有心思养伤。还望先生不吝医术,给朱某一个快速治愈的方子。”

  方伦道:“是。”又细细检查一遍伤势,便下去配药。

  谢瞳在朱温身边,忍不住问道:“大人何故这般着急还是先保重身子要紧。”

  朱温道:“先生难道不知,如今新近投唐,若无功勋,必然不被唐军重用,此刻黄巢逃亡,正是大好时机,功不可李克用独享,吾欲威名,必诛黄巢。”

  此言一出,那边连飞鹏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闻言之下怎还忍受得住,不及汝鄢楚阳阻拦,早怒喝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如此贼子,若再不杀,天理何容!”竟盛怒之中破窗而出。

  汝鄢楚阳见状,叹了口气,忙去找到夫人与管家。安排管家道:“邱管家,你且护着夫人速速出城。”

  汝鄢夫人与邱管家听得前厅打斗之声,已知事情原由。汝鄢夫人道:“楚阳不和我们一块走么?”

  汝鄢楚阳道:“连将军单人对敌,恐难逃出,我要助他出城。”

  汝鄢夫人道:“方馆主说你内伤未愈,不可妄动真气,还是,还是不要理那莽夫了。”她对连飞鹏印象不佳,自是记恨他伤了夫君与小儿之故。

  汝鄢楚阳笑道:“夫人又耍小性了吧,还在记恨人家误伤了浩儿么?”

  汝鄢夫人眼圈一红,道:“浩儿伤成那样还算是误伤么你没听那大夫说浩儿摔的丹田气血淤积难清,怕是终生不能习武了。”想到天水尚武的习俗,若是她的浩儿终生不能习武,必会遭人瞧不起,心下定然难过怨憎,不由眼泪流了出来。

  汝鄢楚阳轻轻将她眼泪拭去,安慰道:“向来医生总是把病情说的严重,医得好了,那显得他医术高明,医治不好,也不会坠了名头,夫人莫信此危言耸听之语,再说咱们天水郡中名医甚多,定能医得好浩儿的病,夫人莫担心了。连将军一时情急,才会有此误会。他是黄王手下得力武将,若是遭了朱温毒手,只怕会使黄王士气锐减,到时那庸皇帝占上风,天下岂不是又要惨遭涂炭以夫人悲天悯人的性格,可不想瞧到这情景吧?”

  汝鄢夫人哼了一声,道:“就你会说话,总是拿大道理搪塞人。”

  汝鄢楚阳轻轻一笑,便命邱管家带着夫人与仆从即刻起身出城,凭着他汝鄢家的名头,想那守城兵将不敢刁难。他目送众人离开,立时取来一块布巾将脸蒙了,提剑奔向打斗处。

  朱温在医房中听到连飞鹏的喝声,顿时吓得跌倒在地,高声叫道:“快来人,快拦住他!”他知连飞鹏尚未出得城去更知道以连飞鹏的性格,断然不会放过自己,是以身边岂敢离了大批人马,此际早有数十人将他围在中间,才又安排其他军兵去截杀连飞鹏。

  连飞鹏铁了心的要杀朱温,哪管围堵自己的兵马越聚越多,瞧着朱温被人搀扶着逃出医馆,逃到街上,他则追着杀着,跟出医馆,跟到街上,纵使身上已有几处受伤,亦已全然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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