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游士

  “怎么抽上烟了?”马超知道我好几年不抽烟了,喝多了都抽我也不抽,跟发过毒誓似的。

  “没事,不喝酒了,换换。”我不愿多谈,轻轻带过。

  其实,我不抽烟这件事,没有任何外在的因素,身体也没有任何问题。我不想抽了,就不抽了,一根也不抽,一口也不抽。甚至有的时候我做梦抽烟了,我自己还在梦中纳闷,我怎么抽烟了?

  有时候,人就是有某个执念:比如,卡夫卡笔下的“空中飞人”表演者,始终不愿下地,哪怕是不得不坐火车,也要爬到行李架上去;还有柯希莫,上了树之后,就执拗地再也不沾一下地面,哪怕近在咫尺,哪怕理所当然。

  我还戴上了棒球帽,千挑万选的,很好看,也很实用。

  我有点后悔以前怎么没有想到戴帽子。比如在美国,电影里、现实中,从总统到普通人,还有众多的娱乐明星和体育明星,戴棒球帽的大有人在。

  我想以后去美国的话,要准备两个mlb的棒球帽,在洛杉矶戴ny的,在纽约戴la的。

  不过,以现在的形式看,还是不要在美国戴有五星红旗的帽子,当然也不要在中国有戴星条旗的帽子。

  我戴帽子,首先是因为可以不必那么在乎发型,不必在出门前纠结要不要洗头,省事。而且,我可以一直戴着,不用因为上班等原因摘下来——戴了再摘,发型就乱了。

  戴帽子还有很多好处:

  比如防止阳光刺眼,要不我老蹙额眉,弄得印堂都出印儿了;

  比如现在很多公共场所、商家等都有监控设备,帽子可以遮挡摄像头,保护隐私;

  比如可以防止感冒,毕竟在气温4c时,头部散失的热量占人体总散失热量的60%,还是那句话,感冒了,伤不起。

  当然,你戴个棒球帽,不能给人感觉你是为了遮瑕(比如脱发、伤疤等),也不能让人觉得你是身体不好,怕冷怕风,还不能让人觉得你心理有问题,自闭避人,而应该让人觉得这是一种很好的装饰品,是一种生活方式。

  算了,不装了,我坦白,我戴帽子是因为情伤。有时候,你不想见人,不想跟人打照面,更甭说目光接触了。

  这样确实省心,有点儿低头不见抬头想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的意思。这让我既多了几分从容,也显得有些神秘。

  事情总有往极端发展的趋势,于是帽檐拉得越来越低,直到几乎遮住了眼睛。

  我意识到之后做了调整,主要是基于两方面的原因:

  一个是,躲在“暗处”,看谁都像傻叉——这个心态总归不是太好;另一个是,容易招来异样的眼光——不是觉得你是个明星,就是觉得你是个变态。

  “你们不直接讯问啊?”我问马超。

  “得讲程序,还要人赃俱获,‘贼在当门坐,无赃没奈何’嘛。而且最好能深挖扩线,破网除链。如果证据不足的话,反而打草惊蛇。”

  “这得怎么判啊?”他的话里又是“贼”又是“脏”的,听得我心里还真有点儿别扭。

  “分情况,倒是比贩毒轻多了。”

  “要是贩毒,我可真一次也不见他了。”我把自己对万耀文的一些了解和看法跟马超说了一下。

  “你这一说,如果他不做这‘生意’,我倒很想交这个朋友。你看得上的人,应该还行。”

  “如果我能做什么,你都算在他身上,算自首情节。”

  “这方面你就不用考虑了,他要想明白了,破财免灾,将功补过,手里的筹码比你我多。”

  “破财免灾?”我像得到暗示似的问他,“你是说,可以……?”

  “对不起,我是警察。”他也调侃了一下,继而正色道,“可以什么啊,生意不做了,不是破财吗。再说,本来就不应该做。”

  “你不用这么义正词严的,我又不给你写出去。”我调整了一下帽子的位置,“你们有培训吗?咱们怎么传递情报,摩斯密码还是deaddrop?”

  他没听明白,问我:“什么扑?”

  “就是固定情报投放点,最古老的情报传递手段。”我笑了一下,类似苦笑,因为没有心情和力气张嘴,只是上拉嘴角、眯眼。

  “你真以为是无间道啊。”他也笑了,“真要那么危险,我也不能让你去啊。你就比一般人多留心点就行了,别让人怀疑你。”

  “会有人调查我吗?”

  “放心,你现在的身份太合适了。你们认识得太自然了,绝对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刻意靠近他的。再说了,你那么神秘,要不是我主动找的你,我都有理由怀疑你要从我这儿套取情报,起码是双面间谍。”

  他说之后会跟我详细介绍一下相关的情况,以及我可以做些什么,怎么做。最后,他说我随时可以主动退出,他也会视情况主动让我退出。

  我跟紫陌分手的事暂时没跟别人说,除了万耀文。

  一方面是因为,我想我是有点“恐惧症”了,对过往的、熟悉的、相关的人、物、场景,有回避行为。而万耀文呢,好像不在此列。当然,我觉得我也愿意跟他说。

  另一方面,这也是一种接近他的策略。我的状态他看在眼里,这也给我提供了一种伪装——他为情所伤若此,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于是,我在很多的时间里都跟他“混”在一起,店里、店外,有时生意上的往来,我也凑个热闹,蹭他们的车转一圈。

  我买了不少东西,比如佛珠,包括持珠、佩珠、挂珠……我怀疑我有点儿“皈依者狂热”,因为我的打扮好像比他们还地道,有点儿“喧宾夺主”的意思。

  这当然是因为我本就有兴趣,最近又老受熏陶。

  或者,多戴点儿随身法具,也能清净身心,甚而了断尘缘吧。

  此外,也是意思意思,支持一下人家的生意。马超在我的带货之下也买了不少东西,算是支持我的工作了。

  我的身份大概相当于一个随军的文职,或者一个轮岗的管培生——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大家虽然谈不上多热情,但也客客气气的。

  何况,我还是他们老板/老大的朋友。

  当然,你得懂规矩,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万耀文深沉而又坦荡,说话做事都没有遮掩、扭捏之处。

  其他人,也懂规矩,但不免吹吹牛皮,聊些趣事。比如,有人说他跑货的时候,因为汽车轮胎上有大量泥土而被怀疑和盘查,幸亏当时没干违法的事;有人说了些他跟外国“供应商”的趣事。

  他们是低调的,穿着打扮跟不久前出名的昆山龙哥比,算得上朴素大方了。

  他们不认为自己是社会人,他们认为自己是职业人士,而且这职业也不害人。

  他们不惹是生非,一是没必要,二是这地界儿上的治安状况,大家心里都有数。

  他们不忙,也不用坐班,很有些“仨月不开张,开张吃仨月”“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意思。于是,少不得开展一些诸如吃喝、打牌、k歌等娱乐休闲活动。

  完全不喝酒不现实,虽然我真不想喝,也做得到。但是,还是要应酬的,在饭桌上,众人皆醉你独醒,非常不合适。

  那就喝啤酒吧,如果真要醉,就慢慢醉吧,让我有更多一点的适应的时间。

  就像“生老病死”,在生和死之间有了老和病,让我们这“终有一死者”有所缓冲,有所适应。

  这大概也是一种仁慈吧。

  另外,或许,生命有了悲伤才显得漫长,而漫长了就不那么怕死了。

  从前现在过去了再不来

  红红落叶长埋尘土内

  开始终结总是没变改

  天边的你漂泊白云外

  苦海翻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

  人们总是喜欢演绎伤感的情歌,那么深情,那么凄切,让人不禁以为他等不到第二天就会悲痛而死。可是,他刚放下话筒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来。

  伤感的歌固然动人,但是,如果你自己就是“曲中人”的话……

  所以,ktv包房里虽然热闹,我却不时黯然神伤。但是,我也没有愁眉苦脸,因为你没有权利扫大家的兴,起码大面儿上得过得去。

  万耀文问到了“实力唱将”郑凯瑞。他外派到西部某省会城市去了,也没有老大不乐意,毕竟升职加薪,也更自由自在。而且,一般过个一年半载的就能调回来。

  “……人不能太孤独,你这一写东西别更深居简出的。我不在bj,你们也多聚聚,平时该联络联络,谁不得有个仨亲的俩热的。……有空儿去找我,探望一下。”行前酒后他跟我说。

  我什么道理不明白?这些年净学道理了。可是,就像村上春树所说的那样:以前我是这样活过来的,往后也只能这样活下去。一旦放松,我就会土崩瓦解——被一片片吹散到什么地方去。

  打牌是“很好”的活动,无论是想翻本还是想继续赢,都足以让人起居无时、沉迷其中,这从赌城生意的兴隆和人们对麻将的痴迷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所谓万劫赌为先,即使“小赌怡情”也应适可而止。

  他们玩的时候,我有时参与一下,大家玩的也不大,手气差的一次输个几百块钱。偶尔有人“力度”大点儿,也是冲高后迅速回落。

  这打牌重在认真,那怎么才能认真呢,就是要有一定的赌注(据说,赌注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那赌注多大合适呢,就是能让你认真。当然,这因人而异,因场合而异。

  记得我跟紫陌也打过扑克,认真的那种,因为这样才有意思。

  有一次,我赢了她300多块钱。忽然间我意识到,我似乎真的想要,拿着这钱请她吃饭,可谓一举多得,既玩了游戏,又请了客,还没花钱——我这是怎么了?

  紫陌不是小气的人,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外面消费时,她开始买单,不分你我一样自然。

  想来,她对我只有性情和感觉,没有心机和计较。或许也正因如此,我更不安、惭愧,乃至有“连累”了她之感。

  我给他们推荐了很多电影。好看的电影有很多种,对不同的人,推荐的类型也不一样。

  西部片、犯罪片,赛尔乔·莱昂内、弗朗西斯·科波拉、马丁·斯科塞斯、北野武、昆汀·塔伦迪诺(按年龄排序)等。韩国也有很多很好看的黑帮电影,男主西装革履的,很有型,也很能打。

  我得承认,我的溢美之词和夸张语气乍听起来属实有点儿过分。我甚至特别强调,请务必有点耐心,看下去,不好看算我的。

  我对自己认为好看的电影是很有信心的——首先有一个好故事。当然,也有不以为然的,他说他只喜欢特效炸裂的,最少也要来个生吞活章鱼什么的。

  这些电影、电视剧,有的人看过一些,有的人基本没看过。说实话,我都有点羡慕他们有那么多好电影还没看了。

  我相信,应该也有我还没看过的好电影,毕竟沧海遗珠之憾难免。就像,我也是最近两年才看了《玫瑰角的汉子》,简直是不可思议,以前怎么落下了呢,又不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大部头。

  说来惭愧,我自诩读书不少,但比较起来,世界“百大名著”,我可能也就看过十几本;而世界“百大电影”,我可能看过九十几部,这还是在很多电影资源不好找的情况下。

  当然,电影也不都有愉快的观看体验,比如,提到尼采和马的《都灵之马》,难以下咽,像生土豆一样难以下咽。

  活动项目有文也有武。

  那天,大家一起去一家搏击俱乐部,他们好像跟人挺熟的,大概算“业务单位”吧。

  俱乐部非常宽敞,设施很齐全,有标准擂台,有游泳池,可以说高端大气上档次了。

  墙上挂着不少名人合影,拳王、明星之类的,几位主要教练都是专业人士,还获得过荣誉。

  我以教科书般的姿势有模有样地打了一会儿沙袋,左右腿各做了两个叶问蹲、各踢了两下超过自己身高的弹力球——具体可参考《猛龙过江》中李小龙凌空踢碎灯泡的动作。

  补充说明:上述踢腿动作赤膊做最帅,因为要摆造型,有腹肌尤佳。

  活动之后,大家不免比划比划。

  大鹏不愧是练家子,出手果然不善。他跟一位散打教练半实战半表演地打了三个回合(搏击是极耗体力的),可谓拳拳到肉,虎虎生风。

  这么说吧,你在教练席上看一场cba可能比在电视上看一场nba直播刺激多了。

  单说这位教练的耳朵——饺子耳,具体可参见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来的“嘴炮”康纳·麦格雷戈的耳朵。

  友情提示:大家以后见到有这种耳朵的人,千万别惹,高手不高手的另说,起码身经百战。

  我看得很过瘾,也有点心惊肉跳。

  人有时候真的既特别脆弱(自己),又抗击打能力特别强(别人)。

  而且,搏击的招式和打法是不同的,训练和实战是不同的,擂台上和街面儿上是不同的。

  我又想到了“叶公好龙”这个成语。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对自己的“功夫”有了进一步的、更清醒的认识。

  一位主攻摔跤的教练“演武试艺”的时候,我上场了。

  整个过程短暂而平顺,眼一晕,头一懵,就躺地上了。是的,刚开始就结束了。没有对峙,没有来往,别说反抗了,都来不及反应。

  他们说,不反抗是对的,要是人家控制不好,容易伤着你。

  人家是控制得挺好的,算是轻拿轻放,而且还有垫子,我身体不疼、无碍。

  所谓“三年拳不如一年跤”,一般情况下,人如果被平着摔下去,基本上就歇菜了,如果头颈部先着地,非死即残。

  跟他们在一起,比我一个人好,这好比在战争片、黑帮片、西部片等男人戏里,感情戏肯定不是重点,甚至会被消解。

  而且,这样的气场还有助于你生发出一些“积极”的想法。

  有强悍型的:

  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

  人生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

  有超脱型的:

  不困于心,不念过往。

  放下执念,万般自在。

  还有旷达、豪放的: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有用吗?有点用。有多大用?不知道,或许得慢慢参透。劝人易劝己难啊。而且,“毒液”都说,情伤的打击更大,持续的时间更长。

  此外,跟他们在一起,能让我感觉到别人的存在,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虽然仍孤独,但不孤单。其实我也不怕孤单,但是这样可以打发时间,分散注意力。

  这样的生活,有点像十年前的那个暑假,也是单身,也是闲散一时,也是东游西逛、吃吃喝喝。

  未来是现在的救赎?可是,我现在就在过去的“未来”,它并没有救赎当时的“现在”。

  或许,我们又要重新期待新的未来,来救赎现在,可是,它的时间是不是越来越少了,可能性是不是越来越小了?

  真像一个轮回啊,只是有了很多得而复失,只是身心都落满了灰尘。

  抑或这世间的痛苦都是被间接创造出来的:有了生,就有了死;有了欢聚,就有了别离;有了姹紫嫣红,就有了零落枯萎。

  往事如烟,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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