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谁是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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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不是冬天,雪山上的空气仍然很冷。是连内脏都能冻住的那种冷。

  留下两人看管马匹,剩下的人被火王分成三队,分头上山寻找。火王带着花晓,走的是中路,也是最复杂,最艰难的一条。

  花晓本来主动请缨担任留守,怎么也不肯上山,却被火王拎起衣领,阴阴地提着剑问:

  “上,还是打晕你再上,你选一条。”

  很想回答你打晕我吧。看到那种笑容,花晓还是明智地选择了前者。

  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啊,出了帝都的火王阁下。

  也不能说花晓什么都不懂。至少她来之前查过魔法植物图鉴,知道赤莲果是一种药性峻热,只肯生长在最冷雪峰上的四叶草本。但直到身临其境,花晓才真正感悟到图案边那个险字的意味。

  还有什么能比大自然的天威更能让人感觉悚然无力的呢。千年积雪的冰山象沉眠已久的怪兽那样伏在众人面前,那一大片一大片直冲天空的晶莹洁白,看上去固然很美,可真要爬起来,底下还不知藏了多少危险杀机。

  比猿猴更敏捷,比飞鸟更轻盈。这样的勇士,才有可能踏足险峰之巅。

  花晓肯定是称不上勇士的。她现在的样子倒更象一只棕子,几乎是被华英她们提着前行。开初花晓的自尊心还小小地出来作崇了一下,等尝到了冰雪如刀的滋味,立刻就缩回了原地。

  唉,丢脸就丢脸吧。反正她也早已被众骑认定是史上最无能的女人,不再多差这么一次。

  山道越往上就越窄,最后索性没入嶙峋的岩壁间,没了踪影。花晓这时才体会到火鸦骑士们的真正身手。她们即便带了她这个大包裹,仍旧脚步轻捷,动作迅速,稳稳地在岩石的空隙间纵跃如飞。

  真够强悍。尤其是在这个魔法当道的年代,精湛的武技是多么难得。难怪顾明雪不惜牺牲色相,用美人计也要将火王弄出帝都。有这么样的一支火鸦军在,谢白云要想有所动作的确不太容易。

  也不知谁能打赢。论个人排名,谢白云要高过齐黛丝。两军对峙,也许有所不同。

  真可惜,她花晓却是为了阻止谢齐两方的对决而出现在这里。其实红颜一怒为美男的场面多么难得啊,要是能亲眼见识一下就更完美了。

  下意识地花晓避开去想别的。比如死亡,比如战争的残酷。渀佛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一种远观的感觉。才能确定,自己仍是异乡异客,而不是这里别的什么人。

  赤莲果要比想象中更难采到。

  “今天第四株了。怎么又是空的?”

  华英放开手中的草叶,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赤莲草的生长地点有着特殊规律,对于经验老到的人来说,找起来并不算难。可是这两天来,她们发现的赤莲草,无一例外,全都是只见草叶,不见果实。

  是有人抢在前面了吧。花晓站在众人之后,想起刚上山时,看到的那些细微痕迹。不过除此之外,没再发现过别的异常。所以这点疑惑,她也只能藏在心里。

  会是顾明雪派人做的吗。花晓第一个念头是这个。随后就知道不可能。顾明雪早就将路程计算得一清二楚,就算她们现在回去,也赶不及那场注定倒霉的太女册封大典,又何必再生枝节,多此一举。

  等到傍晚,另外两队也传来消息,同样一无所获时,火王的脸色就好看得很了。

  花晓垂下头,安静地啃着干粮,听到火王急躁地在面前踱来踱去,又突然停下。

  “华英,传令下去,让左右两队不用再找,守住炽雪峰的出口,不准任何人离开。”

  “是。”

  原来不是只有花晓在怀疑。

  花晓瞥了火王一眼,不算意外地在那双凤目中见到一抹冷酷。怎么说也是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战将呢,齐黛丝能忍到现在才发飙,已是很了不得的耐心吧。

  “你怎么看?”

  齐黛丝在火堆边坐下,喝了口水,忽然问道。

  “我在想,我们明天什么时候下山。”花晓打着呵欠在自己的睡袋里躺下来,“最好不要太早,因为会很冷。”

  齐黛丝盯了花晓半晌。

  “明天我们不下山。继续往上。有个地方,我倒要看看那人敢不敢去。”

  “我能不能不去?”

  花晓不抱希望地问。回答她的是一个很粗鲁的举止。齐黛丝一把揪起花晓的衣服,将她从睡袋里拉出来,冷视着她的眼睛。

  “明雪的夫人是你。你可以无能,却不可以对他不关心。”

  好重的杀气。

  为了顾明雪这种人,值得么。花晓怜悯她也怜悯自己。不过,真相如何,是绝对不能现在说的。懒懒地回以一笑:

  “你想过没有,也许,那就是他为什么会嫁给我,而没有嫁给你的原因。”

  齐黛丝呆了呆,手一松,将毫无挣扎的花晓丢回原地,闷声不响地坐了下来。花晓反而将头从睡袋里探出来,饶有兴趣地问:

  “你硬要将我带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明明这个大好机会是你的。”

  齐黛丝冷冷地瞧着她。就在花晓以为她已经不会回答的时候,蓦然领口一紧,又被揪了起来。花晓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唇上一暖,某样柔软干燥的事物就贴了上来。

  一贴之下,随即放开。

  花晓的身体再次被扔回地上。这次花晓没觉出疼,因为全部的思维都被那一吻震傻了,凝固了。

  “我亲的是明雪,不是你。”齐黛丝居高临下地睥睨她,“这就是原因。”

  山中深夜的气候,比白天更冷上好几成。花晓裹着条大毯子,象团球一样,偷偷摸摸地走出山洞。

  没办法,她实在睡不着。尤其身边就是那个女人的情况下。

  她的那句话,倒底什么意思。一直以来,花晓觉得自己还可以夸口的地方就是逻辑能力,但这一次,就连这个也帮不了她。大脑里象煮开了的水,混沌一片,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所以她要出来吹吹风,清醒一下可怜的,快被闷坏的脑袋。

  和洞口值夜的火鸦骑打了个招呼,以每个人都会需要,普通而私密的那件事作理由,花晓鼓鼓囊囊,拖拖拉拉,沿着岩壁,向远处的灌木丛走过去。

  那里有个湖。不知为什么,湖面上没有结冰,水波粼粼地泛着幽蓝而细碎的微光,在积雪的深夜里,有种神秘而宁静的美。

  象情人的眼睛。

  花晓静静地靠在石壁上,看着湖水,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永远都将成为过客了。自她到这里的那一天起。正如选择,从来只有一次。

  呼吸着冷冽而带着潮湿的空气,心情渐渐放松。也不知过了多久,花晓感觉身上的毛毯再也抵御不住寒流,准备在冻成冰块之前站起来时,啪地一声,她被自天而降的一件东西重重地砸倒了。

  眼前闪烁出无数的金色小星星。耳朵里也嗡嗡直响。这真是飞来横祸呀。花晓欲哭无泪,不知道这个传送无极限的魔法世界还会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奇。

  第二个惊奇果然马上就到了。

  砸下来的这个事物,不是馅饼,不是金子,而是一个人。一个系着披风,身材高挑,昏迷不醒,长得好似还不错的男人。

  出于半调子医生的本能,花晓反射性地去摸他的脉搏,心跳,呼吸。然后发现在对方的胸膛上,有一道窄而深的伤口,血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将花晓的手湿了一大片。

  如果来人的伤势不是这么重而险恶的话,花晓未必就肯出手相救。她身边的人其实或多或少都已经看了出来,这个女人不仅胆小,而且天性漠然。她做任何事前都要先想一想,而想了之后的结果,通常是悄悄走开,当作自己没来过。

  但是这一次,职业习惯占了上风。因为知道这个人可能下一秒就会断气,心跳停止,花晓想也不想地抓过毛毯堵住伤口,又到怀里摸出一个疗伤卷轴,用已经念得很熟的咒语,将它打开,送进来人体内。这一系列动作做得娴熟流利,势若行云,等花晓主管理智的那部分头脑醒过来,决定想上一想时,已经是木已成舟,救也救完了。

  “我讨厌不告而治。”花晓很不爽地站起身,踢了昏迷者一脚,被对方肌体那份异样的健壮和紧绷感吸引,又用力踩了踩,“更讨厌做白工。你最好快点醒,不要逼我做开胸按压。我想在人身上试验已经很久了。”

  “又是你这个妖女。”

  一道听过没几次,却给人印象尤为深刻的语声,轻飘飘地传进花晓耳中。花晓心中一凛,立刻想逃,却怎么也快不过随声而至,如影随形的白亮剑光。

  颈项中传来冰寒彻骨的刺痛感。花晓一动也不敢动,心中大骂这是个什么倒霉日子,脸上还得勉强挤出笑容:

  “你好。又见面了,出来散步吗,真是好有缘份哪。”

  “我是出来杀人的。”对方全身都被裹在黑色的衣服里,只露出一双闪闪发亮,如同野生动物般,又残酷,又噬血的眼睛,此刻这双眼眸里多了几分兴味,“本来只想杀一个。不过现在,看来要多加一个了。”

  “呃,我跟这人没关系。”花晓连忙举手澄清,“你还是只杀一个吧。尽管请……咱们一回生,二回熟,以后还可以做朋友。”

  “我的朋友全是死人。”

  “咦,真是好独特的品味呀,公子果然与众不同……哇,别刺,那个,我跟你兄长厉秋也算朋友,你好歹看在他的面子上,网开一面?”

  厉冬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一入四卫,绝无生友……莫非,你就是他想娶的,我那没过门的大嫂?”

  “大概……好象……啊,是的。我是说,我就是。”

  被剑光一逼,花晓刷地挺起胸,摆出为人长嫂的架势,两根手指,却在背后偷偷地打了个叉。

  “很好。”厉冬突然一笑,雪白的牙齿在深夜的星光中闪烁出冷芒,手中长剑一抖,挑开了花晓的颈扣,“我正愁没办法回报他呢,你来得正好。原本我只是想杀了你就算的,现在么,”慢条斯理挑开第二粒钮扣,露出一小片柔腻的肌肤,“我要先做,后杀,你死了后,在你的尸体上刺上我兄长的大名,挂到城墙上示众,你看,怎么样?”

  也不知是被寒风吹的,还是剑气逼的,花晓裸露在外的肌肤现出了一粒粒细白的小粟,身体也在不知不觉地轻颤,不自禁地向后退:

  “你……你不能……”

  “怕了?”厉冬一步步向前紧逼,轻转长剑,以剑身恶意地厮磨嫩滑颈肌,拉出一道道红色细芒,“你就认命吧,谁叫你坏了我的事,又是他的人……”

  花晓背上忽然一紧。原来是已贴到石壁,退无可退。剑尖寒光仍在她喉间缠绕,厉秋俯下身,气息渐渐迫近,带着狰狞与残狠。

  认命地,战栗地闭上眼睛。下一刻,嘴唇被重重地咬住。

  那真的是撕咬而非亲吻。野兽一般的凶猛及冷酷。嘴唇之后是舌头,接下去,颈项,胸膛……当娇嫩如花蕾的两点被冰冷无情地摧残后,花晓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

  这声音却只会使行凶者更兴奋。蓦地抬头,将猎物往石壁上一压,扯开衣物,便待有进一步动作,腰间突然一麻,再也不能动弹半分。

  手指仍握住剑柄,然而那握力却是微乎其微。轻轻巧巧便被冷笑的女人夺过去,挥了个花样,随手一下,扔进湖里。

  “你……你竟敢……”

  厉冬发现声音都几乎发不出来。

  “呸。我有什么不敢。”化身为长角恶魔的纤细女子森森地微笑,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拖近,近到能看清她眼里全部的怒火,“还真以为你是个鬼,原来还是人,一样要被我药倒。”蓦地松开手,任其沉重倒地,优雅地捊了捊散乱的长发,沉吟道,“我该怎么回报你呢?先奸后杀再鞭尸这种事情毫无美感,我才不要做。”

  “这位姑娘,容我插一句嘴。”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细弱但很稳定,“不管你要做什么,最好先将他颈项中的滤毒珠舀下。要不然,很快他就会恢复。”

  “是吗。”花晓回头瞧了一眼,刚才还奄奄一息命若游丝的重伤者竟然已经醒了。这一醒,就看得出和死尸的区别了。那种神情,那种气度,甚至那种眼光,绝对也不是个等闲人物。

  今夜可真是**迭起,惊喜良多啊。

  不过,医生对于重伤者,总是不太在意。有种天然的优势感在暗示着他们。

  花晓耸耸肩,决定相信敌人的敌人:

  “很好。有道理的话,我总是肯听的。”

  一伸手,果然从厉冬的衣领里拉出条漂亮的珠链来。<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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