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有礼有血有石头

  宫羽受辱一事如孩子家胡闹一般敷衍过去,即使是南宫羽再生气,也在歧王的训斥下不再闹腾。

  岐王因为退婚的事情,已经将御剑山庄彻底得罪,原本世交的两家在近些年断绝了往来,这次主要想借着大喜的日子弥补关系,怎能让南宫羽乱来呢?他唯一庆幸的是,南宫羽得罪的是云凡,而不是云异或者云灵儿。

  云异其实早在五岁时就已达到入院标准,直到今日才确定入院,是许多大人物商议后的决定,其中含有深意,若不是云庄主想借此光耀御剑山庄,喜宴还得再推迟一年。

  午时,宾客尽至。

  四大学院、仙盟六宗、王公贵族、富商豪绅的代表各聚席间,甚至很多大人物都亲自到场,就连神皇陛下也派人送来了丰厚礼品,其中还有许多古老仙门的影子。

  毫不夸张的说,此时御剑山庄的所有势力加在一起能动荡整个西黎国,甚至能扫平南妖国的半壁江山。

  他们只是来参加一个六岁少年的生辰和入院喜宴,但没人会把他当成六岁少年,而是以未来阵仙的身份对待。

  谁让云异是修炼奇才呢?

  是的,如果不出意外,云异将会成为修仙界千年以来的第一位阵仙。

  …………

  鞭竹声止,整个世界并没有安静下来,长街被普通城民围得水泻不通,许多商贩见此商机临时卖起了冰棍。

  烈日骄阳,院顶的影子照成地上的一条线,线外光明酷热,线内黑暗阴凉。

  云凡站在阴凉的地方,脚尖与线对齐,身形笔直,再退半步就会贴着墙,后背已经感受到墙面烤出的热烫余温,再前进半步会被烈日酷晒。

  这已经是相对最舒适的地方了。

  他在想几件事情。

  街上的人不怕热么?

  听动静,府内宴席上已经在开始敬酒了吧,我站在这里迎接谁?还会有迟来的宾客吗?怎么父亲还没召自己进府?还有门檐,一定要扩建一些才行,明年妹妹入院的时候若还是大太阳,可以多遮些阳光。

  人群中,忽然有个小男孩指着云凡好奇说道:“娘亲,他就是大少爷么?”

  他旁边的妇人急忙捂住他的嘴,低声训斥道:“再瞎说就不给你买冰棍!”

  云凡平静地看着小男孩,又生出些许感慨。

  以前谁都可以肆无忌惮的说云凡是白痴废物,现在不行,因为他长大了,也因为御剑山庄今时不同往日,更因为他有个天才弟弟。

  小男孩的声音提醒了很多人,他们这才发现门外站着的清秀男子竟是销声匿迹几年之久的云家大少爷。

  也难怪,云凡很少出门,甚至在他名声大振的时候也只闻其名,不识其人。

  有几人举着伞争先恐后迎过来,最先跑到他身旁的俏丽女子替他遮阳,关切说道:“公子,怎还站在门外。”

  “未得父亲允令,不敢私自离开。”云凡颔首致谢。

  “传言虚假,公子英俊潇洒,气度非凡,哪里像白痴了。”俏丽女子犹豫了会儿,说道。

  云凡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再次颔首,平静致谢。

  “公子,莫怪小女子口直心快,云庄主这般做,着实过分了些。”俏丽女子愤慨说道。

  云凡依旧未接话。

  “公子……”

  俏丽女子还想继续说,就见先前那名高壮仆人恭敬走来,对云凡施礼道:“大少爷,快进来吧。”

  “是父亲的意思?”云凡问道。

  “老爷……今天客人太多,老爷忙不过来,可能忘了。太阳这么大,外面哪里受得住。如果老爷追究起来,你就说我假传的话,不会怎么样的。”高壮仆人说道。

  “谢谢你,高虎。”云凡嘴角扯出憨憨的笑容,颔首说道。

  “客气什么,嘿嘿。”高虎挠着后脑,也憨憨笑了起来。

  云凡理也不理俏丽女子,和高虎进府。

  俏丽女子一脸愤恨,跺了跺脚,轻啐道:“一个白痴,神气什么!”

  众人看着这名想通过讨好大少爷来攀附御剑山庄的俏丽女子,嘲笑议论起来。

  谁说大少爷傻?心里可明白着呢。

  …………

  随着云凡进府,喧嚣声停顿片刻,接着又恢复如常,宾客在交谈间眼神若有似无的往他身上瞟,眼神很小心,生怕被人察觉。

  云庄主正和岐王把酒言欢,两人也都注意到了云凡,但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聊着其他家常。

  岐王旁边的蓝衣少年寻好时机,礼貌插话道:“不知世伯后院那棵老槐还在?当年给晚辈留下了很多乐趣,实是怀念。”

  云庄主笑说道:“拘谨什么,当在自己家就好,随意一些。”

  蓝衣少年礼貌笑道:“多谢世伯。”

  御剑山庄很大,前院房屋较多,后院略显空旷,今日宾客众多,宴席不下于两百桌,后院的空旷地反而摆置较多。

  王公贵族均在前院,四大书院、仙盟六宗人数众多,被安排在后院,古老仙门则在偏院。如此安排也与身份地位有关。

  提起老槐,则想到童年时的一些事情,那时岐王与云庄主关系甚好,两家往来密切,南宫羽和云凡也从刚出生时就定下婚约。南宫羽尚小,还未到过御剑山庄,反倒是长子南宫木常来玩耍。

  后院的老槐树下,南宫木第一次见到三岁的云凡。

  那时五岁的南宫木已经是灵僮,能用元力结简单的残阵,残阵中一条断尾蛇把云凡吓得哇哇大哭,飞快逃窜,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很是狼狈。

  照看他的丫鬟见此情景,大喜过望,立刻跑去告知夫人喜讯,一路小跑一路喊:“少爷会走啦,少爷会走啦!”云庄主许诺过,谁能教会少爷走路就能领到一百两赏钱,相当于普通下人五个月的薪银。

  丫鬟一走,四下无人,南宫木蹲下身来,对云凡说道:“白痴,现在才会走路,还想娶我妹妹!”

  从那以后,岐王府便知道云凡“与众不同”,和御剑山庄便很少来往,又过一段时间,云庄主才收到退婚的书信,那时的云凡还不曾开口说话。

  此时南宫木提起老槐的原因,是看到云凡和一名仆人朝着后院走去。

  他起身离座,嘴角扬起一抹笑意。

  南宫羽紧随其后,也知道哥哥是要替自己出头,恨恨想着:哼,小孩子胡闹么……谁不会!

  …………

  云凡被高虎带到后院,席间坐满宾客,他寻了块空旷阴凉的地方坐在板凳上和高虎吃着些厨房要来的食物。

  他现在吃东西的速度快了很多,一口咀嚼十几下,像书生啃面饼,很斯文。

  高虎则狼吞虎咽,时不时捶着大腿,今天确实累坏了。

  不远处的老槐下,一名微醉的蓝衣少年正在吟诗作词:

  四院立,民修国盛胜往昔;

  六门开,万千豪仙出山来;

  齐聚首,贺异堪与不休比;

  实无奈,凡痴扰兴了无趣……了无趣啊。

  蓝衣少年悲叹一声,举头铿锵道:“敬天!”

  此词浅显易懂,既赞誉了四院六门,也夸赞云异天赋异禀,堪比天才阵仙余不休,最后一句是说云凡在此扰了各位的兴致。

  举杯敬天,落杯指向某间房门,门口坐着两人。

  敬天是敬,敬天意让各路豪仙欢聚于此!

  敬云凡非敬,而是请,委婉地请他离开,别扰了大家的兴致!

  场间随意请出一人,至少是一品阵师的实力,而云凡呢?且不说天赋和实力,只是个白痴!

  意思很明显,我等阵师在此畅饮,你一个废物白痴还不识趣的乖乖滚开?

  蓝衣少年看来是醉了,哪有在别人家做客反而请主人离开的道理。

  也有很多人望向云凡,虽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但也一脸恍然——原来他就是著名的“凡痴”。

  场间安静下来,大部分眼神投向云凡,神色各异。

  云凡蹙了蹙眉,把嘴里的食物吞进肚里,缓缓站了起来。

  诸位宾客均心想,他想做什么?

  如孩童嘴战喝骂几句?

  如白痴一般傻笑鼓掌?

  还是很识趣的走开?

  其实很多人都很同情他,因为他待人谦逊有礼,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甚至在门前迎宾时表现出了极好的礼数,让他们均感受到宾至如归的舒适。

  这样一个人,不该受到如此侮辱。

  席间,一桌寒舍的弟子站了起来,正欲说些圆场的话。

  这时,云凡开口了。

  他向着九十多桌宴席,躬身颔首,作揖行礼,礼貌说道:“照顾不周,望各位多多海涵,在下这就告辞。”

  诸人有些意外,复杂地望着他。

  一名寒舍弟子作揖还礼,面带愧色,说道:“大少爷过谦了。”

  诸人纷纷应和,各自表达着善意。

  南宫兄妹暗自气恼,察觉到许多敌意的眼神射向他们,使南宫木面色滚烫,他略一思量,猛然摔杯,随着哐当一声,他手舞足蹈,已在结印凝阵。

  “哥,你再发酒疯,我可要告诉父王去了啊!”南宫羽在旁说道。

  这句话既表明了他二人的身份,也向诸人说明南宫木只是喝得太醉,并非故意。

  原来是喝醉了,那就值得理解,毕竟在场的大部分都是饮酒之人,醉后总有胡来的时候,再者,对方也只是个十六岁少年,失些分寸也算正常。

  再看南宫木身前出现的阵纹,歪歪斜斜,像蚯蚓在泥土里爬过的痕迹,一个简单的一品凡阵竟用了两息时间,而且元气涣散,毫无气势,阵心的事物也只是一只缓缓变大的酒杯——他醉得不清啊,连结阵都想着酒。

  不多时,阵中酒杯已有老槐树干那么大,陡然间凝为实形,气势逼人!

  反应较快的阵师已感受到其中元力,竟隐隐有二品凡阵的威势。

  他想做什么?这酒疯发的可胡闹了些!

  一切转变只在瞬息,旁人根本始料未及。

  直到酒杯冲出法阵,虚影朝着云凡疾射而去,众人才明白他的意图!

  “大少爷快躲开!”寒舍弟子急忙出声提醒。

  高虎已挡在云凡身前。

  巨杯已至,悬浮在高虎身前,他根本来不及结阵抵抗,就被杯中酒水从头顶洒湿全身。

  杯落,无声碎裂,阵纹消散无形。

  原来,只是一些酒水?还好虚惊一场。

  “大少爷没事吧。”高虎回身问道。

  云凡蹙眉看着高虎,从那张脸上他看到了强行忍住的怒气,和当众丢脸带来的羞愧。

  这份羞辱和怒气,本该是自己来承担的啊,但是他却替自己挡了下来。

  云凡如此想着,说道:“谢谢。”

  南宫木装得极像,此时身形倾倒,步伐絮乱,指着高虎的背影,口齿不清地傻笑道:“被吓到了吧,哈哈哈……你……你像,像像一条狗,我家的狗……都比你胆大一些!”

  南宫木的耻笑,高虎扭曲的怒意,云凡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很多人都看着这一幕,投向南宫木带着怒意。

  可那又怎么样呢?教训喝醉的少年?他此时听得懂吗?为一个不能修行,只是看着顺眼的白痴少年而得罪一位世子?值得吗?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酒水也没洒到那名仆人的身上,世子也只是嘲讽几句,应该不会再胡闹了。

  主人家都未做表示,客人哪有出手的理。

  这件事情就过了吧,小孩子家家,发生些冲突并不算大事,只要不真正打起来就好。

  云凡也表现得极为平静,他示意高虎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朝着宴席空隙处走去,一路向两旁的宾客颔首致歉,照顾不周、惹来笑话、望多海涵、打扰雅兴等等客气话,此举让四院六门的弟子对他好感倍增,心道此子虽然不能修行,但为人处事却是无可挑剔,光是这份隐忍心态就极为难得。

  不觉间,云凡顺着宴席空隙已来到老槐树下。

  南宫羽冷哼一声,说道:“故作姿态,假惺惺!”

  云凡没有理她,径直走向南宫木。

  南宫木眼神涣散,身体摇摇欲坠,心里却是得意洋洋,心道装醉果然是极好的办法。

  云凡对他颔首作揖,说道:“这位公子若是醉了,可到客房歇息片刻。”

  南宫木继续装醉,大吼道:“不用你扶,我自己……”

  他想说自己会走,而在说这句话的同时,他身子歪斜的更厉害,仿佛下一刻就要倾倒在地,如此这般才像一个真正喝醉而又不肯认醉的人,他在心里想着自己实在聪明,一会儿还能借着醉意再教训云凡一番,简直快哉。

  然而下一刻,他真的倒下了。

  因为云凡伸手的意图,并非是要去扶他,而是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耳光响亮,却被湮没在席间喧嚣中,只有极少的人看到这一幕,随着南宫木倒地,诸人才发现这件事情。

  南宫木捂着脸,张开嘴久久不能言语,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南宫羽显然也没反应过来,她没想到有人敢打她哥,他可是岐王的长子啊。

  其他人更不敢置信,前一刻还彬彬有礼的文弱少年,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不知从何时开始,打耳光只会出现在三种情况,一种是父亲教训孩子,一种是发怒的神皇教训太监,最后一种是普通孩子打架斗殴。稍微会些修行的人,哪怕是灵僮,都会用阵法来教训对方,哪会手掌贴肉去扇耳光。

  半响,南宫木终于反应过来,捂着脸怒声叱喝:“你竟敢打我!!!”

  说话间,他已飞快结阵,空气中无形气浪形成一道道阵纹,二品凡阵正在成形。

  就在刚才,云凡已经蹲下身来,他看起来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想要把南宫木扶起来,手已经探到了南宫木的肩膀旁,南宫木当然不会接受他假惺惺的好意,身体猛然一躲,让云凡顺利地抓起地上一块石头。

  此时,二品凡阵成形。

  此时,云凡的手里拿着一块石头。

  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见空中阵纹突然消失。

  云凡挥动着手臂,认真地朝着南宫木的头上砸去。

  一下!

  两下!

  三下!

  ……

  停手!

  南宫木彻底晕了过去,黑发间有鲜血流淌到白皙的脸庞,流到脖子。

  场间寂静得可怕,不知是哪桌的筷子掉到地上,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光天化日,当着四院六宗的面,杀死一位世子?

  云凡整个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平静、缓慢的动作很是诡异,有些恐怖的味道。他甚至从容不迫的放下石头,用手指去探世子的鼻息。

  直到做完这一切,才缓缓站起来,转身对众人躬身作揖,礼数不减,如先前一般谦逊有礼,然后朝着来时的路平静走去。

  南宫羽瑟瑟发抖,根本已经吓傻了,眼睛随着云凡的身影慢慢移动到消失的地方,仿佛不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在送一只鬼。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谁懂医术,世子没死!”

  南宫羽醒过神来,并没有去扶南宫木,反而想着另外的事情。

  ——是在下冒失了、照顾不周、惹来笑话、望多海涵、打扰雅兴……

  他真的是白痴?

  对,他一定是白痴!

  除了白痴,没人敢这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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