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是在下冒失了
云凡是个名人，西黎城大街小巷都知道他的名字，即使是西河畔卖糖果的七旬老人都能讲出他的诸多闻名事迹来。
别误会，不是几岁就能背诗如流、几岁就展露出过人的修行天赋、几岁就当上阵师、几岁就和某某贵家小姐定了婚约之类的光荣事件，而是云凡脑子不好使。
说直白一点，他是个白痴。
他三岁才开始走路，四岁才学会说话，五岁时只会写简单的字。
若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毕竟皇城内有一位著名的阵师也是三岁才开始走路的，但七岁那年，彻底打消了御剑山庄庄主，也就是他父亲的侥幸心理。
那天风和日丽，阳光明媚，是云夫人亲自请卜卦大师算好的黄道吉日，就连几时几刻都把握得相当准确，还动用御剑山庄的底蕴请来一位五品圣者在旁观测，希望可以让云凡沾沾仙气。
在云凡把手放到第四块感应石上之后，没有任何反应，五品圣者终于忍不住叹声离去。云庄主面如死灰，云夫人细声抽泣。卜卦大师面色苍白，建议再换第五块感应石试试，然后他被云庄主用剑“请”出了山庄。
没有修行天赋已然决定云凡今后不可能成为一名阵师，就连成为一名灵僮，都需要付出比常人多几十倍的努力。对于御剑山庄来说，无疑是噩耗。
次日，云庄主便做出最无奈的决定——人剑合一。
人剑合一听起来很炫酷，其实不然。就是让御剑山庄的后人进入万剑林感应万剑中蕴含的古老剑意，然后选择一把剑，用特殊的方法把剑意分离出来，转移到后人的灵府，强行灌输元力。如此一来，后人的灵府与经脉脱离，不能再依靠自己修行聚集元力。一旦剑意中蕴含的元力用尽，那名后人也会成为普通人。
当然，万剑林中的每一把仙剑都是历代祖辈留下的，其中蕴含的元力都极为浑厚，堪比九品阵师。
人剑合一的方法虽然弊大于利，可是对云凡来说，再合适不过。
就在云庄主带着云凡走进万剑林的瞬间，忽然乌云聚拢，雷声大作，狂风呼啸不止，万剑齐飞天际，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雨中有血有剑有水，幻变出大陆千年来最强烈最不详的天象。
西黎城因为那场雨死了数人，神皇下令严查此事，查出真相后并没有严法处置，一来御剑山庄在西黎国乃至整个修仙界的底蕴深厚，二来万剑林已经变成废墟，这已然是对御剑山庄最残酷的惩罚。
也从那天开始，云凡的名字被世人知晓。
废物不代表白痴，他白痴的主要表现，还在于其他一些方面。
比如他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神情会变得呆滞，让人觉得很傻，看久了又会觉得诡异可怕。某次他出门逛街，盯着烧着的房子看了一会儿，便有巡城的城卫将他当成可疑人物带回衙门审问。
又比如他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动作很缓慢，就连走五丈宽的城南小桥都仔细到花费一炷香时间。
…………
某日，艳阳高照，清风拂面，桥头下西河畔傲立着一个落魄的剑客，他气势逼人，动作飘逸，手持青钢宝剑，欲将河流斩断。
云凡从一旁经过，忍不住看了几眼。
落魄剑客收剑，头也未回，冷漠说道：“少年，你我有缘，可愿拜我为师，习绝世剑法？”
云凡热血澎湃，重重点了下头，连“嗯”几声。
落魄剑客忽然抬头，如临强敌，蹙眉凝视着西河中的一叶孤舟，孤舟上坐着一个被斗笠遮住面容的黑衣男子，摇浆缓行而来。
云凡被空气中弥漫的杀气震得缓退两步。
就在此时。
一名城卫出现在桥头，探出头来，朝着西河里吐了一口甘蔗，指着孤舟喝骂：“妈的，余三桥，别以为戴了斗笠老子就不认识，再偷偷打鱼别怪老子不客气！”
黑衣男子大惊失色，飞快划桨远去。
落魄剑客慢慢抬头，紧了紧手中青钢宝剑，锋刃映射着强烈的光，直刺得云凡睁不开眼。
“看什么看！牛二傻，天天拿把木剑装什么大侠，别以为涂了层白漆老子就不认识，滚一边玩去！”
落魄剑客“哦”了一声，灰溜溜小跑逃开，经过云凡身边时，还不忘悄声郑重道：“少侠，有缘再见。”
城卫远远瞧着云凡，冷笑地咀嚼着甘蔗，含糊不清地骂道：“白痴！”
云凡怔怔地想着，别人暗地不都称自己废物么？怎么突然就改了呢？
从那以后，他的名字传得更加广泛。
废物白痴很多，算不得出奇，但他是御剑山庄的大少爷，从出生就注定成为名人。
“大少爷”的意思呢，是指云夫人再次怀孕了，经过皇城内一位老郎中的诊断，云夫人怀的还是龙凤胎。
十岁时，原本渐渐消散的流言蜚语再次传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御剑山庄的二少爷两岁就会背诗，可不像那白痴。”
“嘿，御剑山庄三小姐的尿布可都是从我这儿买的，保证您的公子穿了不会变白痴，连云夫人都后悔当初没早来光顾呢。”
“都是同样的爹妈，为何生的孩子差别这么大呢？其中包含天理至道，老朽折损数年寿元才窥破其道，来来，五十两，保证让你知晓其中奥秘……什么？太贵？难道你想生个‘大少爷’？”
天才与蠢材一字之差，云凡与兄妹的房门一墙之隔，遭受的待遇却天差地别。
云庄主和云夫人来看他的时间少了，零花钱也在不知不觉中减少许多，甚至云凡和家人一起吃饭的次数都以月数来计。
随着年龄增大，他懂得更多，不经意间受到的心灵伤害也与日俱增。
有一次，云凡和两位兄妹坐在凉亭里说话被云庄主冷漠的叱开，理由很简单：云异天赋极好，要提前进行修炼，御青学院已经内定了名额，他会成为百年来第一个以六岁年龄进入四大学院的天才。云灵儿虽然不及二哥，但也有很大希望在七岁时顺利进入四大学院。
云凡在心里问：这算什么理由？难道听一则童话故事会影响到修行么？
云凡不理解，尝试过很多次问出来，但从未得到过答案，只得到一些不通道理的理由。
他的性子变得更加孤僻，几乎吃饭睡觉看书成了生活的全部，都在自己的小房间进行着。
直到他十四岁时，许多新来的丫鬟仆人才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少爷。
今天是大日子，要来很多大人物，云凡不能回避，必须以长子的身份站在门前负责接待宾客。
御剑山庄张灯结彩，鞭竹声从晨时开始就未间断过，门前两樽石狮嘴里塞满了红碎纸，脖颈挂着的红花比云凡的头更大。一展红毯从长街尽头铺到正厅，空中时而经过的飞辇也被偌大的动静吓得提升了高度，尽管那会浪费很多支撑翔阵的元力。
云凡站在府外右侧，从晨时到现在，腿早就麻了，耳朵还得接受炮竹的连续轰炸，十分难受，他心想太阳还没升起，鞭竹声会不会吵到晚起的居民。
更忧虑的是，一会儿来了宾客，怎么笑迎？
礼迎倒是会，从太古年到如今阵修年应对各种关系和身份的所有礼节，他都在书中学习过无数遍，略微练习一下就学会。
笑迎不会，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笑过，昨夜对着镜子学了一个时辰，也没笑出个满意的结果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傻，何况别人呢？
云凡其实是很替弟弟高兴的，但由于不会笑，又怕笑太傻导致前来的大人物嘲笑他弟弟有自己这么个傻哥哥，所以刻意平静着脸色，尽管他平日也很平静。
如今的云凡很耐看，面容清秀，五官端正，皮肤白皙，眼睛清澈，身材高挑，除了略微瘦弱之外，无可挑剔，尤其是浑身散发的书生气质，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你就是云凡？”
不知何时，身旁站了个蓝衣少女，她比云凡矮了一个头，眼神却居高傲然，无所顾忌地打量着云凡。
“正是在下，姑娘里面请。”云凡颔首作揖，礼数不减。
“你不欢迎我？”蓝衣少女昂首看着他，冷漠道。
“在下不太擅长笑，望包涵。”云凡明白过来，解释道。
“哈，云家大少爷果然名不虚传呐，找借口都很有创意。”蓝衣少女嘲笑说道。
云凡很无奈，保持着“请”的姿势。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敢问姑娘芳名。”
“南宫羽！一品阵师！”
“哦，幸会幸会。”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该用什么表情？”
“你别以为假装不认识就能挽回些颜面！”
“我应该认识你吗？”
“没想到你除了废物白痴之外，还很无赖！”
“姑娘言重了。”
“你！简直……简直……气死我也！”南宫羽气得发抖。
“是在下冒失了。”云凡依旧平静施礼。
“哼，活该被退婚！我真庆幸父王当年做了英明的决定！”南宫羽把“退”字咬得很重。
云凡怔了怔，平静说道：“郡主请进吧，听说第一位到场的宾客有惊喜。”
“你怕丢人？”南宫羽忽然明白了什么，嘲讽说道，“也对，十四岁，连做灵僮的资格都没有，和同龄的一品阵师站在一起，的确很丢脸呢。”
云凡蹙了蹙眉，说道：“如果郡主喜欢，在下愿意陪你站很久。”
“好啊，我倒要看看，过阵子你如何自处，是否还能装得这般平静！”南宫羽双手环于胸前，大有耗下去的意思。
“请郡主稍待片刻，在下去去就回。”云凡施了一礼，走进府内。
南宫羽冷笑不语，倒真想看看他能玩什么花样。本来她只是想嘲讽几句以解心头之恨，哪料云凡竟故意装作不认识自己，还摆出一副平静的面孔，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仅没能解恨，反而怒意更甚。她已经想好，有必要让云凡丢丢脸面。
云凡在府内一名高壮的仆人耳边低声吩咐些什么，鞭竹声太大，南宫羽听不见内容，然后高壮仆人望着自己，连连点头。
云凡吩咐完毕，便和那名高壮仆人一起走了过来。
南宫羽心中冷笑道：以为拉个仆人就能掩盖废物的事实么？当真白痴。
两人站在石狮旁的台阶上，云凡指着南宫羽，说道：“就是她，劳烦了。”
“大少爷哪里话，这是小人的份内之事。”高壮仆人受宠若惊，然后怒气冲冲地看着南宫羽，大吼一声，“哪里来的野丫头，敢跑来搅乱云家的喜事！”
南宫羽神色一变，彻底怔住——什么情况？
但高壮仆人哪里会给她反应的时间，怒吼的同时，元力已在身前结成一张透明的阵图，圆形阵图纹路瞬间清晰起来，像一个囚笼，内里关着一头猛虎！
猛虎通体白色，忽然就活了过来，对着南宫羽无声咆哮，破笼猛扑而来。
二品凡阵：猛虎印！
南宫羽下意识结阵应对，元力形成的阵图颜色比之黯淡很多，一枚厚重盾牌还未成形，就被猛虎撕碎，随着裂痕越来越多，砰然碎裂，彻底消散。
二品阵师无论是结阵速度和阵法的品级，都比一品阵师强大太多，完全是碾压的局面。
那头猛虎如有实形，将南宫羽压在身下，虎视眈眈地死盯着她，若她敢妄动，便会扯碎她的脑袋。
南宫羽想叫，但虎爪正离她的眼睛不足一尺，将她完全压制住。
她恨恨地看着云凡，怒道：“你竟敢对本郡主不敬！”
云凡看也未看她一眼，翘首盼着长街红毯的尽头，等待着宾客。
那名高壮仆人也仿若没听到一般，挠着后脑憨憨地对云凡笑说些什么。
自然，南宫羽也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哪还不明白是此阵术中增加了隔音效果的阵术。
高壮仆人已走进府内，猛虎并未消失，而是保持这个姿势。按照二品凡阵的时间，足够延长到一个时辰之久。
一个时辰……难道南宫羽就要以这般狼狈的姿态等待宾客的目光？
她的眼睛里喷出熊熊怒火，欲要将云凡焚毁。
云凡朝她看来，面色平静，颔首作揖，不失礼数，嘴唇微启，说了句什么。
看神态和嘴型，南宫羽气得颤抖不止！——是在下冒失了。
原来，云凡所说的“陪她站很久”，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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