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七十四章 盐贩子查私盐

  新江口位于扬州城南,出了通江们顺水而下,不消多少时辰即可到达,无论才泛海而来的南货还是顺水而下的江货,全都要经过这里。

  新江口原本没有村镇,也没有码头,至少在两百多年以前,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的烂泥滩,运河和长江的接处是在更南边的旧江口。因为江水泛滥的缘故,长江的江面一度北移,江面变的非常宽阔,旧江口逐渐北淤塞住了,后虽屡次清理淤,却总是用不了几年就又重新淤积,以至于吃水深的料船根本无法靠近。

  从成祖文皇帝开始,一直到武宗毅皇帝,曾经六次清理运河,并且在将近百年之前,在现在新江口的位置上开辟了新的码头。

  有了码头,自然也就会有货栈、仓房,没有用多久就又有了船帮、伙家,人口越聚越多,规模越来越大,到了万历年间,已经形成依托水运的市镇。朝廷也就是这里设了厘金局子,巡河营也设了卡子。

  作为昔日巡河营的一员,张三哥对新江口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经常到这里扛活做力工的周六斤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路。

  清晨的新江口已是一派忙碌的景象,来来往往的民夫把货物装卸整齐,在纤伙悠扬的号子声中,一艘又一艘平底大沙船纷纷驶离,又小又翘的“尖底儿快”灵活的穿梭其中。

  河面上漂浮着一曾灰白色泛着油花的脏沫子,站立在埠头的通船石上,周六斤指着那搜正要驶离的大料船说道:“三哥,我敢拿眼珠子和你打赌,那船上装的是绝非是江货,一定是私盐。”

  张三哥大声笑骂着:“咱都是盐贩子出身,我又是在巡河营当差七八年的老行家,焉能看不出那是私盐?老子吃饱了撑的和你打这个烂赌?”

  天下盐运的一多半都是出自扬州,其中又有一大半是出自这个码头。就在一年多之前,张三哥和周六斤还跟着李乙丑一起贩运私盐呢,可以算是根正苗红的盐贩子。

  就算是普通的扬州百姓,也早就熟悉了贩运私盐的那些门道,尤其是张三哥这种巡河营的老行家,对于贩运私盐之事早已经摸的清清楚楚。

  所谓的巡河营,早就和盐商们勾结在一起了,在和李乙丑走在一起之前,张三哥和其他所有的巡河营士卒意义,都指望着盐商们“孝敬”过活。光凭那点微薄的饷钱,早就饿死不知道多少回了呢。

  和李乙丑第一次贩运私盐完全不同,扬州的大盐商们根本就不屑于用肩挑手抬的方式偷偷摸摸的贩运一点私盐,他们也懒得赚那点辛苦钱。真正的大盐商,从来都是和官府勾结,一边贩卖着朝廷配额的盐引,一边整船整船的往外边贩运自己的私盐。

  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官府是聋子是瞎子也早就知道了,却毫不理会,甚至还会给那些富可敌国的大盐商提供种种便利,个中原因已不用多说:典型的官商勾结而已。

  盐道、水管、巡河等等各衙门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被盐商们喂饱了,依旧从朝廷的衙门沦落成为大盐商的走狗和帮手。

  这本就是半公开的秘密,连扬州本地的贩夫走卒市井小民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么多年来意义都是如此,反而司空见惯了。

  “兄弟们,抄家伙,上船查验私盐喽!”

  随着周六斤的一声呼哨,整整一队民兵蜂拥而上,瞬间就控制了那艘大船。

  报的是南货,船只却吃水那么深,查一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容易了,因为那些大盐商贩运私盐的时候完全就是肆无忌惮,甚至懒得做太多的遮掩工作,仅仅之是用芦席苫住一跺又一垛精盐,就敢于在各衙门的“监管”之下明目张胆的贩运私盐。

  作为昔日的盐贩子之一,查禁私盐自然是轻车熟路一查一个准儿。

  贩运私盐是大罪名,按说那船东应该惧怕才是。奇怪的是船东没有半点畏惧的神态,反而斜着眼睛看了看这些手持刀枪冲上来的民兵,用一种非常无所谓的态度问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你们的官长是谁?眼睛瞎了还是怎的?也不看看船头的标记,袁老爷的船你们也敢查?”

  “老子管你什么圆老爷方老爷,”一脚就把那船东踹了个仰面朝天,用刀背排着他的脸,嘿嘿的冷笑着:“老子是淮扬民练的周六斤,专门来查你们这些私盐贩子的。”

  周六斤是东昌血战的大英雄,曾经陛见过天颜的大人物,船东虽然不认得他,却早对这个名号有了如雷贯耳的感受。

  可是……

  就算是贩运私盐违反了国家法度,那也是盐道衙门的事情,应该由巡河营来查。你们淮扬民练就算是有天大的功劳又能怎样?这根本就不是你们应该管的事情。

  本地的驻军都不管这个,你们淮扬民练却跑来查私盐,实实在在的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因为吃准了这不是淮扬民练的职责之内,所以那船东也不惧怕,反而象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一个劲的大声叫喊:“来人啊,快去请盐道衙门的张大人,请他来给妩媚主持公道……”

  那个张大人肯定早已经吃了大盐商们很多好处,他来了之后必然会名正言顺的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接管此事,回头就会放行。

  查禁私盐是李乙丑早就安排的事情,所以周六斤等人根本就不理会船东的这一套,直接就把整艘船给扣了下来。

  吵吵闹闹的叫嚷声中,巡河营的人们终于赶了过来。

  早就有所准备的张三哥马上就迎了上去,满脸都是笑容的对那个为首之人说道:“原来是郑知事当值啊!”

  以前在巡河营混饭吃的时候,这位郑知事还是张三哥的顶头上司,虽然只是个八品的小官儿,却也能搜刮到一些好处,总是吃的满嘴流油。

  现在的张三哥早已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正经的五品官,还是进京陛见过的功臣,比昔日的顶头上司高了好几个品级,今日相见实在有些尴尬。

  这位郑知事正要行个见上官的礼节,却被张三哥给阻住了,依旧是笑面佛的模样,拉着这位郑知事说道:“什么礼不礼的,咱们兄弟之间就别弄这个生分了。当年我在郑知事手下当差的时候,受惠之处不少。我张三混的稍微有了点样子,总不会忘记了老弟兄们的情意。若不是有军务在身,少不得要请大家喝一壶好的。”

  郑知事刚刚才听说淮扬民练查扣了袁老爷家一整船的盐,所以急急吼吼的赶过来,原本以为日渐跋扈的民兵们不大好讲话,说不得还要打一场扯皮的官司,想不却遇到了以前的老熟人。

  张三哥和蔼的态度让郑知事放心了不少,手下那几个巡河营当差的士卒也纷纷给飞黄腾达的老同事问吉打招呼,一派和睦的气氛。

  “张大人……”

  “就叫我张三,听着顺耳。”张三哥豪爽的大笑着。

  既然是打了就几年叫道的老熟人了,态度又这么好,郑知事也就不再讲究官场上的那一套上下尊卑了:“张大……三哥,这河面上的事情你也知道,历年来都是他们走盐吃利,咱们巡河营的弟兄们多少也能捞点过日子的银钱。今日你们这是……”

  张三哥原本就是他的手下,也曾经分润过盐商们贿赂的好处,自然明白这其中的种种关系,所以也就无需隐瞒,直接就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三哥啊,这事本不该你们民练伸手来管,不过今天既然犯在你们手里了,我便做个合事佬,让那船东那些酒钱出来,不让你的弟兄们白忙一场,也算是给我姓郑的一个面子,你看如何?”

  扬州各衙门都和“盐”这个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盘根错节的关系,连民兵都跳上船来查禁私盐了,分明就是想分润一点好处。

  这事是不是应该他们来管已经没有必要再纠缠了,反正袁大老爷有的是银子,随随便便拿点出来给这些民兵去吃花酒,打发他们走也就是了,免得伤了彼此的和气。

  “姓袁的盐商和我没有半点交情,我才懒得理会,”刚刚说了一句重话之后,张三哥的态度马上就有变得和刚才一样和蔼,笑呵呵的说道:“谁叫我曾在郑知事的手下讨过生活呢?姓袁的面子我可以不给,你的面子是万万不能不给的。”

  这句话把郑知事说的心花怒放,本以为这事就已经算是圆满解决了,想不到的是,张三哥的话锋一转,紧接着说道:“就冲郑知事的面子,等这件事情了了,我请巡河营的老弟兄们吃酒,醉凤楼不见不散。不过今天姓袁的这一船盐么……兄弟我是真的做不了主。”

  “张大……三哥你已是堂堂的朝廷命官,千军万马都指挥过,这么点小事情怎就做不了主了呢?”

  “不瞒郑兄,这事是我家将军的军令,军令如山呐,就算我是想放行也不能放了。”

  荡虏将军李乙丑下了军令来查禁私盐?这个事情怎么听着都觉得古怪。

  张三哥是军官,领了军令来查禁私盐,那就真的放行不得了。

  万般无奈之下,郑知事只能派人悄悄的去通知大盐商袁老爷,具体应该怎么办理,还是让势大财雄的袁老爷本人去找荡虏将军李乙丑去讨说法吧,。

  这种事情,一个小小的从八品知事是万万解决不下来的。

  就在同一天之内,淮扬民练以同样的方式查扣了六艘盐船,分属四个不同的大盐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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