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失去父亲的孩子与失去孩子的父亲

  终于在这一年的十月下旬,统合了姊小路家族的姊小路高纲向飞驒各地豪族和小大名们发出了信函,随即,在小鹰利城,以高纲为统帅,十八家豪族们带领着自己兵卒参加的姊小路联军组成了。大约在十一月份,姊小路联军开始向樱洞城开拔。

  而三木家一边,逐渐统合了江马家势力之后,羽翼渐丰的三木家也张狂了起来。听闻姊小路高纲向各地豪族大名发出了信函,于是,三木直赖也向这些人发去了信函,但信函的语气,则完全是一副飞驒国司的气派。

  最终,集结在三木家一边的,也仅仅是益田郡和大野郡南方的五家豪族而已,比起姊小路家的数量,三木家完全算是被孤立了起来。

  从兵力上看,在姊小路联军里,三家姊小路家统合起来足有两千五百人的兵力,加上十八家豪族,人数超过三千二百人。而三木家仅仅两千人马,加上桑原众能出兵两百人,五家豪族也仅仅能够出兵两三百人而已,兵力统共不过两千五百人,但三木家相比姊小路联军的各怀鬼胎,却更加团结。

  于是面对着姊小路联军的威胁,三木家终于下达了出兵的命令,并且三木直赖第一次要求景政回到桑原城,真正作为一名统帅,带领桑原众参加这一次的出阵。

  景政坐在桑原城正门的楼台上,袖着手,看着远方日落的景色,树林中乌鸦仍旧不断的叫嚷,而大雁,则是一声不吭的在空中排着整齐的队列。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从下午开始,一整个时辰都坐在这里,知道日色昏黄。

  “喂,景政,你在看什么呢?“成熟而稳重的声音,绝对不会是法然寺四人之一,景政转头看去,金刺尧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啊,看看夕阳吧,不知道,父亲看到的夕阳是否也是这个样子。“

  “不,你父亲恐怕不会喜欢看夕阳吧,赖重那家伙可是一直干劲十足啊,他看到的,恐怕只会是朝霞吧。“

  景政回头看了看这个满脸沧桑的老头,又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夕阳:“你又不是我父亲,也不是他的家臣,怎么会知道他喜欢朝阳呢?”

  金刺尧存笑了笑:“敌人,有时候比朋友,更加了解你。“

  景政也笑了笑:“也许吧。“但心里并不相信苍老嘴唇里说出的这句话。

  “不要看夕阳了,明天早晨看看朝阳吧,你父亲会开心的。“

  “会看的,明天早晨,会看到朝阳的。“

  “明天早上?你能够起得来吗?“

  “提起精神吧,不要再看夕阳了。“说着,金刺尧存转身就要离开。

  “吵死了!你这个啰嗦的老家伙。“景政别扭的模仿着,想要像一个百姓家儿子对父亲说话那样无礼。

  金刺尧存转过头看着景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臭小子!别这样跟我说话啊!“

  说完,金刺尧存就大步流星的离开了,留下景政仍旧坐在原地。

  “没了儿子的老家伙。“景政嘴里悄然说出了一句最毒的话,脸上挂着自嘲的笑容”我自己却是一个没了父亲的儿子吗?”

  离开的金刺尧存步伐非常快,但走到自己的房间里,金刺尧存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从眼眶里急速的涌了出来,意识到自己失态的金刺尧存拼命用袖子擦拭着眼泪。

  “真是越老越没用了啊。跟那个臭小子说上两句话居然还哭起来了。“老人一边擦拭着泪水,一边做到了书桌前,桌面上,放着一把佩刀。

  金刺尧存拿过了那把佩刀,极尽温柔的抽了出来。很明显这是一把非常老旧的刀,甚至刀口已经是伤痕累累,好几个崩口竟然也显得不那么扎眼,待到老人将刀抽出到一半时,刀刃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处并不整齐的断口。断刀,而且刀身的一些伤痕里还仍旧掺杂着一些深红色的血迹。

  小心握着刀柄的沧桑皮肤,被滴上了一些泪花,老人温柔的看着这把断刀,泪水却比刚才更多了起来。

  “吉祥丸!“老人嘴里终于说出了几个字,随即,老人猛地哭了起来,他想要强忍着哭,但即使头上的青筋也被憋得鼓起,也未能完全忍住这份伤心。

  老人依旧是固执的,他抓过了仍在桌旁的坐垫,不顾形象的一口咬住,强烈的哭号,变成了喉咙里发出的闷声。

  这把刀,是金刺尧存的儿子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在之前的诹访郡的战斗中,金刺尧存的十七岁独子金刺吉祥丸存义,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能够逃出弥宜满清和武田军的追击,自己带着十个人,引开了追兵的,而金刺尧存知道以后,急忙向自己的儿子追去。但自以为找到了金刺尧存的弥宜家异常的兴奋,很快就包围了仅有十一人的金刺存义队。

  发现这一队只是诱饵的弥宜满清几乎是立刻陷入了愤怒,两百人与十一人的战斗很快分出了胜负,金刺存义虽然奋力作战,但陷入重重包围的他最终也只能在刀断力竭之后被乱刀砍死。愤怒之下的弥宜满清并没有放过这个年轻武士的意思,下令将金刺存义的尸体带回了自己的封地。

  老人和剩下的手下赶到时,现场已经只剩下了一片狼藉。金刺尧存几乎是慌张的,翻腾着每一具尸体。

  “没有!没有!没有!”老人惊慌失措的翻看着,周围人劝慰着老人,没有尸体,说不定仍旧活着。

  但老人很快发现了儿子的刀,似乎这把刀是老人生命的稻草,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怀抱着希望的老人在离开诹访前最终还是见到了自己的儿子,但见到的,也仅仅是毁灭了老人希望的一颗挂在城砦门口的头颅。

  景政的话语像极了百姓家儿子跟父亲的话,莫名的,勾起了老人对于儿子的回忆。

  第二天一大早,金刺尧存早早的来到了城东楼台上,却看见景政已经坐在这里,眼睛遥望着天边的朝阳。

  看着景政的背影,金刺尧存想要悄悄地退下楼台。

  “老家伙来啦。“景政没有回头的说着。

  “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群家伙,可没有这么好的精神,这么早起来啊。你不是让我看看朝阳吗?那就坐下来一起看看吧。“

  金刺尧存便坐在了景政的身边。“发白了啊。“

  “阿嚏!“早上的寒意,使得金刺尧存打了个喷嚏。“果然我这样的老人不适合看日出啊。”

  “别胡说!”景政突然站了起来,转身走向楼梯,“你可得活着!活到我允许你死为止啊!”

  说完,景政就径直走下了楼梯。

  而继续坐着的金刺尧存,继续看着太阳一点点从地平线升起。

  慢慢的,整个桑原城热闹了起来,等到太阳完全升到了天上,景政带领着千野政康,安岛成清,金刺尧存,井口长森,以及桑原众的两百人出发了,这一次,景政第一次带上了千野伊豆入道送给自己的风铃,将它挂到了自己的大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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