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红纽扣
达成娘的心里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干点什么是好？一会儿她跑到院子里站着两眼望着天空发呆，一会儿她又回到里屋翻箱倒柜地在找着什么？具体要找什么东西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觉得今天有颗灾星要在她家里降临。
翻啊翻啊，她翻出了一件大红色的衣服，是在柜子里叠得整整齐齐地放着的。这是她的嫁衣，每年的结婚纪念日她都要把它拿出来展示展示。她屈指算了算今天距离她和达成爹的结婚纪念日还有个把月的时间了，她知道她和达成爹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达成娘也是三里河村人，她是经过媒婆说媒跟达成爹认识的，结婚那天她就是穿着这件嫁衣被达成爹用轿子抬进了王家的。
她把这件大红嫁衣捧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她感慨万千。
算起来她来到王家也有二十四个年头了，这二十四年来她只生了王达成这么一个小子，那些年来她也怀过几胎，只不过都没活成。
达成爹急了，在一天夜里他和达成娘办完了那好事之后就问：“这是怎么得了？能再生个嫚跟达成做个伴也好啊。”
达成娘望了望达成爹那布满铁道的额头没说话。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算了一卦，算命先生说她命中注定就一个儿，不过他还有招数，说让她回家把她嫁衣上的一个带“喜”字的红纽扣剪下来，缝在她儿王达成贴身的衣兜兜上，一来准得子，二来保儿命。
达成娘照做了，可一直也没有喜讯降临。
再往后达成爹随着年龄的增长，加上时局动乱日子过得不安顺也不顾及了。
王达成一年一年地长大了，他见兜兜上有颗红纽扣，总觉得自己是个男孩子戴个女人的玩意儿不对劲就想把它摘下来。
达成娘见了说：“戴着戴着，一定得戴着，这玩意儿避邪还能长寿。”
达成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此以后他就把它戴在身上了。
达成娘用手抚摸着红嫁衣最下边剪了纽扣的地方，她想当初算命先生算得还真灵验，虽然自己没能再得子，但是她儿子达成没病没灾整天活蹦乱跳的，她也就感到知足了。
“呯呯呯……”有人敲门。
达成爹听见了认为是达成回来了就快步跑出去把门打开了，见又是快嘴二嫂，顿时，他那晴着天的脸一下子就变阴了。
快嘴二嫂还是以前的老样子，脚还没迈进门声音早进了院子里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昨天夜里胶济铁路让人给掀了，一辆从青岛开出来的火车一头扎进了大沽河，五百多日本兵都喂了王八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屋里走去。
达成爹还是跟在她的后面恭耳细听着，一句话也不说，其实他也无话好说，此时的他还是只惦记着他的儿子达成快快回家来。
以前快嘴二嫂只要一进了院子，达成娘听见了动静就会从屋里笑着迎出来，可今天快嘴二嫂快走到屋门前了，她的耳朵眼里不知怎么的像塞满了棉花一样什么也没有听进去。
快嘴二嫂没见达成娘出来，知道她还是没在家就又返回身来往外走，她一边走着，一边还是在嘴上叨叨着“不说了，不说了，我回了，我回了”。说完，她的右手还像钻天猴爆竹一样朝天扬了扬。
不知怎的达成爹的两只眼睛紧盯着快嘴二嫂旋转着向上扬起的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的。直到快嘴二嫂走了出去，他把街门关好了，他的两只眼睛好像是还在天上转悠着。
快嘴二嫂说的话达成娘在屋里听得是一清二楚，她不是不想出去见她，今天她的确是没有心思见她。
有人掀了铁道，让五百多日本鬼子兵下了大沽河都喂了王八了，这是好事，这是天大的好事，让那日本鬼子看看我们中国人也是有人和他们作对的。该！活该！
达成娘一边在心里念叨着，一边抬起脚狠狠地在地上跺着，跺了一会儿，她觉得还不解气就弯下腰往地上使劲吐了一大口唾沫，然后就高高地抬起脚猛地往那唾沫上跺去，谁知用力过大，跺得那脚都麻了都痛了，可她像根木头一样没有知觉，还咬着牙说：“该！活该！”
住了一会儿，达成娘闭了嘴也歇了脚，她望着刚才那吐过唾沫的地方觉得自己有些好笑，这些动作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自己这么大年龄了怎么还能这样呢？她隔着窗户往屋外瞅了瞅见没人，她这才又放心地笑了。
笑了一会儿，她又想起了达成她的那宝贝儿子，他能到哪里去了呢？快嘴二嫂说有人掀了铁道，达成是不是随着人们去了？她仔细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挺吻合的。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真要是这样的话达成他或许还能有条活路。
达成娘的手从红嫁衣的下边一个钮扣一个钮扣地一直摸索到最上边，这一排总共是六个钮扣，最上面和最下面都是用金线绣上的两个红“喜”字，两个凑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双“喜”字，其他的四个字是“福禄寿财”。这是达成娘的娘在和达成爹结婚的前一天晚上，用一根圆柳木棍儿割成六个钮扣大的团儿，用红绒布绣上了字，再把木团包裹好做成了大红的钮扣。达成娘的娘用心良苦，她想让她的嫚儿日子过得六六大顺红红火火，“福禄寿财”天天进家来，大吉大利双喜临门。
现在还双喜临门？能保住命就算是不错了，这一家四口人怎么保？家里也没有地道像老鼠一样地钻出去。
达成娘想幸亏达成跑了出去，不管是死是活总算是出去了，出去了就能保住老王家的根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觉得亮堂了许多。
剩下的三人就听天由命了。不，把桂花保住，得想办法把桂花保住，她还年轻，她还要和达成团聚，她还要给王家传宗接代。
想到这里，达成娘找来剪刀把红嫁衣最上面带“喜”字的红钮扣剪了下来，快步朝着桂花的屋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