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军列

  王达成把桂花引入了洞房,扶她上了炕。

  桂花就在炕上盘腿打坐了起来。

  王达成朝蒙着罩头红的桂花看了一眼说:“你先在屋里呆着,我再出去照应照应。”

  桂花一听王达成说话心里就美滋滋的,不知不觉地脸上就泛起了红晕,她下意识地低了低头,谁知她头上的罩头红就要往下溜,好在她用双手接住了,顿时,她的脸红得像个红苹果似的了。

  王达成说完就出来和亲朋好友们喝上了酒。

  他一会儿敬隔壁的五大伯,一会儿敬东头屋里的老六叔······

  他端着酒说是敬,倒不如说和他们碰过杯之后,他把杯子放在嘴边上轻轻地擦了一下,而五大伯老六叔他们则是一干而尽了,他们都知道今天晚上达成这孩子在他的炕上和他刚娶的新媳妇还有好事要干,达成想喝他们也不让他喝,不能让他喝醉了身子像一滩烂泥似的,到时候显不出胶州城里男人的雄风,传出去让三里河村的女人们笑话。

  可王达成的脑子里想的不是这些,他知道自己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一边和酒席上的人们碰着杯,一边朝三叔看着。

  西边的太阳摇摇晃晃地向山下落去。

  三叔见了就右手端着酒杯高举过了头顶,然后他张开了大嘴高声吼了一句“喝啊喝啊”!

  王达成听了朝他望了一眼。

  三叔朝他点了一下头。

  王达成赶紧放下酒杯悄悄地溜出了家门,他知道这是三叔向他发出的暗号。

  这时,老刘他们也都举着酒杯齐声喊着“喝啊喝啊”,响声如雷,热闹非凡。

  王达成一溜小跑来到了城东李家庄,这里早有老刘和三叔他们组织的二十多个青壮年,都拿着铁锨镐头棍子和耙子等工具在候着了。

  他稳了稳神,用双手一左一右地摸了两把脸上的汗,又狠狠地朝地上甩了甩。

  这时有人递上来了一张纸条,他接过来一看见是张花名册,他清了清嗓子就点开了名。不一会儿就点完了,他见都到齐了就三人一组五人一帮地分了分工。

  人们不说话都默默地点着头算是应着。

  李家庄村北不远就是胶济铁路,自打日本鬼子占领了胶州之后胶济铁路就没闲着,日本鬼子从他老家漂洋过海运来了武器弹药和鬼子兵,就是从这根铁路线上发往了内地,而从内地掠夺来的金银铜铁锡铅煤炭和大量的文物宝贝,也是通过这条铁路线运到青岛,再跨海运回到了他们的老家。

  三叔和老刘他们早就恨透了日本鬼子,每当见了他们的军列是看在眼里恨在心上,总想找个机会报复一下,这几天得到一条准确的消息,今天晚上有一辆日本鬼子的军列要通过胶济线,他们算了一下大约在十点钟左右就能到李家庄,于是,他们想在这个时候闹出点动静来。

  王达成看了一眼不知是谁从家里拿来的都露出了铜色的马蹄表,见已是八点了,他知道再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城西日本鬼子的弹药库就要响了,此时他的心“突突”地跳个不停,他是第一次干这事,他也是第一次领着这么多人干这么一桩大事。

  前天上午,老刘找人捎来了个口信,说要在天黑之前一定要到三里河村三叔家去一趟。

  王达成说:“我不认识三叔,也不知道他的家在什么地方?”

  捎信的人递给他一张纸条,他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从东进村先左拐再右转直行一百五十步朝南门,门左侧有棵倒垂柳树即是”。

  捎信的人见他看完了就说:“你一定要到啊。”

  王达成点了点头说:“一定一定。”

  捎信的人握了握他的手就走了。

  王达成下午就出了城,一直到天黑之后他才溜进了三叔的家。

  他刚进屋就听老刘斩钉截铁地说:“这事一定要办好!”

  王达成听了笑了笑,他在心里说这人就是这么个脾气。

  有一次,老刘在城里办完了事要出城,他见城门口盘查得紧,自己又没带良民证,急得他用手直抓脑袋,正巧王达成骑着自行车也要出城,老刘见了截住了他,让他在自行车后座上坐着,他两手握着车把推着自行车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城门口,一个皇协军要检查良民证,老刘朝后努了努嘴,王达成把良民证掏出来给他看了,那皇协军见没问题就放行了。

  从此以后老刘就认识了他。

  老刘见王达成来了就朝三叔他们做了介绍。

  三叔一边笑着,一边给他让了座。

  王达成稍微客气了两句就上炕坐下了。

  三叔见老刘不说了,他咬了咬牙根说:“这事谁不办谁就是孬种!”

  随后,老刘和三叔他们就盘算着让王达成马上回到城里去做结婚的准备了。

  王达成又抬起了他那破马蹄表放在眼前看了看,见八点二十五分,心想,离八点半还剩五分钟了。

  到了,到了,快到了。

  他的心像怀里揣了个兔子似的“突突突”跳得更厉害了。

  这时“轰隆轰隆”城西炸开了锅。

  不一会儿,胶济铁路两侧的日本鬼子巡逻兵一边紧急地吹着哨子,一边“八格牙路”吆三喝四地朝着城西跑去了。

  王达成见时机到了,他快速地扔了马蹄表大声喊道:“伙计们,上啊!”说完,他就一下跃起朝着铁路跑去。

  随后二十几号人齐刷刷地喊叫着“上啊上啊”也都跟着去了。

  他们先把铁路一侧的石子掏空了,又用杠子把另一侧的铁轨掀起,然后都低声喊着“一二三.一二三······”,他们齐用力就把那铁轨扭成了一个大麻花。

  过了一会儿,从青岛开过来的一个日本鬼子的军列先是像发了疯似的嚎叫着,随后就稀里糊涂地冲进了大沽河。

  王达成他们则猫在沟里看开了热闹。

  正在这时三叔来了,他拉起王达成说:“快走吧,快走吧!”

  王达成一边跑着,一边吩咐着人们散去。

  很快,人们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三叔领着王达成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城东门,只见日本鬼子和皇协军查得死紧,进出城门的人们都挨个搜身还要检查良民证。

  王达成是有良民证的,他出城的时候就用过,可如今甭说别的了,单问问他什么时候出的城?又到哪里去过该怎么说?能说明白吗?就算是说明白了,可头上的土脸上的灰身上的汗鞋上的泥怎么解释?这可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楚的。

  三叔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这怎么是好?这怎么是好?桂花还在洞房里等着王达成回去给她掀罩头红呢?这在当地有个风俗,谁的媳妇谁掀罩头红,谁掀了罩头红那媳妇就归谁。

  三叔又朝城门口看了看,只见日本鬼子和皇协军又无辜地逮捕了两个老乡,两个日本鬼子分高低声吆喝着“良民的不是,良民的不是”,随后上来了两个皇协军就把那两个老乡绑了起来。

  没的法子,没的法子,看起来从城东门进去是没的法子了。三叔在心里默默地说着。

  东门不能进就闯西门,想到这里,他左手使劲一挥,风快地伸出右手拉起王达成就往西门跑去。

  他们来到了城西门,只见日本鬼子和皇协军们像阴上天来的一窝蚂蚁样密密麻麻地堵在了那里,别说进去个人就连天上的一只鸟儿也难飞过去。

  三叔抬头看了看天,知道已是下半夜了,他估摸着再有两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他皱紧了眉头扫了王达成一眼,只见他低着头望着地鼓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三叔走过去拉起了他的一只手说:“孩子,家是不能回了。”住了一会儿,他朝着西南向用手一指又说:“孩子,你走吧,你朝着西南向走吧,那里有打日本鬼子的队伍。”

  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叭叭叭”的枪声。

  王达成猛地抬起头来看了看三叔。

  三叔知道这是像狼一样的日本鬼子又在滥杀无辜了,他看着王达成说:“走吧,孩子。”

  王达成一边点着头,一边朝三叔挥了两下手一转身走了。

  三叔站在原地朝着西南向高高地挥着手。

  王达成的身影渐渐地小了,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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