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两人的阐释者
燃烧。
橘子晃撞着身子站起来。
跌跌撞撞，模模糊糊的视野被真红的恶魔充斥。
在燃烧。
一切的一切都在燃烧。
红莲的烈焰席卷过身后的丛林，巨大的树木轰隆倒下，掀起滚滚热浪，翻腾的火舌不断地向深处蔓延，浓烟四起，漆黑的夜空被深红的丛林点燃。
丛林……在燃烧。
橘子无法相信眼前的地狱就是事实。
深红烈焰包裹住丛林深处，不时能看见斑驳的人影，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着，然后一动不动地化为灰烬。
真红的恶魔吞噬了一切。
橘子第一次察觉到人的性命是如此的廉价。
对了，桐子姐。
橘子如梦初醒，紧接着窒息般的痛楚与懊悔袭上胸口，他茫然地四处张望寻找桐子姐的身影。
为了保护莽撞的他，桐子姐正面承受了大龙的一击。
身后燃烧的惨象烙印在橘子眼眸深处，他喉头发热，难以呼吸。
仅仅是大龙攻击的余波就将整片丛林点燃，那若是处于攻击的中心呢。
橘子无法想象下去，在负面的思绪占据脑海之前，他疯狂地移动视线。
桐子姐……
桐子姐。
桐子姐！
橘子大声呼唤少女的名字，内心焦急痛苦得几近迸裂。
——若是我听桐子姐的话，没有擅自过来就好了。
——要是没有那么莽撞的扑上去就好了。
为什么。
巨大的悔恨与无力游走在橘子的四肢百骸，仿佛要将他点燃。
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没用，一点忙都帮不上。
橘子紧咬着嘴唇，一丝鲜血顺着破开的嘴角流下，很快就被高温的蒸发。
好热。
再不快点找到桐子姐的话——
橘子屏住了呼吸，视野的一角，乌紫色的长发映入瞳孔。
桐子姐！
橘子发疯般冲到桐子姐身边，抱起桐子姐的身体。
马尾的发圈掉落在一旁，乌紫色的长发披散而开，桐子姐虚弱的躺在橘子怀中，纤长的睫毛下双眸紧紧闭着，衣衫褴褛，浑身被干燥开裂的伤口布满，背后原本雪白的肌肤已经不成人形，几乎全是严重的烧伤。
“桐子姐……”
橘子看着昏厥过去的桐子姐，眼角一湿，大滴大滴地眼泪落在桐子姐的脸颊上。
“为什么……为什么要保护我啊！明明……明明我什么都做不到！”
橘子哭喊着，浓烟滚入喉头，他的声音变得嘶哑。
“只会添麻烦……不能为你做任何事情！任何都！做不到！”
“但是为什么……”
橘子闭上眼睛，炽热的泪水滚过脸颊。
“……为什么还是一次次被你拯救。”
橘子紧紧抱着桐子姐的娇躯，泪水已经干涸，他扯着嘶哑的喉咙，一遍遍呼唤桐子姐的名字。
“……啊，这还真是没想到的结果呢。”
橘子的全身一震。
无比熟悉，无比畏惧，无比憎恶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他回过头，目光看向声音的源头。
东方站在橘子的前方，火焰的中心，烈焰畏惧地臣服在他的两侧，金色的头发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他用近乎披靡的眼神盯着橘子，一只虚化的青鸟落在他的手背，轻轻啄弄着他的指尖。
宛如火焰的暴君。
橘子不由得这么想到。
“这样一来……这里的人大概都清理完了。”
东方张开嘴，空洞的声音震动空气。
“……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东方歪着头看向橘子，并没有回答的意思。他偏过脑袋，无喜无怒的脸上涌现出一分落寞。
“……跟着你们的那个人，月影，死了，我的同伴小冥，也死了。”
“月影……死了？”
橘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胡说！”
比起思绪，喉头本能地先咆哮出反驳。
“月影她……怎么可能！”
本应该干涸泪水再次涌出，接连而来消息的冲击让橘子身形一阵恍惚，几乎要瘫倒。
“信不信，随你。”
东方摇摇头，落寞的表情消失，被空洞取代。
他娴熟地从收纳盒抽出一柄银质餐刀，一步步接近橘子。
橘子的手下意识将桐子姐的身体抱紧。
好轻。
桐子姐的身体好轻，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断掉一般。
橘子心头绞痛。
桐子姐……你一直用这么娇小的身体承担着一切吗。
“……本来如果放着你去死的话，她或许还能活下来。”
刀刃在东方指尖旋转，金色的身影越来越近。
“但现在……”
刀刃停止旋转，东方正手将银质的餐刀握紧，冷漠的眼神宛如鹰凖，将两人瞄准。
——要保护桐子姐。
橘子小心地将桐子姐放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的娇躯上。
桐子姐已经无数次保护了我。
橘子缓缓的从背后抽出阐释者，黑色的刀身折射出火光。
所以，现在换我保护她了。
刀尖对准东方，双手用力将刀柄紧握。
“哦——”
东方停止脚步。
“不逃走反而抵抗吗。”
东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他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餐刀，金色的替身豁然出现在他身后。
橘子的血液瞬间凝固，巨大的恐惧扼住他的脖颈，让他几近窒息。
金色的替身伸出黄金般的右手，掌心对准橘子。
——会死。
橘子毛发舒张，全身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冰冷的吐息。
他动弹不得，视线定格在东方的嘴边。
东方张开口。
“The——”
“————！”
橘子呆住了。
射向东方的视线被一道乌紫色的倩影阻挡。
桐子姐张开遍体鳞伤身体，挡在了橘子的前面。
“——world！”
“月影她不会死的。”
桐子姐微微回首，乌紫色的长发披散在银色的月光中，淡紫色的双眸温柔的看向橘子。
“所以，你也——”
时间静止了。
桐子姐的倩影被定格，无数飞刀将她包裹。
“你果然还没死。”
更多的，数之不尽的飞刀从东方指尖射出。
噗————
鲜血喷涌。
娇小的身影被染得鲜红。
时间开始流动。
桐子姐最后看了一眼橘子，嘴唇动了动。
快走。
然后跌倒在地上，浑身被刀刃插满，贯穿，红色的血液躺了一地。
——快走？
橘子跪了下来。
即便在最后，桐子姐还是保护了我，叫我快走。
但是。
斗大的泪水涌出，止不住的滚落。
叫我走去哪。
什么都做不到，不依靠别人就活不下去的我。
在这个绝望的世界，离开了桐子姐，我还能去哪？
“————————————”
嘴里发出不成人声的悲鸣，内心仿佛燃烧一般，灼热，痛苦。
为什么。
为什么桐子姐非死不可呢！
橘子战栗着，泪水模糊了视野，身体深处发出宛如坏掉齿轮般难听的钝音，但意识却无比的清晰。
“这下子，终于死了吧。”
就连一直恐惧着的，东方的声音，此刻听起来，都没有一点点感觉。
不，并非没有感觉。
橘子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他看向东方，被杀死的朋友的惨状，躺在血泊里的桐子姐的模样一遍遍在脑海中掠过。
一直笑着的桐子姐。
一直温柔着的桐子姐。
一直保护着自己的桐子姐。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样的人非死不可呢！
杀了他！
冰冷的杀意滚上背脊，从一开始被压抑着的杀戮的冲动被解放。
像你这种人————
毫无感情，不断掠夺他人的生命。
像你这种人————
连同我身边的朋友，和桐子姐都一并夺走。
像你这种人————
橘子握紧剑柄，几乎要将手骨握碎，黑色的阐释者锋芒毕露，对准东方。
像你这种人————
赤红的火光与血液将视野染红。
“————给我剁成碎片！！！！！！！！！！！！！！！！！！！！！！！！！！！！”
嘭嗤——！！！
脚下的地面炸裂。
一个跨步越过桐子姐的身体，身体旋转九十度，向上仰起，橘子的动作一气呵成，黑色的刀身雷霆般架起。
“——！！”
宛如音速，东方眼前一晃，橘子炮弹一般出现在眼前，猩红的眼神注视东方，手中的剑狠狠刺入东方的腹部。
“噗——”
腹部裂开，巨大的冲击传遍东方全身，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还没结束——
黑剑阐释者贯穿东方的腹部，橘子握紧剑柄，指骨发白，咆哮着带起东方的身体冲进火海。
“你这家伙——！”
东方的身体不断撞上燃烧的树干，枝蔓，他拔出餐刀用力刺入橘子的手臂，但橘子仿佛没有痛觉，依旧嘶吼着，十指仿佛要把剑柄握出血一般，狠狠带着东方往火海深处冲去。
“可恶——！”
东方猛地拔出插在橘子手臂的餐刀，炽热的鲜血溅到他脸上，像是烈焰般炙热，他双手按住阐释者的刃部，鲜血从掌心的切口涌出，东方双脚重重摩擦地面，金色的替身豁然出现在他背后。
只要音速冲击一结束——
金色的替身深处黄金色的手掌对准橘子。
——我就把你撕成碎片！
呼哧————
剑刃失去了前进的力道，东方的身体骤然停下。
“Theworld！！”
用力吼出的声音贯彻丛林。
黄金的替身狠狠卡住时间的齿轮。
但就在这个瞬间。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橘子的身影裂开，分成16道将东方包围。
“什么——！”
Theworld失去了目标，东方瞪大了眼睛，空洞的眼眸写满了震惊。
不可能的——
像这样的新手——
16道影子换若死神，疯狂的冲向东方。
——怎么可能使出桐人的大招！
“天外飞仙！！”
仿佛吐出灵魂的嘶吼，贯穿夜空。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道接一道的影子宛如刀锋，狠狠刺透东方的躯体。
每一剑诉说着彻骨的杀意。
左手，右手，左腿，右腿，小腹，胸口，脖颈，头颅。
只要是能想到的人体的部位，无不被剑影撕裂，贯穿。
“呃啊啊啊啊啊啊！！”
东方第一次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浑身被鲜血沐浴。
星爆气流斩结束。
16道影子化为合一出现在东方身前，黑色的人影一跃而起，黑色的刀刃斜斩而下。
噗嗤————
东方胸前，原本被桐子姐砍伤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喷涌，溅了橘子一脸。
不，还没有结束。
橘子机械般再次架起剑刃，黑色的剑尖被四周的火焰点燃，燃烧着真红的色彩。
东方还没从巨大的痛苦中缓过气，腹部再度传来冲击，橘子的剑刃刺透东方的身体，带着他宛如炮弹冲出被火焰包围的丛林。
燃烧着的两人的身影冲入大龙峡谷，直线的尽头是峡谷的悬崖。
难道说——
东方立即察觉到橘子的意图，他疯狂的拔出刀刃，刺入橘子的脖颈，手臂，胸口，双脚下沉，几乎要磨出火花。
餐刀搷入肉体的声音，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火焰燃烧的声音，还有阐释者贯穿敌人的颤音。
所有的声音的混杂在一起，被橘子的咆哮遮盖。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鲜血从双手涌出，指骨由于握得太紧而碎裂，但他手中剑却没有半分动摇。
“橘子————！！”
东方的声音停止了。
两人的身体越出悬崖，停在半空中。
东方。
橘子从东方身体中抽出阐释者，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迹。
去死吧。
东方坠落了下去。
橘子一转身，阐释者狠狠插入岩石中，止住了下落的身体。
“——唔哦！”
橘子身体一沉，他向下看去，东方正抓着他的脚踝。
金色的头发被烈焰烧焦了半边，浑身浴血。
橘子看向东方的眼睛，他那空洞的眼睛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孤寂与痛苦。
为什么。
橘子双脚踏上岩壁。
明明能露出像常人一样的表情。
用力一蹬，双手拔出剑，两个人的身体失去支撑。
为什么你总是要杀人呢！
周身旋转，右手用力将阐释者抛出，射向东方。
东方偏过身体，吃力的躲过剑锋，剑刃蹭过他的身体，再度激起一道血沫。
死吧，东方，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橘子毫无迟疑，流畅的拔出了另一把剑，肌肉绷紧，对准东方的躯体。
身体放空。
视线拉远。
只是用心专一的。
将剑射出——
剑射出的那一刻，被东方杀死的友人的惨象，躺在血泊里桐子姐的模样掠过脑海。
虽然是游戏，但可不是闹着玩的。
橘子默念道。
东方，你罪有应得。
——满载死者恨意的剑刃，将东方的身体贯穿。
东方的身体直直的坠落深渊，消失在橘子的视线中。
橘子转过身，身体一点点向下落去，他看向悬崖上头，地面逐渐离自己远去。
他闭上了眼睛。
“橘子！”
身体一怔，已经放弃的身体重新涌上力量，他睁开眼，不可置信的目光飞向悬崖的上头。
“啊——！”
桐子姐出现在那里，虽然浑身血污，头发凌乱的披散开，但她还活着。
一阵暖意从橘子心头涌现，他看向桐子姐，桐子姐也看向他。
目光相切。
橘子伸出手，桐子姐也伸出手。
好远。
橘子透过指缝凝视桐子姐的倩影。
越来越远。
我原来离桐子姐这么遥远吗。
橘子轻轻合上手，任凭身体坠落。
“橘子——！”
上方再度传来桐子姐的声音，不高不低的音线震动着橘子的耳膜。
他的目光投向桐子姐，一个黑色的影子从桐子姐手中掷出，空中几个旋转接近橘子。
“啊……”
橘子认了出来。
漆黑宛如夜空的剑身。
他伸出手，将阐释者接住。
有些老旧的剑柄残留着桐子姐掌心的温暖。
桐子姐……
橘子架起长剑，曾经见过的桐子姐的身影与自己重叠。
四方斩。
橘子下落的身形陡然止住，四道影子朝四个不同的方向飞去，正上方的影子一瞬间停在桐子姐眼前。
桐子姐伸出右手，紧紧握住阐释者的剑身。
影子化实，橘子代替黑影出现，望着眼前桐子姐的倩影，橘子眼角一热，一阵失神。
桐子姐的手牢牢握住阐释者的剑身，努力想把橘子拉上来,剑身的刃处摩擦着桐子姐的掌心，潺潺鲜血桐子姐白皙的手掌中溢出，一点点滴落在橘子的脸上。
“嗯…………”
桐子姐露出有些痛苦的神情，右手颤抖着拉动着阐释者。
桐子姐……
橘子哑然。
他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被桐子姐拯救。
他抬起头，凝视桐子姐的脸颊，被血污沾染，凌乱的脸庞，却是那么的坚强而温柔。
——算了吧，桐子姐。
桐子姐的血滴在橘子脸上，他心头一阵绞痛。
——我已经不想看见你受伤的样子了。
握住剑柄的手，渐渐失去力量。
——最后能见你一面，我没有遗憾了。
所以。
橘子的身体慢慢地滑落，眼神追逐着桐子姐的背影，仿佛要把她的模样深深烙印在视网膜上。
“——橘子！”
橘子浑身一震，双手下意识重新握紧剑柄。他从未听到过桐子姐这样说话，宛如嘶吼一般的声音带着几丝哭音。
橘子直视桐子姐的双眸，即便遍体鳞伤，声音带着水汽，淡紫色的瞳孔依旧坚定而温柔。
桐子姐咬住嘴唇，另一只手伸出来和右手一样握住阐释者的刀锋，手掌割裂的痛楚令她一阵皱眉。左手的手臂上被插上了几柄银色的餐刀，鲜血潺潺的流出。
桐子姐的动作带动手部肌肉，一柄餐刀从伤口掉落，划过橘子脸颊，带起一道浅浅的伤痕。
“疼吗！”
桐子姐质问道，橘子脸上被餐刀划出的血痕传来微微麻痹的痛感。
“疼就对了！那是因为你还活着！月影她可是永远都不会再感到疼了！”
凛然而又坚定的话语，不断地震动着橘子的耳膜。在他眼前，桐子姐乌紫色的长发温顺而优雅的披散开，散落一边，月光洗练，娇小的倩影宛如银色的女神。
“呐，活着是多么伟大，不可思议的奇迹。”
桐子姐像孩童般诉说着。
“活下去不好吗，为什么你总是想要放弃生命呢。”
橘子默然了，他想回应少女的话语，但他的嘴里早已失去了语言。
桐子姐抬起头，凝视橘子的双眼。
“啊——”
多么美丽，毫无迷茫，纯净无垢的一双眼睛。
和最初和自己见面的时候一样。
橘子心中升腾起淡淡的暖流，桐子姐的话语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赋予他力量。
啊，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
橘子哭了出来，炙热的泪水滚落脸颊。
为什么我现在才注意到。
他看向桐子姐，模糊的视野中唯有桐子姐的身影，清晰，明亮。
“一起回去吧。”
桐子姐朝伸出手。
白皙的手掌布满阐释者划开的伤口，滴滴鲜血滴落在橘子脸上，炽热而温暖。
“嗯……”
橘子伸出手，将桐子姐的手掌紧紧握住，再不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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