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 章 起死回生

  龙潭已成烫手的山芋,再不扔掉就会变为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得人喘不过气。曹苇经过仔细筛选,最终确定两位潜在的买家。李济源早有购买意向,只是价格难于敲定下来。此君在拍卖会上的表现耐人寻味,如同一把节奏分明的小提琴拉到高潮时候嘎然而止,其中所蕴含的意义非同凡响。张仁虽然肯花大价钱收购造纸厂,却存在诸多变数,他在“兴琳有限责任公司”里并没有多少话语权,所有的决议还得听从晏琳的最终裁定才能拿到钞票。他只能作为一个备选人物考虑,主攻方向还应该放在李济源身上。他耍了个小心眼,准备叫刘秀丰先去跟新的买家释放善意。他和李济源毕竟是郎舅关系,从各个方面看来都是最称职的牵线搭桥者。这是一个商业上的佯攻动作,一旦成功能为今后的谈判奠定坚实的基础。

  刘秀丰肩负起传话的任务,或多或少也尝到一些小甜头,自然要替委托人美言几句。他不顾农活劳累,骑着自行车直奔南城建材市场来找妹夫叙旧。刘秀兰从橱窗里看到哥哥的身影,亲切地迎候在门口。兄妹俩人站在门外低声商谈几句,转身走进店内。李济源备下茶水糕点,热情地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

  他们三个人相继入座,谈话的气氛显得十分轻松。刘秀丰品尝一块松子饼,说:“曹苇让我来问你是否有兴购买柔顺造纸厂的旧厂房和龙潭。”

  李济源终于明白老岳父的良苦用心。他当初在拍卖会上跟竞争对手一较高下,必然会推高商业竞价。曹苇有一天从高位上跌落下来,如果没有人托底收购龙潭,只会让他摔得更惨,龙潭的归属也将成为悬而未决的老大难问题。老人家在一年前的预见果然分毫不差地应验了。他如今只是坐享其成,说:“他是因为何种原因要把胜利果实拱手让给别人。”他提出一连串的疑问,目的是想掌握主导权,说:“我听说赵乡长拨了十多万元钱大力扶持他的良种场。他为什么要错过这么好的良机,来找我商谈善后事宜。”

  “曹苇的合伙人嫌弃他花钱大手大脚,担心前期投入过大,总有一天会拖垮养猪场,最终和他分道扬镳。”刘秀丰扔掉手上的食物碎屑,说:“他彻底认输了,想把损失减少到最小,委托我来征询你们是否有收购的意向。”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在影响着时局的发展和变化。刘秀丰不愿意提及国际风云变幻,李济源也装作不知道世界上的经济走势。李济源想留到关键时刻再拿出来镇住对手,事先说破反而取不到好效果。他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去告诉曹苇,我只能按照在拍卖会上出的价格收购造纸厂和龙潭。”

  刘秀丰看眼货架上的商品,一点也不怀疑妹夫的谈判技巧,说:“我不参与你们的交易活动,要怎样讨价还价你去和他谈。”他完成说客的使命,便想早点结束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任务,说:“他还在我们家等消息。你现在跟我去河口村洽谈,或许能以一个十分公平的价格买下龙潭。”

  刘秀兰把剩余的糕点打包,让哥哥带回去给两个侄儿解馋。她反复告诫李济源切莫太心急,早两天晚几个月拿到造纸厂都无关紧要,不要惹恼父亲让他老人家生气。刘秀丰骑上自行车,带着妹夫直奔乡下。

  农家的堂屋具有多重功能,吃饭用的餐桌也是招待客人的茶几。刘百泉和曹苇坐在方桌旁边喝茶,静静地等候他们。刘秀丰把妹夫请到家里,背上药箱去邻村给牲口看病打针,绝不多管他们的闲事。刘百泉的脸上挂着久违的笑容。李济源很清楚他此刻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昔日的冤家对头放下多年的恩恩怨怨前来求和,意味着在争夺龙潭的较量中刘家已经赢定。

  曹苇用双手捧上一杯香茶,慌乱之中把水洒在桌面上,说:“李老板果真是大人有大量,在百忙之中亲自跑上一趟来听我诉苦。本人不胜荣幸。”

  刘百泉取来抹布擦尽桌上的污渍,说:“你别讲客套话哄人开心。我姑爷是个实实在在的商人,不喜欢玩这些花架子。”他借机暗示李济源不能在收购价上松口,说:“他店里的工作很忙,没有时间和你耗下去。你们痛快点,一口价谈成这笔生意。”

  曹苇为自己的失礼深表内疚,说:“我最近遇到点麻烦,急需出售造纸厂和龙潭来弥补亏空。”他尽量向李济源示好,期望他体贴失意者的苦衷,别把价钱压得太低,说:“我想按原价转让。不知李老板能出多少钱收购这块地产。”

  李济源神清气爽地说道:“我也不想乘人之危多占你的便宜,仍然出十万块钱来收购龙潭和旧厂房。”

  这是一个十分理想的价位,和他心中的售价相差无几。曹苇还想探听一下张仁的口风再做决定,说:“李老板,我已经是落难之人,多赚一分钱也是好的,最起码能够缓解一些还款的压力。你能不能再加些钱,那怕是一千元对我来说也是天大的恩惠。”

  李济源劝他及早迷途知返,说:“老曹,你我都是明白人。目前在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下整个商业界哀鸿遍野,多少知名的大老板自身难保,谁还有闲钱买地置房。国外跳楼自杀的企业家也大有人在。”他露出一丝笑意,说:“你不妨到别处咨询一下,能够找到更为合适的买家再出手。”

  曹苇根本不了解河口村以外的世界,忽视这番忠告的真实含意。一场在海外形成的金融风暴正在向大陆袭来,它的破坏力不可估量,前锋已经到达珠三角,内地的商家隐隐约约感觉到威胁。他仍在左右摇摆不定。

  时隔三天,曹苇提着几样新鲜水果前来拜访老友。晏琳对他的到来不屑一顾,下台的村干部还不如她手底下的一个业务员管用,早已变成来打秋风的乞讨者。两个臭味相投的人凑到一块还能商量出什么好事。她采取严密的防范措施,绝不容许外人来打钱财上的主意。

  张仁把他请进办公室密谈,说:“你别听那个黄脸婆瞎唠叨,她做惯小买卖只顾眼前利益,从来都看不到潜在的商机,赚上十万元钱就感到心满意足。”他在无意中说漏嘴,要想更改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说:“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宽心。我爹在银行里工作,凭着他的关系还可以贷款。”

  曹苇已经摸清他的家底。可怜老天不容跳蚤长大,张仁干了这么多年才挣得十万元钱,即使扎紧脖子不吃不喝也难解燃眉之急。看来李济源的话另有深意。他推开椅子说道:“你没有足够的资金,不要过问龙潭的事。我会再想办法渡过眼前的难关。”

  晏琳叩了一下办公室的门,告诉张仁消防队的警官来了。左蔚然和彭光前在昨天下午来南城建材市场检查消防安全,指出许多商铺的内部装饰不合格,存在某种程度上的火灾隐患。“兴琳有限责任公司”也在名单之列。他们手握一迭整改通知单,站在门口等候张经理出来回话。

  张仁不敢慢待消防队的官兵,遵循晏琳的嘱咐走出去和他们攀谈,希望能够免除再次装修之苦。曹苇也想帮朋友分担忧愁,跟在他身后相机行事。晏琳坐在收银台上静观其变,双手不停地数着抽屉里的人民币。

  左蔚然找出一份通知书,说:“你们店里的吊顶全部用木料做框架,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电线,很容易引起火灾。”他拿出一支钢笔请店主签字,说:“按照消防条例,你们必须在十日之内拆除吊顶,再按上面的要求重新装饰店面。”

  曹苇逐条研究着纸上的整改项目,说:“你们这次管得很严嘛。”他抬起头望着不远处的商店,说:“那间金光闪闪的‘东鹏洁具’也要像这样整改吗。这可是伤筋动骨的工程,我估计他们的损失至少也在三万元。”

  彭光前赶忙解释道:“他们是由总部统一装修,艺术吊顶用得是钢架结构,所有的电器线路都是穿管作业,完全符合消防规定。不必再做任何改变。”

  张仁直到此时才弄懂专业施工和一般性装修作业的区别。他害怕当初的设想化为泡影,说:“我除了拆掉吊顶之外,还有其它的方式可以维持现状吗。比如说在木质框架上涂上一层防火材料,也能取到阻燃的效果。”

  “那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小花招,在火灾面前取不到任何防护作用。”左蔚然做起说服动员工作,说:“张老板,我们这样办也是为商家着想,消除火灾隐患才能确保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曹苇自作聪明多了一句嘴,说:“你拆除这些天花板不要内部装饰,同样可以达到预防火灾的目的。”

  张仁赶快纠正他的错误言论,说:“你不懂商业法则。在市场里面搞竞争全靠店面上的风光吸引客户。室内的装修缺少品味都会被人瞧不起。我拆除吊顶就会露出光秃秃的横梁,呈现一副破败相还上那儿去招徕顾客。这个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他们正在争论不休,又有两个工商管理人员找上门,说是接到群众的投诉,要来抽查他们的商品是否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张仁只好乖乖地在整改通知书上签字,打发走消防队的警官,跟随他们走进店里听候处理。曹苇亲身经历过屋漏偏逢连阴雨的窘境,深知张仁经过这番折腾再无翻身的机会。他站在门口暗叹不已。忽见龚格利带着环保局的职工闹上门来,当面向工商管理局的工作人员申诉张仁卖给各家各户的水龙头存在质量问题,用不到五年时间出现漏水,险些把“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吵得底朝天。张仁夫妻俩人赶快低头认错,前面送走工商局的干部,转过身来又要安抚受损的住户,答应马上派人给他们更换配件,绝对不会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

  龚格利并不满意他的答复,坚持要按合同办事,说:“你的龙头全部漏水,把几家人的厨房给淹了,造成下面的住户屋顶渗漏。你得赔偿他们的损失。”

  张仁低声下气地哀求道:“龚科长,你就不要添乱了。我先派人去修好水龙头,再挨家挨户调查他们的情况,依照合约上的条款敲定赔偿方案。”

  龚格利转过身去征求众人的意见。环保局的职工认为先解决水龙头的问题至关重要,赔偿的事情留待日后再做处理。龚格利限令他们当天去更换配件,必须在七日之间满足群众的一切要求。

  张仁召集业务员开会,叫章光弼领队去维修环保局的水龙头。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配件,说:“老章,你带上几个人跟着他们去察看详情,凡是我公司卖出去的产品不论新旧统统给他们换上新式机芯。”

  章光弼大发牢骚,说:“张经理,我们跑业务都来不及,那有时间去当维修工。”他的话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有些业务员在私下议论纷纷,猜测公司即将倒闭。还有十多个人提出退还押金另谋出路的要求。晏琳恶狠狠地敲击着收银台,好不容易镇住这帮小混混。章光弼迫于压力不得不改变策略,说:“修理水龙头已经超出我们的职责范围,公司或多或少也得意思一下,给大家发点加班费和奖金。我才能调动业务员的积极性。”

  张仁急忙开出空头支票,说:“我会论功行赏,根据你们所完成的任务定奖罚,实现多劳多得的分配制度。”张仁送走所有的业务员,回过头来找曹苇,店里店外不见他的踪影。他把目光转向晏琳,唯恐妻子言语不当冲撞旧时的朋友,说:“老曹刚刚还跟在我身边,怎么一眨眼又跑到那儿去了。”

  晏琳兴灾乐祸地说道:“他走了也好。省得你又要跟着瞎起哄,听到风就是雨的乱干。”她指出张仁的弱点,说:“你险些中了小人的奸计,拿着我们的血汗钱去做不靠谱的买卖。”

  “是你把他赶走的。”张仁色厉内荏地指责道:“你也太霸道啦,不分青红皂白把我的客人打发走。像你这样不讲情面的人真是世间少有,只配送到庵堂里去当尼姑,一辈子也交不到真心朋友。”

  晏琳被丈夫的话伤透了心,常年和他同床共枕的伴侣竟然比不上一个穷朋友。她走下收银台,说:“老曹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你跟着他混下去能有多大出息。你趁早收心吧,别再一天到晚想着那个臭水潭,把它买下来既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做衣穿,空置在山里放任老鼠打洞麻雀做窝,什么正事都干不了,还要连累我陪着你一起受罪。”

  张仁惊呆了,说:“这是我毕生的追求。”他突然清醒过来,家庭主妇大多是感情动物,根本领会不了男人的雄才大略,说:“你别以为自己嫁给一个傻瓜,整天只知道陪着客户下馆子,举起酒杯喝到肝硬化,打麻将只管输钱不会赢。那都是生意上的需要,舍了小钱才能得到大富贵。”

  “现在是九十年代,你还在我面前奢谈什么理想,就不能体谅一下别人的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了。”晏琳重重地关上抽屉,说:“你是和李济源斗昏了头。他每做一件事情你都要横插一杠子,也不想想自己只有豆大的福气。你花大价钱装修的店面不如人家的结实耐用,还要被消防队勒令推倒重来。我可不敢再陪你玩危险游戏。”

  张仁松开脖子上的花领带,转眼之间变成一个目露凶光的人。他正在蜕去温和的保护色,开始要以经理的身份掌控全局。人到中年万事空。他再干不出一番事业,下半辈子只能听任女人宰割。桌子上的电话打乱张仁的思维,龚格利一再催促他赶快到现场监工,有些业务员脾气暴躁和住户发生口角。

  晏琳三缄其口,不想在他发火的时候自讨没趣。张仁默默地收拾好工具,叫辆出租车送他去环保局。“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已是昨日黄花开始慢慢凋谢,成为名副其实的赔本买卖,此时不走更待何日。晏琳回到收银台,整理好台面上的物品,行色匆匆离开南城建材市场。

  张仁劳累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登上五楼,掏出钥匙开门打不开锁具。这个蠢货竟敢把门上的防盗锁给换了。他使劲踢一脚防盗门,从缝隙里飘落下来一张字条。他弯腰捡起来细细品味,整颗心凉了半截:张仁,你不要找我。当你看到这张纸条的时候,我已经登上开往山东的列车。你把铺面转让出去,尽快发放员工的遣散费。半年后我会把离婚申请送到你手里。希望你在上面签字,我们好聚好散吧。

  张仁气得浑身发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下楼,举目四顾偌大座城市竟无一处栖身之所。他只身走进银行小区,重新寄宿在父母家中。他蜷缩在沙发上算账,把店铺转让出去可以获利二万元,支付业务员的工资尚有节余。如果能用剩下的水龙头充当押金返还给店员,省下的钱足够他花销一些日子。

  张顺信决定和儿子好好地谈心,帮他理顺破产后的处置方案。他搬个小板凳坐到大沙发旁边,说:“你已经做了一件蠢事,把大半生的积蓄输得干干净净。这次教训够惨痛啦,堪比周瑜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要沉浸在以往的失败中。这一页就让它翻过去,赶快丢掉思想包袱另外寻找出路。晏琳即使贪得无厌,还给你预留下处理善后工作的空间。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也是你走上正途的转机。”

  “你放心好啦,我宁愿得罪某个大老板,也不做千夫所指的小人。”张仁认真聆听父亲的教诲。他知道孰轻孰重,要在茫茫尘世中刻意躲避某个债主容易,一旦引起众怒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他满面愁容地说道:“我会善待每一个员工,让他们毫无怨言地离开公司。”

  张顺信帮儿子出谋划策,说:“我给你联系上一位建材经销商。他有意要在曲靖发展,会出个好价钱来接手‘兴琳有限责任公司’,根据自己的喜好改做其它用途。”

  如同很多从高位上跌落下来的失意者一样,张仁怀着复杂的心情和这位建材商见面。田开文是个精明的中年人,谢顶的脑门上布满皱纹。他只肯出一万元转让费寻租铺面。张仁在他的诱惑下很快办完手续,签字的时候说是还有点私人物品要取走。田开文通情达理丢给他一把备用钥匙,言明三日以后就要换锁,他再也进入不到商店里面拿东西。

  张仁无心做生意,早早地打发走店里的员工,靠在收银台上喘息片刻。在以往的岁月里收银台是女主人长期占据的位置,现在已是人去台空,昔日的热闹犹如过眼云烟消失在痛苦的记忆里。他命中注定要苦度余生。

  门外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好像有人向这边走来。他正在惶恐不安之际,雷连廷前来探听他们停业的情况是否属实。张仁对市场管理处不感兴趣,他没有少交租金又无欠债,雷连廷不可能把他撵走。他打起精神说道:“老雷,你要是来看笑话免开尊口。我正烦着呢,一心只想找人打架。”

  雷连廷仅凭声音就能判断出他已经失望到极点,说:“张老板,胜败乃是兵家常事,你也不必过分悲哀。”他对此类事件接触多了也就见惯不惊,说:“这间铺面的房租下个月到期,你不想干可以转让给别人经营。我保证你能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

  张仁孤身一人闲得无聊,便想借机游戏世间,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已经不复存在,与其整天愁眉苦脸面对无边的烦恼,不如寻点乐子开心,暂且把今日当作愚人节。他跟随雷连廷走进市场管理处,果然见到一个其貌不扬的青年人在座。林语强生来身材矮小,看上去就像是个四处乱窜的窃贼。他操着浓重的闽南口音和张仁谈判。他们很快达成转让协议,在雷连廷的监督下草签合同文本。林语强十分爽快掏出五千元钱预付订金。张仁一时鬼迷心窍,见到这份送上门来的财富起了歹意,皮笑肉不笑地接过飞来之财。雷连廷要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张仁和林语强商定一手交钱一手交出铺面,当场互换钥匙和钱款。雷连廷如果说破其中的厉害关系反而显得不仁不义,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是他精心布好的局,纵然是浑身长满嘴也难辨是非曲直。他目送张仁走出建材市场。

  张仁乘坐出租车直奔河口村,躲在农民家里窥测方向,思考今后的行动计划。他和曹苇凑在一起,两个难兄难弟抱头痛哭一场,随便炒上几个小菜喝到月上中天。张仁早有规划,打算追随晏琳的足迹直飞山东半岛,到海边寻找亲密爱人。他借着酒劲说道:“老曹,都是女人惹的祸,实在对不起朋友啦。你要把造纸厂和龙潭卖给李济源,最好把它们拆开分别出售,为我们东山再起埋下伏笔。我就不信合你我两人之力还斗不过他。”

  曹苇已无半点斗志,说:“你和我都在这场斗争中搞到身败名裂,没能阻止李济源收购龙潭的步伐,反而助长他的气焰日盛。再胡搅蛮缠下去也收效甚微,何苦要自寻烦恼。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的纷争到此为止吧。”

  张仁捉住他的手腕说道:“你只管按照我的意思办事,再想办法为难一下李济源。他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少给你一分钱。至于理由嘛你信口乱编一个,只要糊弄过去就算完事。老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况数年之内见到分晓。”

  曹苇仍在心里犯嘀咕,说:“他会把旧厂房登记在好朋友名下,你想觊觎也无从下手。你干嘛要绕上这么大个弯子和他抢龙潭。”

  “你别忘记,他的好友也是我的故交。”张仁放下手中的酒杯,说:“劳烦你找一辆汽车送我上昆明。我要乘班机飞往青岛。”

  曹苇遵从吩咐,连夜把张仁送到机场。他没等客机起飞,马上乘车返回曲靖,赶到南城建材市场会见李济源。刘秀兰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奇怪,“兴琳有限责任公司”宣告破产彻底断了他的后路。曹苇推说要保全个人颜面,必须把造纸厂和龙潭分开出售,以防农村人多嘴杂议论自己无能。他要求昔日的竞争者配合一下。李济源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变化里面所包藏的险恶用心。他的目标是要挽救龙潭,造纸厂的归属还在其次。刘秀兰给丈夫出个主意,不妨把造纸厂登记在王朝峰名下,他是个老实人玩不出什么鬼花样。王朝峰十分乐意帮朋友的忙,一切手续顺理成章地办好了。龙潭又回到环保人士手中。

  曹苇结清村里的欠账,早已弄得家徒四壁,衣服口袋里仅剩两张五元面值的人民币。他除了一亩山地三分水田里面种的庄稼,身边再无多余的财物。农家小院还属于刘百灵的婚前财产,他只有居住的份额并无处置的权利。幸喜刘小才摒弃前嫌,来接父亲进城安度晚年,他才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曹苇在儿子家歇息几天,稍微缓过点力气。他又在餐后发牢骚,说:“李济源也太抠门,区区五千元放在他手上算不得什么东西。他就是不肯施舍给我还债,弄得你父亲身无分文,买包香烟都要靠赊账。”

  何秋雨当面顶撞道:“你别在背后讲怪话。我得不到李济源两口子周济,怎能在学院街上摆地摊。我们家每个月仅靠你儿子那点工资为生,连供孩子上学都困难,那有多余的钱养闲人。你老人家那来这么好的福气坐享其成,得了便宜还装肚子疼。”

  曹苇被她气得腹中饱胀。他面对儿子说道:“你听听这像什么话。我才讲了一句,她已准备好十句来堵我的嘴巴。现在的年青人缺少家教。”

  刘小才居中调和道:“爹,你赶快吃饭吧。秋雨洗完碗筷还要去进货。我要送你孙子上学,没有闲功夫陪你老人家瞎扯。你最好上公园里找人聊天。”

  曹苇自嘲人老无用,靠在大沙发上打盹,想上个主意直奔环保局。他指名道姓要见蔡大川,没人敢对他另眼相看。很快来了一位穿着时髦的女秘书,问清他是来自农村的基层干部,带领他走进办公室。他直到此刻还在做着当官的美梦,真是个恬不知耻的狂徒。

  蔡大川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对待此人就得像处理喷着火苗的液化气钢瓶那样小心行事,稍有不慎会伤及无辜。最好能把他这把火引向别处。他打开新式饮水机,说:“老曹,欢迎你来环保局做客。我刚买了新采下来的春茶。”他亲手捧上一杯茶水,说:“你又带来什么好消息。”

  曹苇露出丑陋的面孔,说:“我已经把龙潭卖给李济源。冤有头债有主,到了秋后算账的时候。你应该让他尝尝治理污染是什么滋味。”

  蔡大川不想陷在泥潭之中无法自拔,任何轻举妄动都会造成难于意料的负面影响。他的思维逃不出到访者的眼睛。曹苇焦躁不安地转动着身子,就像准备冲锋的士兵鄙视止步不前的将军,面部表情似乎在嘲笑胆小如鼠的司令官要放弃攻打一座坚不可摧的碉堡。蔡大川唯恐引火烧身,立即召唤监察科长前来会商行动计划。

  肖天笑奉命赶来。他最讨厌外人干政,这个脸部皮肤呈现病黄色的乡巴佬有何德何能竟然成为副局长的座上宾。他机敏地说道:“老蔡,我们还是珍惜时间,请你移步到监察科向我的部属直接下达命令。”

  蔡大川拒绝了肖科长的请求。他用命令的口气说道:“根据群众举报,龙潭的主人现身了。你快把整改通知书送到他们手里。”他为了消除肖科长的疑虑,又加上一句话,说:“你可以传唤新任的村民小组长,逼迫刘长文讲出实情。你们很快就能见到大老板。”

  曹苇抬起屁股走人,哼着“潇洒走一回”的歌曲,大摇大摆地步出环保局。肖天笑望着他的背影发呆,搞不清楚他是何方高人,能把情报工作做得如此精准。他立即组织人马赶往河口村,寻找危害生态系统的罪魁祸首。

  龙潭静静地躺在大山脚下,如同一位生命垂危的病人日夜呻吟,潭里的景象惨不忍睹。肖天笑派人请来当地的村民小组长,陪着他漫步在水潭边上,说:“小刘,造纸厂把你们村的水源地搞成这副模样,农民朋友们也是身受其害。县里责成环保部门要尽快查处这起违法事件。”他捡起颗石头丢进水里,说:“我听说你手上掌握某些信息,对我们执法很有帮助。”

  “我们见过面。好像是你们来查封造纸厂,我和弟弟为村民们讨薪的时候。”刘长文警觉地盯住土路上的汽车,很难透过贴膜的车窗玻璃看清里面坐着何许人物。他闪烁其辞地说道:“现在已经时过境迁,龙潭在前些日子换了新主人。他也曾向大家承诺要千方百计改变现状,绝不让污泥浊水祸害民间。”

  肖天笑怎肯偏听偏信村民小组长的一面之词。他把刘长文带到车队旁边说道:“你放心好啦,这次专项行动由我负责。局里的头头脑脑一个也没有跟来。”

  刘长文依次看过环保局的车辆,果然没见到蔡大川的身影。他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李济源,告诉他环保局的干部要约见龙潭的持有人。村民们闻讯后纷纷赶来看热闹,刘百泉坐在土堆上静观其变。李济源赶到现场,山坡上已经站满围观的人群。肖天笑看清龙潭的新主人是昔日的故交,心中升起一丝怜悯之情。他们在不久前还是平起平坐的同级干部,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底细。李济源这次肯定是代人受过。他不忍心把高高举起的棍棒打在环保人士身上,做出有违良知的傻事。

  李济源一直以来都在思考治理环境的方案。龙潭已经被工业废水污染过千百遍,水里存在大量的化工原料,周围的土壤也成为藏污纳垢之所。若要撒放化学药品分解水中的有害物质,势必造成新的沉淀,残留物沉入潭底会形成无法清除的板块。这里若是变成死水一潭,将从根本上违背他拯救龙潭的初衷。要想复活泉眼还得从长计议。他暂时拿不出更好的方法,迟迟没有动手根治大面积的污染。他目前正在网上查找相关资料,多少知名的专家学者都对恢复龙潭的出水束手无策。只能寄希望于时间,自然界的净化功能如同无与伦比的魔棒,唯有神奇的力量能在悄无声息中破解危机。这需要耐心和漫长的等待才能取得成效。他稳步走上前去,说:“肖科长,让你们久等啦。”他露出一个志同道合的笑意,说:“环保局的同志和我想到一块去啦。你们为了治理这池污水也付出过很多心血。”

  肖天笑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份文件。他捋顺角落上的皱折,说:“李老板,我来送整改通知书。请你签收。”

  刘长文大声喊冤,说:“柔顺造纸厂往南门河里排放七八年的污水,你们只会龟缩在环保局里不闻不问。李济源刚接手龙潭不到一个月,你们就闻风而动,跑到乡下来耀武扬威,责令他这也要整那也得改,全然没有个章法。”

  正义的呼声得到广泛的响应。刘长武站在树下高声吼道:“你们放走真正的元凶,却来为难解决问题的勇士,凭良心而论你们已经输理。你们再像这样搞下去真是天理难容。”

  李济源发现其中的破绽,说:“肖科长,你这份文件早已失效,去年发的整改通知书怎能拿来办今天的事。”他用食指划过纸面,说:“上面针对的客观主体也不合现状。龙潭现在是我的私人财产,不是造纸厂的附属品,造成污染的企业早已倒闭。按照谁污染谁治理的原则,你来找我也不符合法定程序。”

  肖天笑接过整改通知书,揉成一团塞进衣兜里,说:“李老板,实在对不起啦。我会在半个月之内重新打印新的文件。”他朝着部下挥挥手,带领全体工作人员乘车离开河口村。这场闹剧早早地落下大幕。

  李济源并不满足取得的成就,趁着这个机会把治理污染提上议事日程,说:“河口村的乡亲们都别走。我还有个请求要和大家商量。你们中间有谁会用土方法破解这道难题,把臭水变为清波,让鱼儿重新游回龙潭繁衍生息,还给水源地一片安宁祥和的美景。”

  村民们摇摇头表示无计可施,唯有刘百泉蹲在山坡上低头不语。刘长武性子急躁,只想在众人面前逞能。他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说:“你只要肯出钱,我马上动员本乡本土的朋友四处搜集水泵,拉来电线抽干这池污水,架起管道引来山泉置换水体,不出十天半个月就能完成任务。”

  刘长文质疑弟弟的办法不可靠,说:“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各个村庄的农民都在祈求天降甘霖,城里的居民连吃水都得靠消防车运送。你纵然有万贯金钱也买不来这么多水,何况铺设管道的费用比罚款的数额还要高出几倍。谁愿意干这种劳民伤财的蠢事。”

  李济源从他们的争执中看到新的希望,说:“长武兄弟的话也有可取之处。我们不如先按他的主意抽干潭里的污水,再做后续的打算。”他望眼山腰上的南干渠,又一次想起水利局,若能从潇湘水库调来清水注满龙潭,刘长武的提议也是一个好方法,说:“你先征集五十台抽水机,三日后备齐听候调用。”

  刘百泉抖掉烟锅里面的灰烬,说:“天空勾勾云,地上水涟涟。”乡亲们看到老将出马,必有深谋远虑,整个树林里一片鸦雀无声。刘长文约束村民们依次退去,留下他们翁婿俩人相处一会儿。刘百泉倚老卖老地说道:“李济源,你来帮我捶下后背。长年累月的劳累弄得我双肩发麻。”

  李济源爬上土堆,运用娴熟的手法帮岳父按摩肩部,说:“你老人家肯定有治理污染的高招。能否透露点消息给我听听,也好让小婿做些准备,免得临阵慌了手脚,跟不上你前进的步伐。”

  刘百泉指着天上的云彩说道:“我观察天象得知,今晚有一场暴雨,估计要下到明日午时,肯定会引起山洪暴发。我们可以乘此机会掘开南干渠,引来多余的雨水冲刷龙潭,荡尽里面的污泥浊水。”

  深夜时分果然降下倾盆大雨,不到半个小时农家小院已是水满为患。刘秀丰穿着雨衣赶来疏通阴沟,想方设法排除老屋里的积水。刘百泉和女婿各戴一顶斗笠,手提两把锄头跑出门,惹得刘秀丰站在屋檐下面狂叫不已。何花打着手电筒走下楼,站在台阶上轻声安抚儿子,说是他们要去办一件大事。

  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危机四伏,狂风吹断的枯枝“噼啪”有声,随时都会从高处坠落,威胁到路人的生命安全。经过整整一个旱季的煎熬,干裂的山坡上缺少固化土壤的植被,疏松的泥土被雨水浸泡后出现垮塌的迹象。他们摸黑钻进大山深处,沿途时隐时现响起塌方的崩溃声,洪水携裹着泥沙呼啸而下,冲毁山边的良田。

  李济源拉着老岳父爬上山坡,只见南干渠里面的混水暴涨起一丈多高,浊浪拍打着两岸出现即将溃堤的险情。他们早在日落前勘查过地形,选好决口的有利位置。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石头缝里涌出管漏的水流,源源不断地冲入漆黑的山沟。刘百泉喘息未定,立即指挥李济源破堤引流,两把锄头飞舞着掘土放水。只听一声巨响过后,洪水顺着山势奔腾而下,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奔龙潭,声震十里开外。刘百泉丢掉手中的锄头,一屁股坐在泥水里仰天狂笑不已,高声庆贺老天爷有眼,还大地一个洁净的水源地。

  天色微明,大雨依然下个不停。李济源和刘百泉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坡,站在山岩上观看潭里的水情。汹涌的洪水顺着山沟直泻而下,强大的水流把龙潭搅得底朝天。经过几个小时的冲刷,工业废水早已不见踪影,附着在石壁上的污垢荡然无存。大自然发出最为神奇的力量,一夜之间改变龙潭的面貌。不出七日,等到潭中的雨水变清,龙潭又会如同一面明镜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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