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十五1章

  外面的来人个子不高,身体偏瘦,虽长得圆头圆脸,但脸部的肌肉并不丰满俊俏。额头窄扁,颧骨微凸,下巴略有些尖削,鼻子、眼睛和嘴巴小的又都是那么可爱。少了虎头虎脑的虎相,自然大大咧咧的五官也就棱角分明了。

  “李如。”黄明玉欣喜地叫出了声,那种久别重逢地喜悦洋溢在他脸上。

  “你小子,回来也不说去我家里坐坐,还得我大驾光临!”李如把一对小眼睛睁得溜圆,伸手在黄明玉的臂膀上推了下,这样熟惯了的招呼仿佛还不失童年纯真的友情。

  虽说李如人小体瘦,可在村里他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小片汤’。对于这个人们熟惯了的称呼,他既不赞成也不极力反对,而是在人们呼喊他的时候,他总是美滋滋的,仿佛他可以跟‘小虎队’里的任一成员相互媲美。

  ‘片汤’两个字是人们跟他外公身上传下来的,说起他外公那可是村里老祖三辈都是打瓜皮溜嘴皮的‘场面人物’。

  农村人没多少文化,真要是给谁起出个外号来,那还真符合这个人习性脾气,让人细捉摸起来还真有那么点耐人的味道。李如没别的本事,在村里好日个粗,吹个牛,扯个三六九等闲篇,村里年轻人还真比不了。村里人不表扬他,也并不讨厌他,平常打个哈哈,逗个乐子,如若李如在场,总也少不了拿他打趣。

  要说李如除了嘴贫点,也没个别的坏毛病。父亲李春生在村里开了个榨油小作坊,一到秋天新油料下来的时候,一家人没日没夜的忙乎,钱也赚了不少。可村里女孩子没一个看上他的,不是嫌他个子低,就是说他嘴贱,话说不在点子上。前两年为了给他说媳妇,李春生两口子愁得日食无味,夜宿无眠。

  后来倒是在本村攀上了门儿亲事,两人岁数也相仿,可就是女孩子嫁过人家,还生养过孩子,是个离过婚的女人。李春生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虽嘴上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可心里也是有苦难言。

  李春生有两个儿子,而且哥俩只相差两岁,如果李如娶不过媳妇,恐怕连二儿子的婚事也得给耽搁了,所以只要李如同意,这门亲事李春生还是愿意接受的。

  后来这门儿亲事倒还是耽搁了一个秋天,原因是李如的母亲(王秀莲)死活不同意。在她心里,儿子不秃不瞎,为啥非得娶个离了婚的女人呢?过了门日子到凑合着好赖能过,可名声不好听,再说二儿子以后的媳妇咋订?她转不过弯儿来,所以她一直把这门亲事咬得很紧没轻易松口。再后来左邻右舍亲朋好友轮番的打劝,慢慢转过了劲儿,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俗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这门亲事成倒是成了,可人家女方倒还是对王秀莲当时的做法有了怨气,在村里扬言说:“牛头硬,让她家多费几根缰绳。”写婚礼单的那天,女方果然来了个狮子大开口,彩礼要了个全村最高的,房子要的是全村最好的,四铺四盖新里新面,里里外外家私一应俱全。李春生两口子是碌碡拉了半坡上,上上不去,下下不来,只能忍着肚痛叫苦连天。

  一顿折腾下来,李春生两口子身上就像蜕了一层皮,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一根绳子把他老两口捆了个圆疙蛋,人家小两口的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再给二儿子说媳妇谈何容易。

  要说李如的兄弟李意也不成器,个头也高,长相也比李如英俊,可就是受苦弯不下腰。出外打工粘重的活不做,饭食吃不好的地方不去,村里人都叫他‘毛眼好看’,中看不中用。李如成家后,他倒是接一不掉二的相看了几个姑娘,也不知什么原因,愣是没成,现在高高大大的晃荡在村里,可是非常的惹眼了。

  李如进到屋里身上裹着一股酒气,小眼圈儿有点微红。黄明玉还没开口,李如便风趣的嬉笑着说:“你小子,不好好的在外头打工赚钱儿娶媳妇,跑回来作啥?”

  赚钱娶媳妇,黄明玉一听这些,心里就七上八下的难受,好像自己这辈子除了娶媳妇,再没别的追求了。他甚至觉得李如的话带着某些意犹未尽的嘲讽,尽管李如满脸是善意的微笑,但还是觉得他话里话外有点看不起人。

  “谁告你的?”黄明玉冷冰冰的问。

  “嗨,我是谁?村儿里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有哪一件事儿能逃的过哥们法眼?”

  “你三头六臂呀,还是千里眼顺风耳,天都被你吹了塌了。”

  “哈哈!马三立的话啦,逗你玩儿!二东大姐说的。”最后一句话李如由嬉笑变得一本正经了。

  两人嬉笑着打外屋进到里屋时,张金娥的肉脸拉了下来,显得有点不大高兴。她不情愿儿子跟他走得太近,李如嗜酒如命,村里人都说他是酒精中毒。李春生给置下的那点家底儿,迟早得叫他敗光。她怕儿子受到坏风气的熏染走了歪路,所以她不高兴,黄长海红着眼圈儿细瞅着来人,有点儿眼晕。

  李如一屁股跌进靠墙的椅子里,还没落稳,就瞪着一对小圆眼珠子说:“刘玉军这回可算栽了,进去啦!他媳妇,那个二玲昨天夜里也离家出走啦!”

  听到李如爆出的这条消息,黄长海夫妇相互对视了一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胡说啥呢?”黄明玉瞪了一眼。

  “谁胡说了,不信你出街打听打听去,街上都嚷嚷的开锅了!还有,那窝囊鬼还在奔着命找他家二女儿呢。”

  “李如你喝多了,说醉话了吧!”

  “谁喝醉啦?我还知道你和······。”

  “哎!李如你还不住嘴?还要胡说?”黄明玉声嘶力竭的呵斥,声音提高了八度,黄长海和张金娥的目光齐刷刷的盯在儿子身上,显得都有些吃惊,对李如没说完的话起了疑心。

  “李如,黄明玉咋啦?你说他和什么?”张金娥赶紧追问起来,深怕儿子有个什么闪失,瞒着她。

  看着黄明玉涨红的脸颊,李如立刻住了嘴,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为他没遮没拦的话语后悔。一只手暗暗的在自己嘴上敲了敲,心里埋怨自己没管住这张破嘴。小眼睛里的眼神领悟了黄明玉呵斥的意图。

  不管事情发展到什么后果,承包地的事情不能和爹娘吐露半个字,这是黄明玉那天从县城回家坐在公交车上暗下的决心。爹娘有言在先,不要他和崔大玲来往。可自己这算什么,是在捂住耳朵偷铃铛吗?还自己利欲熏心,把爹娘叮嘱的话丢到脑后了呢?

  他打心里一百个不愿接受崔大玲的帮助,可不接受又能怎样?自己种地的梦想,自己规划好的人生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黄明玉一想起这些,心里就翻江倒海的难受,他索性把这些千头万绪的杂念压下去不思想,把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土地上才觉得自己又像个男子汉。

  真是怕啥来啥,黄明玉就怕李如把承包地的事说漏嘴捅出去,如果不提前防住这一手制止住他,说不定这个家现在又不安生了,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大动响来。承包地的事他一个字都没在爹娘前露,就算烂在肚里也不能说,如果让他们知道了,不但自己的梦想破灭了,而且崔大玲也得跟着受牵连,他伸手摸摸裤兜里的那一千块钱,心咚咚地跳得厉害。

  “你吼叫啥呢?我是说,要你和我出街看看是不是我所说的是真话”李如一字一句的斟酌着说,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还是硬给圆了回来,张金娥绷得很紧的胖脸松弛下来,至于刘玉军被抓,崔二玲离家出走她并不关心。

  “走就走。”黄明玉生气般的拉扯着李如就朝屋外走,李如红着小圆脸儿欲要争辩什么,后来还是顺从的跟着走了出去。张金娥跑出去叮嘱儿子早点回家的时候,他俩的身影早晃悠在街门外的巷子里了。

  两人在街上扭扯了一番,为刚才差点儿说漏嘴的事情争论不休。黄明玉板起满是成年人的沧桑面孔,一边走一边把那天承包土地的前因后果道给了李如。

  李如的两只小眼睛瞪得出奇发亮,他认定崔大玲是旧情复燃,是在诚心诚意的帮助他,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崔大玲并没有恶意。所以他支持黄明玉理所应当珍惜她的感情投资,毕竟她和老男人过不了一辈子。

  珍惜!黄明玉咋听起来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他的心有多久没碰到过这两个字眼了。他俩那段感情早在大玲离开村子的那天就死掉了,杏树湾的一段时光他只当做了场美梦。

  谁会知道他心里的痛苦,那种茶不思饭不香的日子他是口干舌燥心流血才熬过来的,那个时候她在那里?难道不是在灯火阑珊的城市里吗?

  的确她成功了,也风光了,可以拿着老男人的钱随心所欲的做事了。这算什么?是同情他?怜悯他?还是向他炫耀胜利果实?这一连串反问转进脑子里的时候,他觉得有点晕头转向的丧失了男子汉的忠言。

  这样的牢骚话黄明玉也不过是独自在心里叨念叨念,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不说憋在心里难受,好像总压着块石头。可是一见到崔大玲,自己有无话可说,心中纵然对她有千般怨万般恨都会烟消云散。他怕看见她憔悴的样子,就像艳花怕遭冷雨一个样子。

  男女感情上的事儿说甜也甜,说苦也苦,甜在一起的时候恨不能天长地久;苦的时候又总是泪水涟涟,难熬那些孤独的日日夜夜。

  李如看到黄明玉呆痴的面容,心里觉得有点好笑,继而替崔大玲抱怨开来:“你小子可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好心,既然她能把那么多钱拿出来给你,就说明她的心思还在你身上。不管你两以前如何,发生了什么事情,现在都不要去想了,眼下你得念大玲的好,至少帮着你拿到了土地,要不你连把土也抓不起来。”

  “是啊!我的感激她的恩情啊!”黄明玉将脸扭向一边颓唐地说。

  “哎!这话咱俩哪儿说哪儿了,可不能传进大玲耳朵里,那样人家多伤心。”

  哼哼--黄明玉苦笑了笑说:“难道你不觉得这是个套子?”

  “套子?啥套子?我咋听不明白你的话呢?”

  “哼哼,不明白就对了,现在连我都弄不明白,崔大玲爹可是被大兰子指使了一辈子。”

  李如停住了脚,小眼睛转也不转了,死死地盯着黄明玉。“你认为她拿给你钱,也是要指使你一辈子?”

  黄明玉没有回答,他的头重重的低下了,不用说他已经默认了。他这几天黑夜里睡不着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如果再顺着大玲的意思添部手机,那他就成了她手里的一辆跑车了,只要她不撒方向盘,不减油门,他就得顺着她的性子跑下去。他是甚?下人?情人?还是她的一件附属品?

  “你快别自找不痛快了,人家他爹那是村里出了名的老黄牛,你哪儿能比的了。你这一说,倒像人家拿的一万块钱给你灌了一碗迷魂汤。”李如说着话推开了自家厚重的街门,黄明玉回过神停在门外,像是拿不定注意,李如在身后揎了一把,他才迈步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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