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1

  某个时候,我有一个朋友。

  因为大多时候,我并不待见他,又苦于不能一刀两断,就暂且这么说。

  2那天晚上,正上晚自习,历史老师在前面侃侃而谈。老师偶尔会给我们讲一些课本上**不愿提起的历史,所以大家很是敬重他。而下面,鸦雀无声,洗耳恭听,一幅欣欣向学的动人画面。

  就在这时,朋友的手机响了——经典的nokia铃声。

  我们的教室其实就是一间堆满课桌的客厅。薄薄的木质黑板就悬挂在墙上,用钢钉固定着四个角。老师在上面写字时,得一手按紧黑板,白色粉笔在上面噔噔响。没有讲台,老师就那么站着,间歇时,就将教科书放在第一排学生的课桌上。教室不大,学生也就二三十号人,教室里面紧接着有两个门,一间是厨房,其实也就一个电锅一把锅铲,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贫乏;另一间用做专业老师的宿舍,据说床榻都是用课桌拼的。文化课老师是从一中聘的,专业老师是从北京请的,当然这都收钱的。临时的老师,临时的教室,临时的学生,我们一起组成了这个临时的补习班。在这一切都是临时的情况下,倒是那交学费和工资发得跟正式的一样。

  悠扬的铃声,虽说不大,但在套房式的教室里格外突兀。

  朋友手忙脚乱的从课桌里翻出一件蓝色上衣,上下翻找着手机。

  他就坐在第二排右边上,旁边是局狭的过道。我坐在他的紧后面,第三排。

  他突然弯下身子,差点将我桌子拱翻。

  我压着声音骂他:“傻逼啊你,上课不知道要静音呐。”

  朋友没气理我。我佯装,真他妈想一本历史第三册摔死他算了。

  我扒着桌子,身子向前,没有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我忍不住再骂他:“快接啊你个鳖,老师看着呢。”

  朋友犹豫了片刻。对,是犹豫。在这紧要关头,他还敢犹豫。我佯装,真想一本历史第四册摔死他个鳖。

  老师并没有停下,而是接着讲课。我想大概我们都是临时的,学与不学任由你取舍,结果是自己的。老师对我们并没有表露太多干涉。

  我听见朋友说:“……别哭,别哭。”一脸无措。

  当时我就乐了。我用脚尖不断的踢朋友的屁股。

  我骂他:“什么别哭啊,你丫的脑门磕坏啦。”

  过了一小片刻,朋友脸色凝重,将手机裹进了衣服里。

  3放学后,我跑去果冉前,告诉他:“咱老大今天不对啊,有事儿。

  我和果冉跟在后边,朋友自顾自的下楼。

  我们的教室在三楼,二楼是家美容店,治理各种女性皮肤疑难杂症。门上挂着‘男士免进’。有次,我差点迟到,从家一出来就80码投胎的速度将自行车安全的停在了楼下。慌里慌张地奔上楼梯。当我迈进门里的那刻,我以为我在路上已经身亡。眼前的景象,就如同投胎后轮回的世界,千般变幻。我熟悉的教室不见了,改而换之的是魅惑的墙纸,暧昧的镁灯,几净的地砖,还有撩人心弦的音乐。

  ”我靠。“我不禁颤栗。

  ”谁啊~?“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女声。难道是狐精色怪,专吸人精元的那种?来不及思考,我拔腿就往楼下冲。我边跑边回头……

  十几秒钟后,我站在原地,苟延残喘。真他妈想一块费列罗拍死自个算了。

  门上赫然几个大字‘男士免进’。门是向外边开的,牌子又挂在了里边。

  靠。

  我痛恨,丫的平时不是不开门嘛。这是闹哪样,难道招不来客人,这是营销手段。

  我灰头土脸的上了三楼。

  那次,我被罚了两把拖把。一共十块,一把五块。老板给我要十五,我砍掉五块。

  后来,果冉一直让我教他如何在口才不济的情况下成功砍价。

  我告诉他,我又买了老板十块钱的苹果。

  我跟果冉来到楼下时,朋友已经骑上自行车,一条腿支着地,停在路边,好像在打电话。我取过车,看到果冉在一边骑着自行车围着女生兜圈。我喊了他一声:“果冉,去招呼老大走哩。”

  我们一行三人上了马路。

  路上很湿,可能是刚下过大雨,路灯散着忧郁的黄光,星星点点的雨飘落着,天空阴黑沉重,没有一颗星星。

  我和果冉骑着自行车围着女生的车兜一圈又一圈。

  果冉用车头顶彩蛋的车尾,我也过去加三。几人逗的不亦乐乎。

  我回头看朋友,他一人在后面踩着车,讲着电话。他好像真的有事,不然他就不会骑得那么慢。

  突然,朋友问我果冉呢。我说在前面呢。追。

  朋友追上我们之后,将电话给了果冉,然后,冉弟就突然跟见了首长似的,停下车,面目虔诚的接电话。但很快就挂断了。

  果冉将手机还给朋友,然后很诡异的说了句:“那,我先回家了,明天见,拜拜。”说着就要蹬车逃跑。

  我知道,一定有事。我追上去,冉弟把事告诉了我。然后我俩一阵鸟兽叫。

  朋友追上来问我,我不回答。我说:“你问果冉。”

  然后朋友头也不回的追果冉。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们停下了。朋友问果冉电话里说了什么。

  果冉只笑不答。

  朋友再问。

  果冉支支吾吾一副为难样说:“不好说。”

  朋友有点愠怒。

  我插话,算了,别问了……

  朋友吼道:“滚蛋,闭嘴吧你,课堂上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我嘿嘿傻笑,打呵呵。

  果冉说:“那,我可说了。”

  我看着果冉,我俩面面相觑。

  朋友信誓旦旦:“说吧,我不会动你的。“果冉说:”她让我告诉你‘猪永远都是猪’。“我看着果冉哈哈大笑,又一阵鸟兽叫。

  朋友本来是要发飙的,不料跟着我俩也笑了起来。

  我小声说:”么脸么皮的。“果冉听到了,我俩又一阵哈哈。

  4天空里散落的雨星,渐渐的有了些分量。或者说更加的沉重了。路灯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熄灭。路上很湿,积水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果冉问:”几点了现在。“我说:”怎么着也得快十二点了吧。"

  果冉说:“睡不着,爸妈也早都睡了,我回去的再晚点也没什么。"

  朋友开了口:”遛遛。“我跟果冉一口应好。朋友总是会有一些天马行空的小九九,而我和果冉也最喜欢跟着他胡作非为。

  果冉将背上的衫帽带上,吼了一声:”走咯。“我也带上帽,”嘎嘎嘎嘎“一阵怪叫。

  朋友带上帽,开始围着十字路口打转,我跟果冉紧随其后。

  不知不觉,我们的衣服被淋了个透。

  果冉好似更加的兴奋了。他突然停下,就停在路的最中央:”我说,咱们去一个人的家吧,我知道怎么走。去不去?“朋友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go!“我也没有二话,开。

  墨色的夜,只有两边廉价的殷红灯,广告屏,红绿灯在远处跳动着。五颜六色的打亮一片片潮湿的路面。

  我们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只能用歌声交流。沿着夜里特宽阔的大马路一路开。不知转的多少弯,换了几条街。路上没见一辆车。

  伴着高亢的歌声,不知道身在何处。

  果冉鼓足内力,飙了一句特高特高的跑调了的离歌。

  朋友也放开喉咙嘶吼着,不知吼了个屁。

  我就比较聪明,在他们俩吼的最后一个字眼,我压了个尾,响彻云霄。

  突然。东窗事发。

  不知道何方神圣,破涕大骂:”有病啊!!“我估计是忍无可忍了。

  我看着果冉,朋友开始哈哈,于是我们一块哈哈,呵呵,朝着那个声源,呵那人一脸。

  不知拐了多少街。

  果冉停了下来,喊住朋友:”就是这儿。“朋友问:”谁家啊?“果冉说出了一个女生的名字。说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生怕说出来,落到地上会打碎。原来这个女孩就是冉弟心中的艺术品呐。

  我觉得,当一个人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时,都像是在说一件易碎品。那么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她。

  我们都知道冉弟很喜欢她。然而就一个人不知道,就是她自己。

  果冉说:”她家就住在这条街,就是不知道具体在哪。“果冉问朋友:”如果在这里喊她的名字,她能听见吗?“朋友安慰说:”不知道,但愿吧。“突然静了下来,雨滴有了声音,哗啦啦的。

  朋友突然冒出一句:”试试。“然后,果冉对着那条街大喊,一声比一声响彻。好像用了毕生的力量那般。

  我跟朋友在一旁,沉默许久。

  朋友也突然跟着吼了起来。

  我也不禁附和。

  雨越下越大,如果这是冉弟的眼泪,我多希望这雨把她家给淹没。落在她的房顶,落在她的地板,落在她的枕边,落在她的头发,落在她的嘴边。如果有一滴能够亲着她的唇,她该知道果冉喜欢的那么深,那么沉。喜欢一个人不应该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么,为什么那么多人看着对面的人就是讲不出那句语言。

  夜也越来越黑,如果这些都是她的影子,而晚上它变成夜,包裹着果冉的背后,身前,包裹着冉的头发,双肩,包裹着冉的眉眼。而此刻,冉的眼睛什么也看见,全是她的影子。如果此间是她的梦,那明天她会记得冉来过这里?

  喊着喊着。果冉将名字喊成了‘我喜欢你’。

  终于一切还是一切,所有仍是所有。丝毫未变。

  果冉的声音越来越小,雨声越来越大。

  果冉对朋友说:”走吧,她听不见。“我紧跟着果冉向前。

  回头看,朋友一人还留在那里。

  我们再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一切随心,漫无目的。谁也不说话。

  我们又从新路过了补习班楼前的小胡同。

  果冉说:”我饿了。“我们看到前面有家小超市还亮着灯。孤守空明。

  我们将车就地停下,扎在了马路半央。

  朋友走上前去,敲了门。进去后,老板和他随便聊了几句。

  我们买了一堆吃的。

  出了门,就自顾自的吃着。

  雨水打湿了任何干燥的地方,连心脏那里也湿了。

  我们不搞笑,也并不开心。也不煽情。

  莫名。

  就表里不一。

  开始傻笑,恬不知耻。

  笑直到雨水变咸。

  我想,为什么会笑呢。

  后来我明白,大概,难过的最高形式不是哭,相反是笑。因为难过到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已经无法正确传达情感,所以,才适得其反吧。

  或许,保持微笑,真的能到达开心。

  如这般。

  朋友,果冉,我三人,面朝青天大老爷,对着青色柏油路,痛痛快快的发了一飙。

  提裤子,甩人。

  5高考过后。

  果冉去天津。

  朋友去了石家庄。

  我留下来,又复读了一年。

  这个时候,我有了这位朋友。

  我知道,大多时候,他也并不喜欢我,但他还是愿意和我分享所有。

  大学开学,朋友走之前送给我一部手机。说:”我知道你喜欢写点东西,你经历太少,这里会有你喜欢的故事。“我接过手机,原来是朋友那部nokia。

  手机已经很老旧了,但运行良好。

  我在这部手机里,找到了他说的故事。

  令我不满的事是,朋友对我竟只字未提,这也太不够义气了。

  带着一腔愤懑,我还是将故事给还原了。

  我也希望故事能有一个好的去处,不再仅仅是这部老态龙钟的手机。

  希望果冉能将一生过好。

  也希望朋友过好这一生。

  编者按:朋友的聊天记录。

  “那天晚上,我正上晚自习,手机响了,没有静音,我看到是你的,我以为是你打错呢,我把自己藏到桌子底下,不接,手机就一直响,老师还在讲课,我坐在前面第二排。”

  “但,你那头一直没有挂断,我知道这是打给我的,我接了,然后,然后你没有语言,只有哭泣,一直哭。”

  “我胡乱的问着,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哄你,因为第一次听电话,对面只有哭声的。”

  “然后,你就挂断了”

  “放了学那之后,我又打了过去,通了,你问我跟谁在一起,我当时跟冉一起回家,你就非得让他接话,于是我给了他。”

  “之后,我问他你说了什么,他不说,我再问,他说不好说,我再问,他说‘我可是说了’。”

  “我毛了。吓他,说我不会动‘你的’。“”他告诉我你说‘猪永远都是猪’。“”嘿!然后冉就对着我笑,我不知道怎么反应,我也跟着笑。“”那天晚上下雨了,不大不小。时间大概都快12点了。“”然后冉说睡不着,我说遛遛,我两个带上帽,身上全湿了,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兜了一会,胡乱的唱着。然后冉说去一个人家吧,我说好。“”我俩沿着大马路,黑,湿,车也是湿的,路上都是雨水,我俩沿着一路,最后唱到离歌,呵,大半夜的。“”没见一辆车,路灯也息了,只是,不知道是路边哪栋楼里,听见有人把窗户拉开,骂了一句,有病啊!然后我两个跟着哈哈哈哈大笑。“”从一条街蹬到另一条街,转了好几个弯,最后,冉停住了,叫我,东哥,就是这了,我问谁,他说了一个女孩的名字。我知道了。冉一直喜欢的那个女孩。她不知道。“”然后冉说,她家就在这条街往里不远,但不清楚具体在哪,问我,在这里喊她的名字,她能听见么,我说不知道,但愿吧。“”可我觉得,除了下雨声还是下雨声,雨声把夜里什么声音都遮盖住了。雨声越大,我越觉得夜越安静。我说,试试。“”然后,冉对了那条街,开始喊,大声的喊,我俩就在那条街的路口,没有别人,冉喊得更大了,比刚才唱离歌声还大。“”然后,我也跟着喊,喊那个女孩的名字。冉喊着,喊成了‘我喜欢你’,我也跟着喊。“”喊了好半天,累了,冉的声音变低了,然后叫我,东哥,走吧。“”雨没有停,还是只有雨声。“”冉先骑车,往前走了,我站了一会,想着,真希望她能听见,听见又能怎样呢。“”我跟冉继续往前蹬着,没有目的,也不知道要去哪,就是胡乱的蹬着。“”那个时候,还有几十天就高考了。“”蹬了一会,好像又回到上课的那个地方了,那是个补习班。“”然后我俩都觉得饿了,又蹬着走了一会,看到前面还有一家开着灯,我俩蹬过去,准备买点吃的。门是上锁的。玻璃门。“”把车扎在马路半央,就去了,敲了门,老板开了门,进了门才知道,老板在玩斗地主呢,他说本来关门就打算睡呢。“”我跟冉买了一堆吃的,出了门,站在路边,开吃,头发湿了,脸湿了,手湿了,吃的也湿了,吃着作着,笑着,呵呵。不知道,不觉得冷,就觉得好笑。“”那会很自在。“”然后太高兴了吧,我跟冉就在马路上,一人撒了一泡,拽上车就逃。其实路上一个人都没有。“番外篇1‘我回头看朋友,他一人在后面踩着车,讲着电话。他好像真的有事,不然他就不会骑得那么慢。’坐在那个时候的未来里——此时。我回想那个时候。

  朋友真的是有事,不然他就不会忘了我也在一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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