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汤药

  现在是八月二十二的深夜23:53,我听着歌,用手机记录着这些,屏幕在太行山上被我摔碎了,所以反应有些迟钝甚至老是出错。

  我脖子底下枕着一卷卫生纸,那种普通并非有花香味。

  八月二十一号,我头疼,我以为的往常硬着头皮挺一挺就可以安全迎来明天。可我错了,我并非错在高估自己的坚韧,我只是没有想到病痛如此坚毅不拔,没能够挺过它。

  从早上,父亲出门时我说头疼,头疼直到父亲傍晚回来,这其中,我坚信自己要看不到父亲了。

  母亲跳舞回来,父亲少有的对母亲发火。他们争吵的内容基本上是关于我的头疼的。我突然才意识到,其实我多么不成熟。我让他们真的担了心。

  我也再不能忍,我对母亲说,妈,你跟我去一趟卫生所吧,我头疼的厉害,我可能今晚忍不住了。母亲说好,走。

  并非母亲不关心我,而是我把喜怒无常表现的太正常,所以我的疼听起来就像玩笑一样,同样,我的笑看起来像真的一样。只能说,我表演的太完美,蒙骗住了世界。

  母亲走在我前面,我跟在母亲身后,我疼,因此少语,母亲边走边解释一样的说,我光听你说头疼头疼,不知道疼这么厉害…我心说,对不起妈妈,这句很重要的话,最终我是搁在了心里。在我生活的环境,人们都是不擅长直抒胸臆的,尤其是在表达爱与追债方面。

  走出院门时,我耳边一直回绕着父亲带有急切关心的愠语,对不起爸爸,您也是。

  母亲带着我走在村里的大道上,鸡犬升鸣,万籁俱寂。仿佛所有的鸡和所有的狗代表了那一刻的我,所有的语言。这一刻,我知道,挺着头疼只管听就行。

  现在是八月二十三的下午14:02,我刚醒来,拿掉脑后的纸卷,起身到客厅喝了一口饮用水,冲服了三粒藿胆片。此刻耳机里听到《平凡之路》。我打开了昨夜未输完的故事。

  头疼,那感觉就像是脑袋里被灌注了铅水,除去有节奏的阵痛,便是沉,夯实的沉,像大海涨到天空,像白云飘在陆地,于是飞鱼游鸟,万般颠覆,唯存在找不到自己,我在哪里?

  黑色里,我看不到母亲,但能听到母亲走在水泥路上的声音,我有点害怕,我告诉你我绝不怕鬼什么的,我以前只是怕杀人犯,因为杀人犯也是人,他做出了我幻想里自己曾设计杀死某人的事情,而我从来不敢,所以我对杀人犯敬畏。那一刻,我只是有点害怕…其实我怕母亲突然被黑暗夺取,而我将被丢给光明,成为阳光里最灿烂的遗孤。

  我大声叫了一声母亲…母亲被吓了一跳,在呢,叫啥呢。我问母亲带手电筒了么,母亲说,么。母亲打亮手机,我拿着手机呢。我看清了母亲的手,那光就在她的手里,随着母亲手臂的自由摆动,那光显得格外活跃,我也放心了。只是那光晃摇了一会,就消失了,像流星陨落时候,只比这长了一会。

  母亲在前面问我,儿,你想咋看看呢,打点滴吧,话音未落稳,我就回了话,不,不输水,我想起刚父亲在看电视那会,告诉我打点滴,输一瓶水就好了。我对父亲动辄输水看病的态度极其反感。我在黑夜里母亲的面前失态了,我看不清母亲脸上此时是什么表情,黑色也遮住了我当时的惭愧。母亲问我,那先看看抓点药,明天再带你去医院去查查。我嗯一声,拿点镇痛药就行了,过了今晚就好。

  走到街里那个大路口时,路边那个小店铺还没熄灯,有个比母亲还大点的老女人在收拾着东西。路口除了仅此一处昏黄,余角暗无天日。我跟着母亲往左拐了去。

  我能够远远的看到村卫生所里的灯光,散在路上,再近处又是一家小店铺,只是只有屋内开着灯,路上看不见往日。白天这里可是非常热闹的地方,村里的留守妇女便会聚集于比,大展乾坤。那些整月整年不见亲生父亲的留守儿童,便在附近,追逐打闹。是真的打闹,不知是谁又把谁给打哭了,谁又当着谁的母亲在一旁打麻将的面骂他妈的某个部位。走过时,我看清了,屋内的主人正打点东西,看样子是要睡觉了。屋子的正对面的路边,有几个光,不断的映在黑暗少年们的脸上,但可能黑色太浓郁,可能是他们的脸长得太模糊,跟夜浑然天成。在身后,我依稀辨出那从光处发出的声音就是斗地主的背景音乐,还有散落在黑色里你一句我一句的对白。我挺着一颗定时炸弹,从他们身旁缓缓飘过,那一刻我是羡慕他们的。我想他们也许正在为输掉的元宝或即将电量耗竭而头疼,而我却是真的因为头疼而头疼着,连个文艺的借口都没有。

  到卫生所的大门外,院中的大灯敞亮着,唯不见人。母亲拍了拍铁栅栏的大门,大门发出咣咣的金属声响,我则靠在门粱的一旁,在黑色里喘息着。母亲大声喊着,阿虹,一声一声。那会就已经是九点多,一般人们都是七点出来玩,八点就各回各家看黄金档,九点多的村邻里已经是很安静了,只剩下远处的街巷传来的野猫野狗**的闷叫声。母亲又喊了一声,阿虹,唉,虹出来了。阿虹是村卫生所唯一的大夫,大小诊断抓药扎针都由她来做。阿虹走过来,边开门边问,咋喽了玉嫂。母亲迎上一句,俺儿,头疼呢,叫欢一天了,谁知道恁厉害呢,虹引着母亲进屋子里,边问,感冒发烧了?母亲回,不是,他说光嘲头疼,不感冒不发烧。虹问,那你是先输点水还是吃药啊,母亲说,他说先吃点止疼药,今晚过去,明天我带着他去检查检查。虹把母亲引到医药间,我杵在走廊间,疼还在猖獗。虹给母亲包了一包药,我接过,塞进裤兜里。我跟着母亲一道回去。

  回来家里,父亲已经睡着了,还保持着看电视时的那个姿势,电视里的广告声兀自播放着,我蹲在沙发里,剥开药纸,里面有六颗药丸,三颗白色的,三颗蓝色的,白色的一颗最大,另两颗一样,三颗蓝色的也都一样。我捏起那个最大的白色的药丸,母亲看到说,那个就是止疼的,我打量着手指间里的药丸,无意翻转,我看见药身上写着两字,去痛。我接了一杯饮用水,分两次把药吃了,第一次把那些小个吃完,剩下那个大的,也是最管事的那个,最后单独吃,希望它得以殊遇,能发挥出最大的功效。

  服完药我并没有急于睡觉,母亲洗完澡正准备睡觉,我看了会电视,一会我叫醒将睡的母亲,妈,妈,我头疼好了,我头不疼了。母亲回,赶快睡觉去,明天还得去检查呢,快,孩儿。头一下子回到最初神清气爽的状态,我倍感身心愉悦,电视里,明星的孩子们在跟蒙古人的孩子们比赛摔跤。明星的孩子们在摔跤过程中不断寻找镜头最佳视角,不断瞟看身旁父亲们的反应,场外的其余明星孩子们不断加油打气——干他!踢他!推他!踢啊!绊啊!加油!蒙古族人的孩子们放下所有光环,全心投入到摔跤,心无旁骛。我感到这样的比赛毫无意义,或者说毫无说服力,或者…反正就是毫无。当你在倾尽所有的力量去证明一件你很重视的事情,可怕不是来自周围的嘲笑与怀疑,而是你的认真只是他们秀的一种花边,他们虚荣的装饰,这,足够另人咳血。我按掉了电源键。一切归于平凡。

  次日,也就是二十二日,母亲一早起来,做饭,叫我起床。我迷迷糊糊的起床,我已经记不清早饭吃的什么了。简单的刷牙洗脸,母亲问我要了我的身份证,我带着身份证出发了。

  乡中医院的大院,停满各种各色交通工具。我提前在门口下了车,母亲将工具停放在另一堆工具中,结果,仍是一堆工具。母亲说,今天你嫂子给我说了,直接来找那王方明就妥。我说走,母亲进了一个走廊,里面全是有病的跟没病的,结果,一堆有的没的。母亲说,给二楼了吗,楼梯在哪呢,母亲找到楼梯,我跟随母亲上了二楼,走到底,来到另一个楼梯口,母亲看了几个门都锁着呢,没人,他不上班吗。期间,路过院长办公室,母亲喊我,走,直接去院长办公室找孙胜,我知道母亲跟孙胜的媳妇是同学,父亲跟孙胜又都是战友,我拒绝了母亲的建议。面对特殊通道,我心有芥蒂,况且我只是头有些疼而已。特殊化给我的感觉不是凌驾于某个群体的爽快,相反,我感觉是给他们抛弃出去了的落寞。母亲依我,有人从楼道走上来,母亲上去就问人家见没见王方明,我看到那人也是来看病的,或者是看病人的,怎么知道王方明,母亲也真是…过会又上来一位护士,匆匆将过,母亲赶紧上前询问。原来在一楼,我跟母亲下了楼,楼梯口左边便是王方明办公室。母亲排闼直入,我犹豫不决。这是什么科室的,你直接找上去了。母亲没空搭理我,进去便是。俄顷,王方明医生接待了我。三言两语,王让我坐下,把捏着我的脖子,给我母亲说,你带上他去拍个片子吧,回头去二楼针灸科。母亲接好单子,带着我。我进来时没有看清,出去时我刻意看下,内科主任办公室王方明,我追问母亲,行不行啊,内科还能看头疼,母亲说,人家学这个呢,啥不会看。我脑袋里一直跳出‘颅内科’几个字。来到对面一幢楼里,在走廊东尽头,放射科拍了两张颈椎的图片,期间等了20多分钟,我跟母亲坐在车上胡乱说着,还碰见我的小学同学带着他的媳妇,孩子,过来看病了吧…拿到片子后上了二楼,颈椎科有两个穿着白色大褂的人,据我推断,他们应该是医生,母亲将片子交给了门口坐在桌子前的那位大褂,大褂看了眼,面目严肃,把片子转递给了里边坐在病床上的大褂,那大褂看完后,嘲弄着说,你多大了,母亲回,俺21了,21,那大褂像复读机似的。21的颈椎成这个样子了,大褂指了指旁边坐的老头说,人60多的颈椎都敢比恁的好。我看看那老头,被那个矫正器吊着头,我只感可笑,却忽略去了大褂话里有关我的病情的严重性。母亲把单子给门口的大褂交接了一下,三五分钟,大褂把我觉得可笑的那个矫正器套在了我头上,我顿时失笑。一股强劲的力拧巴着我颈部的皮肉,酸跟疼接踵而至。但很爽。20分钟后,大褂让我趴倒在床上,在我背上肩头部位放上两个电疗触片,在我还没提出疑问时,酥跟麻爬满我的肩背,接着酸跟疼接踵踏来。我晕过去了,不是疼的,相反是融化。不知道过去多久,大褂将我叫醒,取走设备,说睡着了,我这才醒,结束了。母亲跟大褂说了几句话便下楼,我朝着工具过去,母亲喊住我,说王方明不是说完了后要找他嘛。我想起来,嗯,是。母亲和我又去了楼梯口旁边王的办公室,母亲掀帘进去,屋内的长椅子上坐满一堆老人,母亲说没人,王出去了。这时门口谁的手机铃响,我转过头去,王接过电话,慌忙的跑去了。我想起几年前,这里发生的一起一失两命的医疗事故。我不禁疑惑。后来,王回来看到母亲,哦,来的是吧,王话未落稳,便着急招呼我坐在板凳上,王粗略的拧巴几下我的脖子,便左右胳膊上架锁着我的脖子,并告诉我放松放松,我一听这话,立刻紧张起来。王说深吸气深呼气,嘎,我听到我的脖子随着王的猛然的一别,我的脖子断了,嘎,我脖子的右边也断了,王回到案子前收拾东西,我坐在凳子上,扭过头看他,王立刻打断我,别扭头别扭,二十分钟内不能扭头,于是从王的办公室出来,我便成了宁死不屈的好马。王建议我回家后,躺在床上,枕上一卷卫生纸,一天两次,一次20分钟左右。

  现在是二十三日23:13分,我听着歌,脑下枕着纸卷,一边计时一边打字。桌子上还有半杯我喝剩下的汤药,这会我决定,放下手机,找到另一半,喝掉它,我才能更完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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