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三十九章 勤工助学

  次日一大早,就在早已饥肠辘辘的林雪想赶紧去找“老板”汇报戚响的事之际,今年一起留校的三楼那个叫黎君的岳阳男孩进来了。说是学生会今天安排他和林雪到学院食堂勤工助学。

  林雪一来对昨天几次碰到黎君,黎君都不告诉他勤工助学的事,以让他有所准备有点不快,二来对据说是出国留学生们也经常干的端盘子洗碗之类的事也不怎么感兴趣,就委婉地对黎君说:“昨晚我们班主任过来了,没说这事呀?再说,我们寝室的戚响不在了,班主任还等我去汇报呢!”

  黎君见林雪对挣钱态度居然不积极,就火了,说:“汇报,汇报个J巴蛋。戚响算个J巴鸭子毛呀,你还是先解决吃饭问题来的实际!”

  不等林雪再说话,黎君接着又说:“给你交个底吧,学生处处长是我们岳阳三江镇的老乡,见咱俩个人基本情况登记表上填的可怜,才照顾我们到食堂帮工,你要不去,我可就让他换别人了!”

  就在这个当儿,315寝室的门哐当一推,进来了提着几个包子的戚响。一进门,他就用鼻子嗅了几嗅,然后问:“这里咋这么臭啊?哪个王八蛋放屁了?还他妈背后骂人?”

  黎君知道戚响这是在说他,就想转身出去。但戚响眼疾手快,一个包子早已经结结实实砸在了黎君的后脑勺上。

  黎君转身想动怒,戚响早就对着他骂上了:“C你妈的,你谁呀?骂人也不拣个地方,老虎不发威,以为我是病猫呀!”

  戚响骂着,嚯地掂起脚边的凳子就要砸黎君,但早就被林雪熊抱了个结结实实。

  黎君见势不妙,像怒目金刚殿内的一道佛光般先闪出去了。

  戚响不依不饶,想出去追,林雪就连连央求说:“戚哥,戚哥,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有事好说,有事好说!”

  戚响骂骂咧咧说:“老子正在气头上呢,咋就撞上他这个倒霉蛋!”

  林雪连忙附和说:“是,是,这人不顺,他喝凉水都塞牙、放屁都砸脚后跟、打嗝都会肚子疼、上厕所都尿裤子外面!”

  林雪本想耍耍嘴皮子,让戚响开心一下,但这次戚响很严肃认真,一听林雪说的不大对味,就瞪了一眼林雪说:“小林子,你这他妈是咋说话的?!”一时,林雪不知如何是好。

  戚响念叨着黎君或者别的什么人和事,在嘴巴不干不净地又骂了两分多钟,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后又问林雪,有没有热水喝。

  在林雪讨好似地赶紧给他倒上杯热水后,戚响才转怒为喜,递给林雪半只他已经咬了一大口的可怜的肉包子,说:“大雪,好兄弟!哥这驴脾气你别介意啊。说实话,我就是瞧不上南方这帮穷逼孩子。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口蜜腹剑、外强中干、欺软怕硬、临阵脱逃,小人基因特强盛!”

  林雪本想说,你也别打击面太大了,南方孩子中也有很多优秀和很靠谱的,但终于没敢再开口。

  见戚响骂够、吃饱、喝足后和衣胡乱往下铺上一躺,并顺手扯了半边寻白羽临走前折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盖住上身后,林雪才借故出了寝室,去找“老板”汇报情况。

  腊月早上的学生宿舍区,清冷清冷的,失去了学子们都在时的活力和火力。似乎连太阳也不想从温暖的云层中醒来,就连远处江面上传来的拖轮汽笛声也像是在风中打颤的飞鸟。

  林雪一路大步流星,寻到“老板”位于学生宿舍7栋的606寝室后,敲了几下门,却迟迟不见在里面应着的“老板”来开。

  就在他刚想转身的时候,“老板”那寝室的门忽然吱扭扭地开了,走出来一个剪着齐耳短发、身着月白色短袄,让人能够一下子就联想到民国五·四时期那清纯女生形象的学姐来。

  林雪感到眼前这近代史一样的学姐特眼熟,大概也是机械系学生会的干部,就赶紧笑着打招呼说:“学姐早,我是来找我们班主任的,有紧急情况要汇报!”

  那学姐温柔地看着林雪,把眼睛笑成了两弯敦煌鸣沙山下的月牙泉后,一声不吭地自己先下楼去了。

  此时,就听“老板”在寝室里喊:“进来吧,林雪。外面冷,啥紧急情况啊,让你这么早来?”

  林雪跨进门,见“老板”还坐在被窝里,就说:“潘老师,戚响一早才回来。刚才不是我拉住他的话,又要跟那个黎君打架了!”

  “老板”就笑着说:“就这个紧急情况呀!我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大事呢!”

  林雪见“老板”的态度有些轻描淡写和虎头蛇尾,自感有点吃力不讨好,就补充说:“潘老师,戚响一晚上都不回来,我觉得这事很严重的!”

  “老板”呵呵笑着说:“好,看来林雪是个认真的同学,我没看走眼!其实呢,我让你盯着戚响,就是想检验一下你对党是否真的忠诚!现在我知道,你把我的话很当回事,我非常满意。戚响的事情我知道了!”

  林雪正想问黎君说的去食堂帮工的事,“老板”又一次先他开口了。“老板”一边穿裤子,一边说:“知道你家情况特殊,我今年在系里谭主任那儿专门给你争取了个勤工助学的岗位。还算不错,去学校食堂干点活,寒假吃饭先不愁了!”

  林雪说:“正想跟您提这事呢!刚才三楼那个黎君找我了,说是今天就去,他还说学生处长是他老乡哩!”

  “老板”听了,说:“那个黎君好像是学牛逼专业的,好像岳阳楼都是他们家自个盖的。他咋不说他跟老毛还有朱总理都是亲戚!我看他其实就是个拉虎皮、作大旗、嘴尖皮厚的二蛋!你都不用理睬他!”

  林雪觉得“老板”把“拉大旗作虎皮”说错了之际,就听“老板”继续说:“上午10点左右,你直接去学生食堂后面小二楼的食堂管理科,找肖副科长,就说是我说的,系里决议了的。在那好好干……”

  在回315寝室的路上,林雪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悲哀,简直就像西天取经后的猪八戒,一下就成了个净坛使者。想着、走着,正差不多快要撞上路边的电线杆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人跟他打招呼了,或者说是在提醒他了。

  又是刚才那个穿短袄的五·四清纯学姐。不过那学姐的声音闷闷的,像个男子一样。要不是亲耳听到,林雪觉得自己就是到了火星也不相信,那学姐居然是这个声调。

  不过见那学姐笑的很灿烂、很漂亮,林雪的心头立即升起点了温馨,觉得这个冬日的早晨真的充满了阳光和希望。

  那学姐从林雪嘴里问到“老板”已经起来的消息后,复拐弯抹角向7栋宿舍那边走去。最终,林雪看着她美丽的背影进了“老板”寝室所在的那个宿舍门。

  林雪推开315寝室的门后,见屋子正中间四个高低铺围拢着的那个脏兮兮、乱糟糟的桌子上,多了一杯粥,正腾着热气。旁边的塑料袋里,看样子是四五只精致的小笼包子。

  四肢大叉,仰望着天花板上几只半死不活的蚊子出神的戚响,见林雪进来,懒洋洋地说:“快吃吧,是欧阳云那妞送来的!妈的,我还以为她是送给我这个大帅哥的,好好一棵白菜却让猪给拱了,咳……”

  虽然觉得戚响在骂人,但此时的林雪早已被欧阳云送来的早餐给幸福透了,哪里还顾得上一副倒霉样子的戚响以及宇宙间的星系大爆炸,只管过去开始狼吞虎咽。

  干掉那一袋包子后,意犹未尽的林雪这才问戚响:“欧阳云是啥时候进来的?她说什么没有?”

  戚响就没好没气地用登封话训林雪说:“你这货很自私、很自作多情啊。你也不招呼我一声,一个人就吃了!瞧你那美球样子,没日过妞一样!”

  林雪听的似懂非懂,就说:“老戚,你也别眼馋,有付出才有回报,牛顿第一力学定律。这是人家欧阳女士回请我的!”

  戚响就说:“狗屁牛顿第一力学定律,在我这里就行不通。看不出你这信球还很会弄事儿!我眼馋个球!我才不稀罕欧阳云那类型的妞,否则,刚才她一人在这里,我早就上去抱着亲了!”

  林雪听的有点吃惊、有点害怕、有点生气也有点无奈。就说:“戚哥,你咋能这样想!那可是犯罪的事,要枪毙的!我小时老家那边有个二流子叫喻世平,就因为亲了几个姑娘,被枪毙了。记得我哥带我去看枪决犯人,见那个喻世平的脑浆流了一地!我哥说,行刑武警用的是会爆炸的子弹,为此还立了三等功呢。”

  戚响一骨碌坐起来说:“那他妈是啥年代!现在是啥年代!七八十年代的全国严打,我们那里冤死的人多了去了!现在不同了,我看咱班主任还和那个叫任芳菲的系花在睡觉呢!”

  林雪赶紧问:“是不是那个发型跟岑碧琼一样清汤挂面、笑起来像尹花容般很甜的学姐?”

  戚响说:“对啊。刚开始看到她背影,我他妈还怕那就是岑碧琼呢。要是尹花容那样,我他妈杀人和自杀的心都有!对了,你怎么知道的?”

  林雪没回答戚响,而是说:“你说的那学姐的姓氏应该读人民的‘人’,而不是任务的‘任’。就像仇读‘求’、区读‘欧’、召读‘哨’、华读‘化’、燕读‘烟’、朴读‘瓢’、折读‘舌’、单读‘善’、种读‘虫’、黑读‘贺’、解读‘谢’、繁读‘婆’、纪读‘己’、查读‘扎’、缪读‘妙’、盖读‘葛’、乐读‘月’一样。”

  戚响听着头大,就说“她她妈的姓啥读啥,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咋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啊?真他妈的酸!”

  林雪没吭声,只顾在吃完欧阳云送的早餐后端起昨天就泡上的一盆子脏衣裤到水房去洗。但在水龙头前,他却总忘不掉那个戚响说的叫任芳菲的学姐的美丽,任凭那水哗哗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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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外观看,潇湘工学院为迎接老毛诞辰100周年提前竣工的新学生食堂更像一个篮球馆。虽然足够宏伟和宽敞,但从结构布局,到外表装饰,却仍旧土的跟乡镇的卫生所一样。

  除了庸俗地在许多不该贴的地方都造作地贴上了只有卫生间才需要的大白瓷砖,“学生餐厅”四个金光灿灿的大字也写得窝窝囊囊、歪歪扭扭,给人感觉相当压抑,没有任何书法艺术而言。

  不过,据说因为题写者是一位官至省部级的校友,这四个大概百年一遇的题字就跟老毛的书法一样,是没人愿意冒着风险说不好的,而只会非常安全地说,高,实在高!

  林雪记得,新学生食堂开业当天,“老板”还发牢骚说,在欧美国家,最宏伟的建筑是教堂,因为那里存放着他们的信仰——博爱、自由、平等;在日本,最奢华的建筑是学校,因为那里存放着他们的信仰——知识、技术、进取;可在咱中国,最宏伟的建筑他妈的除了政府大楼就是银行,看来那里存放着很多中国人的信仰——权力、金钱、傲慢!你就看咱学院这新建成的破食堂,都成啥了!

  不管怎么说,新的总比旧的好,有了总比没有强。就在一个月前,潇湘工学院的学生食堂还是由三间自西向东摆成“品”字形的仓库组成的。

  那三间典型的苏式人字D仓库被改造成食堂后是互通的。每一间内都是中间开阔,靠墙的两边都像农贸市场一样砌着还算整齐的水泥台子。开饭的时候,各式各样的菜就摆在那些台子上,由后面站着的那些穿着脏兮兮的白大褂的食堂工作人员用马勺给排着一队一队或者挤成一堆一堆的学生们往碗里盛。当然,这不是免费的,而是一手交菜票,一手打菜。

  每到开饭的时候,林雪就会像逛庙会般置身于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的学子当中,并像灌装流水线上的一瓶酱油般,被汹涌的人流推动着往前。很多人基本都需要从第一间仓库专门打米饭或者稀饭、面条出来,再进到第二间、第三间仓库内挑选菜品。

  不过,对林雪而言,打饭的过程,与其说是挑菜,不如说是置身于那个设计好的流水线没法下来。因为很多情况下,林雪都是在打完米饭后,再在边上花五分钱买勺油炸花生米,菜的问题就提前解决了。所以,随着流动的人到第二间、第三间仓库内,也就是开开眼界、走走过场,或者摆出一副购物的样子让人看。

  刚到学校第三周的周五,冒名张宝的赵春中午打饭回到3栋男生宿舍前温暖的草坪上坐定后,曾经对身边的林雪说,他爹个茄子,跟着打饭的人到食堂打菜的地方走一趟,嘴都不馋了!一个人坐在操场上,一碗米饭、几颗花生豆,说吃就吃掉了。

  林雪听了,就悄悄说:“赵春哥,你这样不吃菜下去,身体会垮的!”

  张宝就轻声埋怨说:“你怎么还改不了口?叫我宝哥。”并也不管有人没人,大声说:“我们彼此多保重吧,爹妈都不容易,能省就省点吧,学校补贴的菜票足够了。我听我爹说,1960年前后,他们吃了一年糠都没事,现在不管咋说,是白花花的米饭!”

  这时候,跟张宝形影不离的317寝室的宽云翔就在不远处的石凳上附和说:“就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一旁的宽云翔的上铺徐阳听了,就忍不住骂宽云翔,并连带着张宝说:“去你的蛋,家里穷就穷罢,找啥借口!饭都砌(吃)不好,还担当大印(任),可宁(能)吗!”

  徐阳的话带着浓浓的家乡口音。从此,他一句“担当大印?可宁吗!”成为了很多同学反诘对方时模仿的标准口头禅。

  当时,宽云翔就反唇相讥,说:“咱家虽穷,但还是能够穷出几根骨头和一口志气的!哪像有些人,要女同学的餐票过活!”

  徐阳听了,当场就把饭碗丢到草坪上,要上去为自己的尊严而跟宽云翔打仗。幸好被周遭的同学们给硬拦了下来。

  徐阳拿戈小星当月剩余的餐票吃饭大概是有的。潇湘工学院食堂不成文的霸王条款是,学校补贴的饭票和菜票必须在当月消费掉。那一阵子,本来其实很苗条的戈小星,正在信誓旦旦地减肥。

  据房莉莉说,戈小星因嫌自己屁股大,穿不了深圳打工的二舅给她寄来的健美裤,下决心每月只吃一半学校补贴的菜金。估计是因为沾着东北老乡的关系,她的另一半菜金不知咋的,就到了徐阳手里。

  围绕吃饭问题,不管是在过去的旧食堂,还是在现在的新餐厅,纠纷其实一直不断。除了大多数新生初来乍到的好欺负,年龄大点的老生跟食堂员工因为饭菜的质与量的问题而争吵乃至打架的事,在林雪眼前时有发生。

  就连班上最不爱说话的霍韵彬,也在同学堆里用四川话埋怨说,四(食)堂那帮死一虎口(户口)本的塞规(S鬼),一件披凉女神(一见漂亮女生),菜就大地(打的)多,一件末(一见我)就去量、少份!仙人板板!

  曹闹闹就怂恿他说,觉得受欺负了,你就不会上去揍他个狗娘养的!霍韵彬看看曹闹闹,说,锤子!那要得个铲铲!

  听说已经写了入党申请书的徐阳,大概怕他们影响了班级形象,进而影响到自身,就批评霍韵彬说,就你意见大,看淫(人)家张宝,整天不砌(吃)菜,但啥意见都不缩(说)!

  被成功引开话题的霍韵彬听了,就说,不吃菜哪行啊,末要莫耗材(我要没好菜),一口米都哈(下)不去!

  徐阳似乎联想过于丰富,觉得霍韵彬在跟他炫耀消费水平。就又骂霍韵彬说,你他妈就系(是)个叫(造)粪机器,也不撒泡尿皂皂(照照)你在全班的排名!鲁性(迅)先生说,别淫(人)砌(吃)的是草,挤出的是牛奶,你正相反!

  他们身边的一圈同学听了就大笑,就连叶好龙的嘴也笑成了个瓢。霍韵彬不善言辞和反击,只有涨红着脸,目露凶光,瞪着徐阳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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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上午10点16分的时候,林雪才在晾完衣服和被子后来到了位于学生食堂后小二楼上的食堂管理科。

  早上找过林雪的黎君已早早到这里了。见林雪姗姗来迟,黎君也不管在场所有人的感受,拿出市长训村长的口气说:“小林你来的好早啊,你不是不屑于这份工作吗?家穷不是错,死要面子就不对了!”

  林雪觉得自己跟黎君无冤无仇,加之早上“老板”给他打了气,就没理会黎君。而是很有礼貌地问狭小的屋子里的其他人:“请问肖处长在吗?我是机械系设计38班的林雪,是潘老师让我来的!”

  这时,就见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了一位穿着蓝布工装的50多岁的阿姨,用浓浓的湘南口音说:“么就是(我就是)肖簧纹,啥子区长(处长)咯,噻个科级撒(是个科级),你伢子持刀咯(迟到了)!”

  林雪听了忙说:“肖科长,真对不起,我刚才去帮班上留校女生洗被子了!”

  不想,林雪的谎言让肖阿姨深信不疑,她像审视新女婿般上下打量着林雪说:“谭举人(主任)推盖(推介)地好啊,你还蛮森四(绅士)地嘛,晓得讨梅子(妹子)欢心!”

  说着,肖科长打电话叫来一个瘦瘦的、她唤作小庞的厨师长,然后当着庞厨师长的面,给林雪和黎君填了份工作表。在郑重地盖上了红彤彤的食堂管理科大印后,她又从右边的桌子兜里拿出两个用黄漆写着“食堂执勤”字样的红袖章递给林雪和黎君,说:“你两个好好干,晓得不咯?”

  就这样,林雪和黎君跟着庞厨师长下了楼,来到了看上去乱七八糟,简直跟遭遇了地震一样的食堂清理间,开始干起了洗碗、整理盘子之类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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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雪并不知道,昨天晚上,戚响在山南路中南工大附近的“依拉客VS客为特”游戏厅待了一整夜。

  昨天中午,当尹花容提着行李包在5路车潇湘火车站广场站下车的时候,戚响已经在站台上候她多时了。

  站台边上不远处的那个杂货店正在搞年终大促销,扎耳的音箱里一遍一遍地嚷嚷着让人崩溃、令人心烦意乱的蛊惑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本店商品一律2元,一律2元。2元一件,一件2元,要啥啥便宜,买啥啥实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清仓处理,赔钱甩卖!挑啥,拿啥,买啥,都是2元!2元!2元!2元一件,一件2元……

  见尹花容在人海里假装或者是真没看见穿着黑风衣的自己,戚响专门招着手,扯开嗓子喊:“花容,我在这里!”

  见尹花容还是目不斜视,径直提着包往候车室方面走,戚响赶紧跑上前拦住尹花容,笑嘻嘻地说:“上午本想到你们寝室去接你,但他妈的我去中南工大找活干了。怕你走了,所以才抄近路坐船赶过来了!”

  “你回去吧!”尹花容冷冷地说,面无表情。

  见尹花容对自己比天气还冷,在寒风里等了足有半小时的戚响有些生气、有些冤枉,也有点无奈。

  “来,帮你提包吧!看你,考试都没问题了,还不开心!”戚响尴尬地笑着,伸手过来想握尹花容的行李包。

  “你别动我的包!”尹花容忽然大声说,显得很生气的样子。

  尹花容今天的表现,大出戚响意外。

  自从在曹老师那里搞定了尹花容挂了三科的事后,虽然打击接踵而来,但戚响却一直觉得蛮有成就感,并有一种爱着别人的深度幸福感。这些日子,为了让尹花容内心平静些,戚响甚至还在故意躲着尹花容。尹花容今天回家的乘车时间其实戚响早就知道,他之所以在车站才出现,也完全是为了给尹花容一个小小的惊喜。

  不过想给别人玩惊喜的人,获得的很可能是惊讶和空喜。

  “你生气了?花容,回家可是件高兴的事啊,为了来送你,我刚才催那快艇过湘江时,差点掉进江里喂了他妈的中华鲟!”戚响似乎在自我解嘲,又像在讨好尹花容。

  “你自己要来的,管我什么事啊?让开,我要进站了!”尹花容并不领情,说着,绕开戚响,跟上了已经开始排队进站的人群。

  远远的进站口那边,乱糟糟的。此刻,似乎又发生了一起纠纷。就见一个高高大大、穿着短裙长靴的女郎,情绪激动地用沈阳皇姑屯方言,对身边一个西装革履但站的晃晃悠悠,几近跌倒的男的指手画脚,说:“我削你,信不?再犟,我就砍死你全家,知道不?我就C你妈了,你说怎么地吧?!”

  见那男的终于一屁股瘫倒在了冰凉且肮脏的车站广场上,并跟C物狗似的忽地抱住了那女郎的长腿,女郎便开始挣扎着骂那男的:“起来啊,我C你大爷的!C你大爷,起来呀!起来!C你大爷的!”

  一切在尹花容眼里似乎就不存在。她只是闷闷地、按部就班地往前移动着。戚响几次想上前拉住尹花容,但终于没这么做。从内心深处他不愿意让尹花容生一丝的气,哪怕是百灵鸟轻呼吸的那种。

  见尹花容毅然决然往进站口移动着,迟滞了一阵的戚响二番头又追了上去,说:“花容,请原谅,都是我的错。我只想把你送车上,人太多了,你看,站台票我都买好了!”

  尹花容见戚响真的掏出了一张站台票,稍微松动了一下紧绷的表情,说:“你根本没必要来的。”

  戚响说:“有必要,太有必要了!你要上不去车,让我怎么办?刚才我见覃于康还送吴萍呢!”

  “他们是他们,我和你是我和你!那天晚自习后,我都不说的很明白吗?!”尹花容有点不耐烦,说话间,又向前移动了一下。

  此时,进站口已经挤满了看热闹和急着准备进站的人,几个巡警已经过去,开始处理那东北女郎和西装男的纠纷。

  戚响远远听见有几个目击证人对巡警说,那个西装男趁着醉意,对排在他前面的时髦女郎动手动脚。在被巡警带离的时候,戚响还听见那西装男醉醺醺地不断声称“我认识市里领导,你们赶紧将我放了!”

  因为这个插曲极大地影响了人们进站的速度,尹花容和戚响身后的人们见戚响和尹花容又在一起开始黏黏糊糊、拉拉扯扯,就开始抱怨了,喊着说:“想进站就好好排队,不想进,就滚一边去!玩什么浪漫咯。”

  放在平时,戚响哪里能受住这个气,但今天,在尹花容面前,他只有选择克制和忍气吞声。

  戚响正想继续说什么,尹花容已经从排队的地方向右边的公用电话亭大步走去。戚响反应过来,并追上前的时候,尹花容已经拨通了“老板”的电话,就听尹花容对着话筒说:“潘老师,戚响在火车站缠着我不放,你也不管管他!”

  “老板”让尹花容把电话给戚响,但戚响哪有心思和勇气接。

  见尹花容放了电话,戚响早把一块钱递给了公用电话亭那个在天寒地冻中裹在件破旧的绿色军大衣的白胡子老头。

  见戚响替自己付费,尹花容说:“不用你管!”说着,扔给电话亭那老头2块钱,头也不回,大步前往进站队伍的尾巴上,开始重新排队。

  戚响又追过去的时候,尹花容已经像发生了雪崩般突然哭了起来,并引起了周边人的注意。有几个学生模样的青年开始盯着戚响,看样子随时准备见义勇为。排队进站的队伍中间,一个操着信阳口音的解放军士官甚至过来质问戚响:“你是咋回事?想干什么?”

  戚响没办法,只好放弃了尹花容,心里发着对尹花容“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的抱怨,来到了附近一个顽皮地闪烁着“烟酒”两个霓虹灯字眼的小店里。

  在买了包最便宜的“湘南”烟,回到了5路公交车站台上后,戚响开始一边生闷气,一边F纵似地吞云吐雾,一边还远远盯着尹花容的背影,看她像丢进鄱阳湖里的一根大雪糕般,一点一点慢慢溶解进了火车站……第一次,戚响觉得自己特别想哭,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湘南”烟并不好抽,不像“凤凰”烟那样有股糖的甜味,更不像“555”烟那样有点薄荷的清凉与惬意。加上心情不爽,没抽几口,戚响就被呛住了。就在他狠狠地把那长长的烟蒂扔到脚下,准备踩上研一脚的时候,旁边忽然过来了两个戴红袖章、着黄色环卫衣的中年妇女。其中一个在要求戚响交5块钱“NO SMOKING”罚款的时候,另外一个已像奇志和大兵演双簧一样把罚款单递了上来。

  戚响想发作,但又惦念着尹花容,就又忍住了。他从兜里掏出10块钱给那两个环卫执法人员后,对方却没有找零的意思。

  戚响忍着怒气,压低声音说:“你们是不是应该找我五块钱?!”

  那个哈着破旧的、不怎么流畅的圆珠笔开单子收钱的妇女,就用一副橡胶轮胎般的表情和口气说:“泥(你)还捉鸡(着急)!泥(你)熊森饿撒(凶神恶煞)地,莫不想吃了末(我)?就泥(你)盖个特度(这个态度),再罚五块也不阎王(冤枉)泥(你)!”说完,又撕了张五块的罚款收据给了戚响。

  要不是周围人多、警察多,戚响真想把这两个所谓执法人员扔到地下25公里,再在上面盖座纽约世贸大楼。

  看看电子表,觉得尹花容大概已经挤上了火车,戚响这才乘上了回学校的车。经过潇湘工学院的时候,他并没有下车,而是来到了中南工大的校区。

  戚响想去那个他所熟悉的“依拉客VS客为特”游戏厅,看能不能寻份事情干干,为寒假生活赚个零花钱。他记得“依拉客VS客为特”游戏厅斑斑驳驳的墙上,总是贴一些诸如“本店招保安,待遇从优”之类的启事。

  因为周边大学的学子们差不多都走干净了,今天的“依拉客VS客为特”游戏厅内显得冷冷清清。戚响挑开厚厚的棉布帘子进去的时候,仅仅看见左边第三台游戏机上,一个女孩正坐在一个男孩的怀里,两人在一起打《魂斗罗》。那女孩像是刚学打游戏,又像是心不在焉,不但一惊一乍,还不停地抱怨着喊,笨,真笨,笨到狗熊它姥姥家了……

  戚响径直上游戏厅二楼来,想找老板碰碰运气。见到的却是那个一直管着兑换游戏币的、戴着两个大大耳环的老板娘。

  “今天兑多少?”老板娘笑着问戚响,然后哗啦哗啦地开始熟练地数那些游戏币。那老板娘30多岁的样子,一口普通话,白白净净的脸庞上涂着口红的一张嘴,总给戚响伶牙俐齿的感觉。

  “今天不兑了,想找老板。你们这里不是寻保安吗?我应聘!”戚响说。

  “是吗,寒假不回家了?打工?”老婆娘有些意外,问。

  “是,回家没意思。要行的话,我就帮你们晚上看看场子。让我没事打打游戏,再管顿饭就行。”戚响心直口快。

  “这个,这个你跟我老公商量吧,他去开福寺了,晚上六点才回来!”

  于是,这才有了戚响一整夜没回宿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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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在认真做事的时候,时间过的往往很快。转眼间,林雪和黎君已经在学生食堂勤工助学一周多了。

  在这一周里,林雪看见“老板”也挽着那个叫任芳菲的系花,背着包回家过年了。林雪认识的人,甚至能见到的人更少了。偌大的潇湘工学院现在似乎只剩下了一具躯壳,连麻雀们都懒得理会这里了。

  刚开始的时候,林雪还想再去寻寻欧阳云解闷,但到食堂一干活后,他似乎就彻底没有了勇气和心思。

  从每天上午10点开始,林雪和黎君的主要工作就是先把食堂餐桌上的餐具收拢到蓝色的塑料筐子里,再拖到清理间,然后把那些盘子和碟子一个个放在水龙头下冲刷,直到干干净净。

  虽然放寒假后,到学生食堂吃饭的学子稀稀落落,但食堂有食堂的办法,肖科长有肖科长的对策。通过为在校教职工服务和发展对外经营,这个寒假,新落成的学生餐厅俨然成了个大酒楼,甚至在腊月二十三的时候还办了一桌寿宴,好不热闹。

  因此,林雪和黎君每天收拢餐具并洗洗刷刷的工作量还是很大的。刚开始的时候,黎君既嫌工作太脏,又嫌水太冷,还嫌林雪碍手碍脚,所以敷衍了事,冲刷出来的餐具也不大干净。为此,黎君没少受那个瘦瘦的庞厨师长的数落。

  林雪原想,爱面子的黎君可能会就此甩手不干,不想黎君却是那种争强好胜的人。估计是因为庞厨师长第二次批评他时的一句“你们这些大学生的素质还不如个打杂的”,大大刺伤了自尊,黎君在第五天干活的时候开始踏实了,并动起了脑子。

  黎君发现,那些用过的盘子、碟子和碗,一个一个冲刷的效果未必好,但肯定浪费水和时间,尤其是需要他和林雪的双手泡在冰冷的水里。因此,便和林雪商量着改变庞厨师长教的传统洗盘子办法。

  到食堂干活第五天下午的时候,黎君专门从学院绿化队扯来了两根细细的橡皮软管,指挥着林雪一起引着从水龙头出来的高压水,直接往塑料筐里的餐具上对冲。没冲多久,清理间的地上便是一片汪洋,惊得庞厨师长过来指责他们这是在胡闹、是捣乱,是唯恐食堂处不闹水灾!

  林雪听了,就关掉水龙头后央求说:“庞师傅,您就让我们试试这批量刷盘子的办法吧!不行的话,还按您教的来!您放心,地上的脏水我们清理干净就是了!”

  一来那庞厨师长忙前忙后的,走路都像赶火车,二来似乎也觉得没必要跟两个毛孩子过不去,就上楼找肖科长反映情况。

  黎君却管不了那么多,经过反复冲洗试验,他发现,冲洗效果取决于水压以及盘子、碟子摆放的角度。就又指挥着林雪就地取材,把那些方方正正的塑料餐具筐摆成了一个足有10平方米大的操作平台,然后耐心地把那些盘子和碟子次第安插到餐具筐的缝子里,让餐具们像克拉苏手下列队的罗马士兵一样,“站着”接受他和林雪用交叉水力实施的“洗礼”。

  等到庞厨师长和肖科长再次来到餐具清理间的时候,他们都被两个大学生的创意惊呆了。肖科长看着遍地站着的餐具说:“盖个(这个)办法不错撒,末(我)第一次见!”

  庞厨师长就皱着眉头说:“就是场面太大,太浪费水。”

  肖科长说:“看着浪费,其实威逼(未必)。泥(你)们拉(那)水是直接流走,看不见撒!装个水表猜猜(测测)咯!”

  三天后的1月17日是农历腊月二十五,星期天。

  中午吃饭时,食堂管理科的肖簧纹科长专门叫林雪和黎君到了她办公室,说:“看不曲(出)泥(你)两个蛮有唱(创)造力地,该觉(解决)了食堂长期曾在(存在)的水机缘(资源)浪费问地(问题)!食堂党资(支)部确(决)定,给泥(你)两个陆(六)十元的奖励!希望泥(你)两个载吉载利(再接再厉)……”

  黎君听说挣了60元钱,有些激动,急忙代表林雪和他自己表态说:“谢谢肖科长支持,今后肖科长叫我们往东,我们就不往西!”

  肖科长又开玩笑说:“拉(那)泥(你)两个可以往南播(北)了撒!”

  林雪笑着说:“肖阿姨,其实洗碗的那方法我在电视里见过,算不上创新,如果有时间,我可以给你们食堂设计个自动洗碗机。”

  黎君示意林雪不要乱讲话,静等肖科长把60元钱分到了他和林雪手上。

  春节一天天临近,寝室里似乎更冷了。林雪所在的315寝室除了戚响深更半夜偶尔回来滚一晚上,更多的时候都是林雪一个人。

  寒夜漫漫,实在冷得抗不住的时候,林雪就悄悄打开寻白羽的被子,厚厚的压在自己身上取暖。因为每天在学生食堂忙忙累累,整天一回到寝室都只想睡觉,不觉中,他似乎已经忘了欧阳云的存在。

  好几次,林雪都希望黎君晚上到315寝室来和自己做伴,但一来黎君怕撞上戚响不好办,二来黎君大概是那种孤僻的人,所以林雪和黎君除了在食堂干活外,剩下的时间也是各忙各的。

  腊月二十七日是林雪生日。这天下午5点,干完食堂的活后,见黎君先走了,林雪就到二楼找肖科长,道出了要借食堂一个小煤炉提回宿舍取暖的想法。

  原想肖科长不会答应,因为按照学院规定,学生寝室是不许生私火、拉私电的。但那一刻,肖科长好像正蘸着桌子上一茶杯盖子水在数自己的年终奖,一高兴,就头也不抬地答应林雪了。

  就这样,林雪高高兴兴将那个用绿铁皮做的、跟水桶一样的小煤炉一口气提到了315寝室。而后,他又悄悄从学生食堂后面的煤堆上偷了七八块蜂窝煤,用报纸包着抱回了寝室。

  不过,直到315寝室充满烟气,呛得人咳嗽和流泪后,林雪才知道,用火柴点着报纸引燃蜂窝煤是一个很可笑的设想。

  没办法,林雪只好到三楼找黎君帮忙。前段时间,林雪偶然发现,黎君鬼鬼祟祟地在墙角的鞋箱子里放了个小电炉,就是一根炉丝在耐火材料盘上弯弯曲曲的那种。

  林雪说明来意后,刚开始黎君死活不愿亮出宝贝,直到林雪给他掏出10元钱作为劳务费后,黎君才勉强答应了。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像作案一样,在确信没人看见后才悄悄拿着用《人民日报》包着的电炉来到了315寝室。

  黎君在反锁上寝室门后接通了电源,然后在电炉上放了一大块蜂窝煤,等着那煤球被电炉烤燃。

  半小时很快过去了,但那该死的煤球就是不见要燃烧的意思。黎君就埋怨林雪说:“生个破炉子这么难!还不如你也偷偷搞个电炉来烤火!”

  林雪说:“学校查出来要罚款的。”黎君就说:“你以为生煤火学校查出来就不罚款了?!”

  正说话间,笃笃笃,有人敲门了。黎君一慌,本能地先切断了电源,手忙脚乱地藏起了电炉。

  林雪也急忙对门外大喊:“谁呀,已经睡觉了,稍等一会!”

  “是我,欧阳。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果然是欧阳云那像张也般好听的声音。林雪又惊又喜,又觉得手足无措,看着黎君,不知下一个动作如何做才对。

  “没事,一个班的同学就没事。去开门吧,看来你小子艳福不浅呀。”黎君说着,复又接通了电源,继续烧烤那慢吞吞的煤球。

  欧阳云在进门后也被烟气呛得连连咳嗽,忙问是咋回事。

  林雪就说:“屋里太冷,我弄了个炉子,想偷偷烤烤火。”

  欧阳云见黎君正在摆弄电炉和煤球,也吓了一跳,说:“学校不是不让生火吗?你们可是违章啊!”

  黎君笑着说:“规矩都是骗人的。这么冷的天,又快过年了,总不能冻死大家吧!”

  欧阳云掏出手绢捂住鼻子说:“也是,可你们也应该让烟排出去吧。”

  林雪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我们怕被人看见。”说的同时,急忙去开那窗户。

  见黎君在场,欧阳云就说:“林雪,最近你去哪里了?我找你几次都没见你人,有几道题,我想请教你!”

  林雪没敢说自己到学生食堂干活去了,就撒谎说:“最近我和戚响去中南工大的溜冰场学溜旱冰了。咳,手还被摔了一下,戚响那家伙,从来都是只顾自己玩!”

  欧阳云一听林雪的寒假生活居然这么丰富,就埋怨说:“好啊林雪,你真不够意思,你们出去玩也不带着我!”

  黎君就在一旁嗤嗤笑着说:“哎呀,人怎么都这么虚伪呢。殊不知,谎言需要更大的谎言去圆。林肯同志说过,你可以在某些时候欺骗所有的人,也可以在所有时候欺骗某些人,但你无法在所有时候欺骗所有的人……”

  欧阳云知道黎君在提醒她林雪在撒谎,就笑着对林雪说:“咳,我还以为我们的林雪同学可信可交,原来和戚响一样不老实啊!算了,我走了。”说着,就往寝室外走。

  林雪赶紧上前说:“欧阳云,我真的很抱歉,我不应该说谎。其实,最近,最近,我,我一直在学生食堂后面刷盘子洗碗!”

  “刷盘子洗碗?刷盘子洗碗怎么啦?看你难为情的样子!我妈还天天刷盘子洗碗呐!”欧阳云故意提高了声调,继续说,“靠自己劳动赚钱,是好事呀,我怎么就没你这样的好机会?!”

  林雪苦笑着说:“那种活,那种活你们女生干不了的。”

  “嘿,林雪,你这就瞧不起人了吧!女生怎么了?在我们湘西那边,男人割稻子还不如女人哩。”欧阳云一扬头,轻轻甩了一下她明显散发着香波的头发,说。

  “好了、好了,已经点着了!”黎君宣扬着,轻轻将那块底上已经发红了的蜂窝煤从电炉的盘上提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林雪提来的那个铁桶形炉子冰冷的炉膛内,然后开始指挥着林雪对着风门用书煽风。

  欧阳云背着手,站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二三分钟后她还要过林雪手中那本《理论力学》书,帮着煽火。黎君见了,就借故拎着自己那还发烫的电炉出门了。

  温柔的日光灯像只蜜蜂般嗡嗡嗡地叫着,见那炉子内的星星之火实在着的缓慢,最后欧阳云也失去了耐心。她扔下《理论力学》书后说:“累死了,慢慢等它自己往上着吧,要是有油就好多了。”

  林雪一边给她拿卫生纸擦手,一边说:“欧阳云,你说你哪道题不会了?期末考试你考的可是很好的啊。”

  欧阳云笑着说:“你这个林雪真是木头,你看你生这个火,有用吗,也不怕麻烦!我们女生寝室都不想生火。”

  “主要是怕冷嘛,我们老家那边,一到冬天就生大火炉子,有的人家还用炭火烤箱。我小的时候,舅舅家还用火盆呢!”林雪如数家珍地给欧阳云讲。

  “什么?火盆?没见过。”欧阳云说。

  “就是放在炕上的一个铜铸的大盆子,里面用火拘子笼住通红的木炭或煤球之类的东西取暖。”林雪继续介绍。

  “我说,林雪同志,你可不可以请我先坐下来呀!”一直站着的欧阳云打断了林雪,说。

  林雪这才想起让座来。但欧阳云并没有坐,估计是嫌那凳子脏或者就是觉得好玩,她继续说:“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最近干什么了吗?”

  林雪木讷地说:“你?当然是吃饭、学习、睡觉呀!”

  “猪。”欧阳云说:“猪猪才只知道吃饭、睡觉!哎呀,看来,看来你真不了解本姑娘呀!”

  林雪说:“你不告诉我,我怎么了解你?”

  欧阳云头一歪,说:“也是。那我就告诉你吧,我最近学跳舞了,跟三楼的几个姐妹。交谊舞,你想学吗?我可以教你!”

  “交谊舞?我?我有点不喜欢。”林雪老老实实地回答。

  “奥,你不喜欢就算了!”欧阳云有些失望。

  这当儿,一直抽空就盯着那炉膛的林雪忽然说:“嘿,快看,欧阳云,火开始慢慢着了!”

  欧阳云扫了一眼那炉子说:“着不着无所谓啦——”她把“啦”字拉的很长。

  林雪说:“怎么无所谓?炉子着了,咱们就不冷了。”

  欧阳云听到林雪这话有点温暖,就说:“那,那晚上我把这炉子提走,你愿意吗?”

  林雪说:“我正准备跟你说呢,你要冷的话,我帮你送过去。”

  欧阳云知道林雪说到做到,就急忙说:“不用,我跟你开玩笑啦,我们女生宿舍管得那么严,你人和炉子晚上肯定是进不去的。”

  “进不去你可以住在这里哇!”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面传来,让林雪和欧阳云既尴尬又震惊。

  外面居然是戚响。也不知道他在门外听了多久,反正这关键的一句,接的绝非巧合。

  “老戚,你别瞎说好不好!”林雪赶紧对晃晃荡荡进门后的戚响喊话。

  欧阳云也说:“戚响,你再乱讲话,我,我,就剁了你的舌头!”

  “好啊,好啊,来剁呀!来呀!”戚响坏笑着,像林正英电影里的僵尸般,故意将舌头吐得长长的,开始向欧阳云逼近。气得欧阳云只有夺门而出,跑出男生宿舍的份。

  见欧阳云跑了出去,戚响急忙喊:“欧阳云,快回来!我逗你玩呢。”同时,戚响赶紧示意林雪去追欧阳云。

  但林雪没有动。戚响很生气,冲林雪说:“你个榆木疙瘩,人家女孩送上门都留不住,窝囊!”

  林雪喃喃地说:“我留人家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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