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嫌疑人
可颂面包房
女孩正戴着那条项链。上午客人不多，比较悠闲地在橱窗口张望外面。在见过上午送她项链的陌生男子后过了好一阵子，外面街角出现几个警察。她看着他们进珠宝店里和店主交谈，而后，警察和珠宝店店主一行人出了店门，朝她这边走来，表情凝重。
她明白是要来问目击劫匪的事，也会提及那个陌生人，思量着要不要告诉他们陌生人来店里之后的举动，可是这些都应该和追捕劫匪无关吧。那几个人已经到了，进门后便直接表明来由，走到她面前。对于警察的问题，她都一五一十回答。他们没问的，她也没多说。这时，站在一边的珠宝店店主东张西望后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脖子上，还探过头来，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他指着项链对警察说，“没错，这条项链是本店失窃首饰之一，是一位夫人要求私人订制的，独一无二的款式，正放着等那位夫人回来取。”又转过头质问她，“怎么你会戴着？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劫匪同谋，就是你告诉他来抢我店的！”
面对这样的指控，她只好慌忙辩解，对警察说出了项链由来。她没想到会是这样，那个陌生人竟然拿了赃物送她。警察还补充说明了他们也接到附近报案，共有两处发现死亡事件。他们先去调查完两具尸体后才来到珠宝店进一步询问。据他们了解，这些事件必然是关联的，那个挪威人，也就是阿贝尔裁缝店的店主，他的死法和街尾发现的死尸是一样的，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而现在，她和珠宝店店主一起看到过的陌生人是最有嫌疑的。一切联系起来可以初步推断，陌生人是个杀人凶徒，恶劣程度比劫匪更有过之。
听了这一番话，虽然从她的回忆里找不到半点如他们所说的凶残之处，但还是心有余悸。不知道陌生人还会不会来找她。再来的话，该怎么办？
从面包房离去后，李希明的肚子才抗议地叫了，他想起刚没买面包。关于食物，能有个完整的新鲜面包那已经是他平日最大的奢望了。可现在，他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大把钞票，想起这一带经常看到的大餐厅。
那个餐厅生意很好，三层高，装饰华丽，顶棚精致的石膏圆形大浮雕，边梁柱浅浮雕是一些动物图形，透过黑色的窗户，看得到里面明晃晃的水晶吊灯。餐厅的标志很特别，一只红色的猫，站在一个大盘子里，弓起了背，没有表情，不知道它是吃完食物的满足感，还是被当成食物的恐惧。红猫餐厅总是向外散发着香气，吸引着人们络绎不绝地进去。
想着口袋里的金钱，李希明挺起胸膛，进了这家餐厅。选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外衣往边上的椅子一搁，轻轻翘起二郎腿。望向窗外，第一回感受到了坐在宫殿里窥探外面世界的惬意。那些人来车往仿佛都不关己事。匆忙、疲惫、怨叹，仿佛都是画布上轻描淡写的勾勒，无关痛痒，欢乐才是主旋律。
笑看人生。
这里的餐桌也装饰得富丽堂皇，桌上的冰糖雕刻五彩缤纷，盛放的器皿还镀了一层金色，奕奕生辉。一个女服务生迎上前，笑容跟一朵大花似的。接过她递上来的菜单后，李希明陷入了困境，看着那么多的菜名，他一个都没有吃过。他抿了一下嘴唇，抬头叫服务生推荐一下。她先一口气报出很多野味大餐：赤鹿、野兔、狗鱼、海鳗、河豚、海鸥、孔雀等，对蔬菜只字未提。难道有钱人都是“肉食主义者”？而后再补充道，热卖产品有：牛肉腰子派、皇家奶油鸡、海鲜烩洋芋、炸鱼薯条等。服务生见他这么犹豫不决，脸色渐渐蔫了下来，对着他上下审视了一番，约摸心里已有数，这顶多是一个刚发了财的中产阶级，他们都太渴望过上和贵族同等的生活。
他先点了炸鱼薯条，常去的那条街上有一家专卖外带炸鱼薯条的店，人们总是拿着报纸包好的炸鱼薯条走到附近的长椅上一边拿着吃，一边拨开报纸看。而那里提供的报纸，经常也是他去送的。要不是还有人和他抢这个生意，他至少可以稳定一大部分报纸销路。
他曾在一边盯着一个中年男子吃炸鱼薯条，那中年男子过了会抬眼看到他时，立刻换上了一副极厌恶的表情，对着他大吼“滚蛋”，把手里最后一大口炸鱼塞进嘴里嚼着，又低回头用斜眼瞪一下。对于这个食物的好奇也在那次消失了，这回能买的起，必须尝一下，猜测高级餐厅里做的是不是会比那中年男子手里的要好吃很多。
再点了香煎小牛排、牛肉腰子派、孔雀和一杯牛奶浓茶。服务生看他点了这么多，又狐疑地确认一番是否都要。李希明感受到了她态度的一点别扭，心想自己在脸上留疤之前也短暂地兼职过服务生，他怕被顾客瞧不起，总是礼貌又勤快地对待每一位顾客。而现在自己是顾客，为什么会有些许感到被服务生瞧不起的意味。
等待上菜的时间里，李希明看了看四周用餐的人们，他们都身着隆重又优雅的服装，欢声笑语，除了食物外，他们仿佛还享受着其他难以名状的乐趣。每个人都吃得特别慢，一点都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在亲吻着食物，把它们跟朋友一样看待。
他回忆起父母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候也有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温暖场面，食物虽然普通，但是不愁吃不饱，生活清贫，至少有个像庇护所一样的家。
因为外公外婆相继生重病，早就变卖了一家的房子以支付药费，租在廉价的地方，他倒不觉得有多苦，活得好好的。父亲是只身从中国来的，没有其他亲人，母亲出生在这里。可他们后来都走了，没有遗物，没有亲朋好友，没钱付房租后便只好流落街头。相对美好的回忆是那么短暂，孤独，缠绕了好多年，深深地植入心中，羡慕周围的人可以轻松愉快的交谈，对他来说，现在学着去那样做也是不可能了。
不久，服务生们推来一辆餐车，他看到餐车的主体上盘踞着一整只孔雀，开着绚丽的尾屏。靠近后细看，孔雀的身体是煮得香喷喷的熟肉，那些羽毛都是生前的遗物。一个服务生在后面推车，左右两边各一个扶住。到了餐桌前，左右两边的服务生开始合作将这隆重的食物搬到桌上，托盘是一个直径半米雕刻精致边纹的铜盘，他们动作麻利地在托盘一边摆上奶油和开胃酒，还有小碟子装着的肉寇、肉桂等香料和芥末酱。刚刚那阵势的壮观让李希明还有点儿沉醉其中，看着已上桌的肉发呆。
服务生一句“请慢用”唤醒了他，拿起刀叉便毫不留情。后面的菜陆续上桌，李希明的手和嘴都没办法停下来休息一下。到了最后一道炸鱼薯条上来的时候，他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抓着配送的时令蔬菜，胃口依然不减。看到餐厅的炸鱼薯条是放在瓷盘里的，和他以往所见不同，把配套调料倒在炸鱼和土豆条上品尝后果然觉的味道很棒，心想一定比外面报纸包的好吃几倍。
李希明吃的响动有点儿大，按捺不住急切的食欲，发出的餐具碰撞声，嘴巴咀嚼声，还有对美味的感叹声，每一例都足以引来其他人的注意，纷纷转过头来看，这一桌的残羹空碟，令众人张嘴瞪眼。
他没空去琢磨别人的眼光，吃饱后结完账还要赶着去找个住所，今晚好有个安睡之地。
找住所可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想马上租间公寓是没那么方便的，想到还没有住过旅馆这种每一晚都要花钱的地方，那就先去试试吧，也好有个暂时的落脚之地。在这一带街区讨生活也有几年了，大部分有名的好场所都有所闻。他去了一家高级旅馆开了个房。能凭借着口袋里大把的钞票吃好的住好的，这感觉真是太妙了，“一夜暴富”原来是这样。
旅馆房间里一目了然得整齐，干净如新的家具、华丽的复古雕纹地毯、高雅的壁纸，镶嵌在铜制镜框里的大镜子延伸了整个空间。几个台灯优雅地散发出果冻般的橙黄色，仿佛把整个房间凝固成了静态的大块琥珀。灯罩的轮廓攀爬着流苏丝线，末端垂下几颗闪亮的水晶坠子，充满了水淋淋的欲望。床上铺着质地柔软的被子、工整地摆放着两个丝绸整套的枕头。就连椅子都是高级原木的，放着饱满的垫子。窗外的光景，透过窗帘的薄纱衬底，显得格外梦幻。
没持续多久的陶醉，他又想起了死神，现在的这条命不知道还能过多久，任何事都是暂时的，尽管如此，周围近在咫尺的大世界，他却只曾触及到一点点，没有时间去忏悔，他深知自己已经入不得天堂，唯有在入地狱之前，走过人间的“天堂”。
洗个澡再把自己整理一番，看着镜子里的面庞，光彩像花一样，花，让他又想起了女孩。于是起身再一次回去可颂面包房。
从马车上意气风发地跨下来的那一刻，女孩又一眼看到了他，好像一直在等待似的。但是她的表情有点诧然，笑容也没有再次绽放。在他准备进店之前，女孩便已急忙出到门口。
“先生，您怎么又回来了？“女孩把他堵在门口说道。
“我想能否请你今晚和我一起用餐。”
“不……先生，您该赶紧离开这里，警察在找您。”
“啊……”
“您给我的项链，是那家珠宝店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您那里，已经被收回去了，抱歉。“
“嗯……”
“您快走吧，别被他们看见。”她一边把他推向原离珠宝店的那一面，“再见，先生，祝您好运。”女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包庇他，也许是因为对她好过的人寥寥无几。
李希明没有再说话，回过头，径直走开，背影拖着阴凉的空气。女孩看着他，眼神有点复杂地飘动，直到下一个街角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