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恍惚

  大家口中“可能被上了身”的姑娘属于一个五口之家,姓徐。她父亲并非长子,在家族财产继承上并不占据多少优势,是以祖父祖母的事情与她的家庭关系不大;她母亲并非出身大户,那当然也没有多少母亲家的说法;她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弟弟,虽然北境不像南边那样非常看重男女之别,但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么的她既不被报以扛大梁的期望,也得不到最多的宠爱。

  事情通常如此:如果一对夫妻有三个差不多的孩子,那老二一定是其中最不受关注的透明人。

  别提她还是女孩。

  别误会,北境不像南边那样看重男女之别不代表就真正实现了男女平等。这种事情哪儿都不成,毕竟男女确实存在差异,而一旦差异存在普遍性,那刻板印象就是一种可重复验证并且自我增强的事实。

  展逾明原本以为她的父母是放弃了日常工作单独把她带出来“解决问题”的,那样或多或少——至少在家人眼中——她确实是有些“非同凡响”的表现。不过事实证明,酒桌上的传言问题很大,她的父母也没这样有闲心:她父亲来这里还算有些商业上的事情要商讨,把女儿带出来也算是一种顺带的尝试。

  只有她的母亲才真正是放不下自己女儿额外跟了出来。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这些……

  要打探他们家出了什么问题很容易,甚至可以说不用打探都能知晓许多最基础的事情——商队才来到这座小城没几天,两人就主动找上了展逾明。很显然,相比于几乎没什么相干的外人,还是本家人更为关注女儿的问题。

  也不知道是谁透露给了他们这儿来了位技艺高超的降妖人这种信息。

  “前些日子,她甚至拿着菜刀半夜来到了我们床前。”那位其实还有点点书卷气的徐父神色很是忧虑,“她一直都很乖巧,也就是在月前才突然变得越来越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压低了声音。

  “有什么脏东西上了她的身?我本来也不信这一套,可是现在……”

  “大师可一定要想想办法呀。”徐母一直抹着眼泪,“咱家虽然不富裕,可还是有办法凑出些钱的。”

  不像是追踪一只妖物或者别的什么,这种委托过程可能很麻烦。对付妖魔的委托还可以依靠武力和杀戮完成终结,这种救人女儿的事情极为困难,至少与可能的报酬并不相与任务的难度匹配。展逾明本不太愿意掺和这件事,不过一来商队还真要在这座小城里多停留几天——按照他们的说法,卖去拖累行动的沉重商品,并不属于商队的他也确实无所事事。

  另一方面,这也毕竟算是一个可能的赚钱机会。

  那么,在这时期里看看情况倒也不会有什么妨碍。相比只能待在车厢里带鸟,就算出来也得想法子先把那鸟雀藏好的阿殷,他可拥有着全然相反的自由。

  而且,商队里可是有不少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对此事感兴趣。

  “你们可见过了那徐小姐?”男人们有时候真的很肤浅,晚上大家一起吃饭休息顺便胡吹的时候,有人提起了这一话茬,“俺先前卖货的时候瞧见了她一次,真是好漂亮的一个妹子。”

  “真的吗?”一听到漂亮,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被吸引住了,“有多漂亮?”

  “就……就是漂亮啊,皮肤白白嫩嫩的,那双眼睛一眨一眨,就像是会说话一样。”很显然,样貌的描绘不是那人的强项,他手舞足蹈着,好像要试图勾勒出对方的身体曲线,“哎呀,这很难讲清,但你们见到了就知道了。她走起路来真的很有那种……那种感觉。”

  展逾明猜得到对方其实指的是什么。如果徐父气质无错,那当也是个读过书的,他教的女儿显然不是一般的村姑能比。

  “这太模糊了吧。直接点儿,与阿殷比怎样?”哪里都不缺好事者,当然这种人也最终以挨揍。

  “寻死哦你。”另一人拍了以前发问者的脑袋,可也紧接着抬起了头,“不过说真的,比比看?”

  “阿殷脸蛋也好看,可人家梳妆啊,小阿殷怎么比得过。”那人摇了摇头,“而且她岁数比阿殷要大,个子高,那啥……呃,也很漂亮。”

  “你说胸大是不?咱懂。”

  “俗人!虽然确实不小,可好看的重点不在这里!”

  在仪态。

  展逾明没有真正见过徐家姑娘,不过他见过不少真正有仪态的女子。

  比如北岱河畔的淮掌柜,徐家姑娘或许就有着一种类似于淮掌柜的气质吧。

  在众人的闹闹腾腾中,降妖人默默地坐在人群之外,在灯火下独自饮着浊酒。

  其实真论及女子仪态,林姑娘又如何会输呢?她不具备一般闺秀的温婉可人,可那骨子里的乐观与坚强却是更加如珍珠般闪耀的品质。初见那一阵子,她自己身带旧伤,囊中羞涩,接下了个委托还差点丢了性命,可便是如此,她那时也总带着明明很是明媚,却总让人想不到旁处去而只觉得是快活的笑容。

  以及给孩子们分发浆果时的温婉,以及守护自己内心正义的坚定。

  她好像总是很容易就感到满足了,又总会坚持一些全然没有必要的事情。

  展逾明又饮了一口酒,恍惚间突然觉得烛火在光滑的碗沿反射出的光亮很有一种金属的色彩。

  他又想起了冰雪中,她捧着发钗时满脸的惊喜。

  其实那对她又算什么呢?以她的能力,其实是很容易过得很好的。

  “蠢女人。”

  他好像是说出了声,又好像是没有。但众人还是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

  “哎,展大兄。”他听到有人这样问他,“那家人不是在找你解决他们那女儿的问题么?你下次去,好好看看,然后回来和咱好好说说呗?”

  “嗯。”

  展逾明低低的应了一身。

  这酒有点问题,不然凭什么如此的便宜又能有一定的度数。他想,虽然算不上那么烈,但说不定酿造的材料里面就带了些毒。

  都开始有些恍惚的幻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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