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剃须

  哗……

  一双结实、有力的大手捧起了一条算不上多么柔软的毛巾。剔透的水珠不断滚落,在水面上敲出了朵朵水花。水温并不算很热,可在这寒冷冬日的凌晨,大片大片的水气依旧如云雾一般蒸腾而起,带给了人一种舒适的热量感。

  洗面,拭颈,清理耳背。这张属于男人的面孔并不当真有多少脏污,不过打理自己早已成了任何一位稍微注重一下个人清洁与形象的日常习惯。

  熟稔,规范,简直都到了具有一定仪式性的地步了。

  一个小小的,简短,但有效的仪式。

  仪式后,男人没有急着处理掉剩余的热水,而是习惯性地一摸下颌,顺便望向了水汽中逐渐平静下来的水面。大亮的天光使得透明的水面反射出了白亮的光,当真宛如一面有些虚幻的明镜。

  水中是一张硬朗的面孔。那五官的确是英俊,甚至是堪称俊俏的,可无论那紧抿的薄唇,坚硬的颊颚线条,抑或是那冷硬的目光,都在无言中表述着一种无情与冷漠。

  略有了些短须。

  他想。

  只要是位男性,终究是要与生长迅速的胡须打交道的。并不是说在南方就更为喜好那些面白无须的玉面小生,南面也并不少见美髯公。可相比崇尚粗犷的北境,南方人终究还是讲究了许多许多。

  就像展逾明。

  他便是一位严格控制自身须发长短的南方人。自他有记忆起,家族中的长辈便少有蓄须的,他那时并不太明白究竟为何如此,可后来的他终究还是明白了过来——若要时常与高热的锻炉打交道,那胡须就不是一种能够坚固美观、方便、卫生与安全的物件了。

  当然,与他而言这原因则又多了一层。

  在技艺不那么精湛的年少时,一刀挥出被浇个满头满脸的血着实并不罕见。头发不能过多修剪,多脏都得仔细清洗,可胡须……

  修理胡须也成了新的仪式部分。

  男人简单地用热水洗了洗自锻的一柄小小刮刀,贴近了脸颊。

  或许应该借着水面看一下,他想。

  那便看一下罢。剃须并不是一种很是轻松的活计,主要原因其实还是在于刀片必须真切地抵住皮肤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带走短须,而直来直去的刀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与带有弧线的皮肤完全匹配。刀刃必须要锋利才能顺利完成工作,可无论如何,柔软的皮肤也不见得就比胡须坚固结实到哪去。

  那便很容易出血。

  多数人便是有剃须的习惯也多由专人代劳,而若要自己动手,便是展逾明再怎么擅长把控刀具,在这种时候也总得多注意几分。

  刀刃碰到了皮肤。

  男人突然觉得有些别扭。他也说不上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或许有些类似于本该用左手却用了右手,又有些类似于行为全然依照着习惯,可镜中的场景有告诉着他不是很贴合完美。

  好像是有什么反过来会更好一些。

  他试着反持了一下刮刀。

  不行。

  或许可以换一只手。

  那就更不行了。

  他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认为一切如常,而他要做的,就是一如既往。

  男人于是重新换回了惯用的右手。

  那便开始刮吧。

  这其实是一件十拿九稳的任务,是一场驾轻就熟的仪式。展逾明需要对此有些关注,可说到底,只要有些关注这便是一件没什么难度的事情。他很了解那些部位的皮肤能够支撑多大的力量,知晓刀刃哪一部分最为锋利,知晓自己应该用什么样的一个姿势。

  毕竟,连刀具都是他自己打造的。

  打造好久了。

  展逾明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打造了这柄刀具。在他的印象里,他似乎在青年时期便有了这独特的用具,而他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将其稍加打磨后装入垫有皮具的小小木盒。当然,这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就像眼前的,水面中的,镜面后的男人从青涩迈向成熟,而手中的刀具其实从来没怎么换过。

  坦白来说,这刀刃其实不是很贴手了,但因为这毕竟还能用,他也就一直没有更换。

  也许需要重新打一把。

  他突然想。

  之前的怪异感觉或许在催促我换掉它。这把刀自己用着确实不怎么顺手,如果是别人帮忙倒是应该还行……

  氤氲的水气中,展逾明忽得想起了之前某一次被人撞见自己如何打理内务。

  “啊呀。”她歪着脑袋瞧着那把小小的刀具,“原来胡子是这样刮的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他当时没应声,只是专注地把控着刀身。

  “好像很麻烦的样子,而且那刀看起来好快,你自己还看不见,就不怕刮伤自己吗?”她说着,尾音都上扬了,“怎么样,可要我来帮帮忙?”

  他当然是拒绝了那个本就是玩笑的提议,毕竟无论如何,他也不会让别人拿着这样一把锋利的武器靠近自己的喉咙……

  哦。

  男人突然愣住了。

  出了点血。

  他抛去了脑海中的回忆,把指尖的少许鲜红洗进了热水,连带着清理了一下依旧锋利的刀具。

  当然还是要继续刮的。

  可这刀确实不怎么顺手了,看来确实要换。

  小小的血口算不上什么,不过两个呼吸便不再渗血。男人迅速地刮完了剩下的部分,在最后习惯性地在颊侧带了一刀后将其在水中洗刷了一下。

  然后照旧收入了盒中。

  当然继续用也没问题。

  他想。

  当把一切都打理完毕的展逾明下了楼之后,两个年轻人正在不愉快地互相拌着嘴。他侧耳倾听了一下对方那都带上了火药味的对话,不出意外地发现只是因为一件最普通的生活琐事。

  昨晚睡觉时,其中一人靴子位置放反了,到了早上绊了另一人一跤。

  他来到了桌前,而老陈正在那一桌端着个大碗,把粥喝得呼啦呼啦响。

  “那一家人怎么样?不是说那女儿可能有点问题吗?”老陈放下了碗,看向了面前的降妖人,“昨晚回来太晚了,也不好意思找你问。”

  “可能是有一些,但也未必就是因为妖魔鬼怪。”展逾明无所谓地拈起了自己的筷子,“未见什么奇怪迹象,就算有影响也与我们无关。”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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