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师
那洞不行了。
人们都这样说。
一开始还是悄悄的，可随着消息逐渐传开，人们逐渐开始在大庭广众之下讨论这件事情。
那洞指的是哪个洞？
还真有人问这种问题，而这只能说明，哪怕是最为普及的“秘密”，也总是有人不知道不了解的。
不过这倒也不能说明是他们被孤立了——别的不提，就是最没有秘密的最和睦夫妻之间也未必会知晓对方的所有事情，更遑论这种事情还比不上上司对下属任务的了解。
连人们自己已经知道了的东西都还能忘记呢。
单纯因为人们精力有限，所以许多不愿远行的人压根儿不关心这等事情。
不过，若是换成八卦，那就不一样了。
“快说说，快说说，那都发生了什么？”
这类对话发生在了田头，发生在了街头巷尾，但更多还是在发生在了人们天然的聚集闲聊地。
也就是供许多人喝酒吃饭之处。
他们并不真舍得在餐馆驿站享用晚餐，可再怎么样，人们需要一个集会之处，需要一个能够天然满足他们社交需求的好地方。
当然，能顺便喝些酒就更好了。
“什么洞？当然是那河底下的山洞啊？不如还有什么洞？”人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畏惧，可很快，这种消息就像野火一般烧净了他们心中仅存的顾虑，“老三几个前些日子又去探了探，那洞已经开始漏水了，看着就很不坚固，说不准什么时候……”
“漏水？怎么会这样？那洞好久以前就有了，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异状啊？”传消息的人总是会被心急的听众打断，“该不会是什么瞎传的假消息吧？”
“什么假消息！这么大的事那还能有假？”
“可那山洞明明有河神庇佑，怎么会……”到了这个时候，听众们脸上就会带上满满的难以置信，或许还有些微的惊恐，“难道说……”
“所以你就不该打断我！”所谓的不满也是暂时的，人的倾诉欲一起，极少能被日常事务相阻拦，“有消息传来说有天师出了手。”
“天师！？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天师不是人们的敌人，相比之下，他们的存在更加类似于朝廷军队，虽然会在路过时要求些许供奉——在多数情况下，当地人主动给予的更多，他们反而以拒绝为主——但从总体上来说，他们提供的是免费且高价值的服务。
只不过，军队干的是杀人的活计，而天师则是驱鬼降妖。
而且就算要求供奉，也不会是金钱，更多的也只为了维持基本的活动需求。
比如食宿。
相比于军队，形单影只的天师们可吃不了多少当地的东西，可解决的问题却又常常被当地人深以为患，所以照理来说，他们总是很受欢迎。
照理来说。
除非当地人压根儿就不是很希望有天师来破坏他们现有的生活。
当然，人们也不至于对天师心生敌意。无论如何，他们在这片广袤大地上还是拥有着极高的声望与名誉。
与某些不拿钱不办事的降妖人可全然不同。
所以，当某位背着书篓的年轻男子来到了这座北岱河北面的小镇时，便是不少人内心有鬼，但还是热情且殷切地招待了他。
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来询问河神的情况。
“那不是河神。”那位年轻天师很是耐心地向周围人解释缘由，“那只是一群化为人形的大妖。”
“大妖！”人们心中早就有所怀疑了，可再怎么说，这些“妖”与那些“妖”依旧是不同的，“可他们明明……他们也没有如故事里的那些妖怪一样随意屠杀呀？”
“我知晓，他们平日里颇为友善。”谁也没能想到，那位天师没有把正义与邪恶之说挂在嘴边，反而是从镇民的立场出发，“一如他们修补维护了那条大河之下的山洞，为大家留下了一条便利的过河通道。”
他的态度激励镇民们更加大胆地阐明了自己的内心：“若非如此，这样汹涌的大河又如何能过？怕不是单单为了过河都要年年死人！”
天师点了点头。
“实际还不止如此。”他说，“正因有了他们，这一片草木繁盛，猛兽罕见，便是每年都要索取供奉，也算得上值得了。”
这话一出，周边人都面露尴尬之色。
很显然，天师点破了他们的想法——人们与妖魔达成了协议，以他人的性命来换取实际的财富与利益。
“这……可就算没有他们，我们也总会遇到些别的……”
那人话没还说完就被周围的同伴一把拉住了。
天师笑了笑，没与人进行争辩。大约是赶了不少路，说不准还有些战斗因素在里面，他看上去有些疲惫，可便是如此，人们也能从那一副端正的面孔中品出一种独有的耐心与温和。
“我曾听闻，古时之人并不如今日一般农耕畜牧。”他把话题扯到了一边，“但全凭狩猎采摘，想来是难以持久的。在那时，人们每过一段时间，便会迁徙到另一片地区，是追逐着温凉的天时，也是在追逐着丰茂的猎物。”
人们不明所以，但还是纷纷表示赞同。
“可若不愿迁徙，那便只得从事种植放牧了。”天师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留心着周边人的神色，“一如在座诸位，想来谁也不会一次性吃光家中的母。”
“那可都是能下小鸡的，都杀了以后能怎办！”
“可若要出门远行，举家迁徙呢？”
人们犹豫了片刻。
“活鸡不好带。”他们最终只能说，“只好都卖了，带钱走。有了钱，便是到了新地方，也总还能买到鸡崽的。”
“那妖魔自也会如此。”天师笑着吐露了残酷的现实，“无论是你、我，还是别的乡亲们，在妖魔眼中，又与那些圈养的鸡有什么区别呢？”
“可是……”
人们想要争辩，可多数人到底没有提出异议。这一方面说明天师威望素重，另一方面……
妖魔本也不那样得人心。
他们毕竟还是吃人的。
不是他们拿出的“买命钱”不够多，而是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人们的贪婪本就没有止境——约束豺狼野兽也好，繁茂草木也罢，此等无形的长期好处本就容易被人习以为常，从而不被认定为恩惠。
若不是那山洞开始漏水，说不定人们此刻还在窃喜着呢——毕竟，好处大家享受，可出人献祭的时候又不能每一家都出一小部分人血人肉。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要小看了这种矛盾。
可总还会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不过这次，天师赶在有人提出质疑之前，就掏出了足以打动众人的好处。
“乡亲们勿忧，关于那山洞漏水一事，在下也有一个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