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线索
青楼虽算合法，可却绝称不上阳光，只能说是一种“人尽皆知却又不好公开提及”的潜规则产业。在青楼过夜这种事有些类似于单位里有人“背景深厚”，也有些类似于做项目的私下各种不正规宴请，硬要说起来人人都知道存在这个现象，也可以在发生后你知我知乃至当事人见面会心一笑，但便是这种“你知我知你知，也知你知我知你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公开说出使众人皆知”的。
是以，如果狎妓的事迹当真被人公开曝光，那绝对是奇耻大辱。
时代如此——如果经济实力可以支撑，能够说服甚至压服不满的妻子，男人公开三妻四妾都可以，玩什么老夫少妻红袖添香一树梨花压海棠更是有可能被一些恬不知耻的文人墨客渲染成一桩佳话美谈，唯独一点：凡事都要讲规矩，或者要有遮掩，狎妓这种事情不能公开宣扬。
尤其是对体面人而言。
那不违法，可也是不严肃的，将会被认为是一种对个人威望的极大打击。
更别提还有家庭因素在里面。很多时候，嫖客的夫人们不是不知道自己丈夫去了哪里鬼混，可家丑之所以被称为家丑，正是因为这是家里的内部事务，对外可以遮掩，可以假装琴瑟和鸣，可一旦这等事情被外扬，那就具备了公共属性，夫人们自己也再无法维持表面上的体面了。
所剩选择也就不多。
换句话说，就是必然要闹了。
在这个时代，家宅不宁是一种极其严重的事情，早已不单单是个人的私事，还牵扯到了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和地位。原因也很简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虽未必会被所有人接受，但家庭的管理能力绝对会被认为是个人能力的极大一个部分。
家庭都不睦者，又如何能让人相信他能在更陌生的人，更多的不同事务之间做好协调呢？
反正，无论如何，外出狎妓这种事情是一定要相当设法隐瞒下来的。
出于这种思想，外加不觉得命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许多人仗着有点小身份拒绝开门，甚至搂着女人拒绝穿衣。然而，熊捕头强令在前，外加朝夕相处的同伴的尸体尚未放冷，捕快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拒绝服从命令的借口。
于是，拒绝配合者很快就迎来了捕快们的厉喝、破门、乃至于逼问。
可想而知，在这种状态下被人赶下床乖乖站好回答问题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男人都是要面子的，哪怕是在娼妓面前。
或者说，尤其是在娼妓面前。
那消除了他们内心存在的一种优越与征服感，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羞耻与悲愤。可想而知，便是他们眼下回答了问题，也绝少不了各种谴责，乃至于声色俱厉的各种威胁谴责。
于是，一番鸡飞狗跳自不必多说，不说那些没了面子者，就是办事的普通捕快，也不免对下令要求自己搞这等天怒人怨之事的上峰生出的不少怨怼——无需多言，那些丢了面子受了耻辱的人肯定是把小小办事人也一并恨上了。
正在观察尸体的展逾明与林依云自然也都听到了这等声响。依依姑娘不太能理解下面那些人的小心思，可展逾明则不同——他缓缓拭去了手上的些许污血，若有所思。
女孩把目光从那些血淋呼啦的内脏器官上收回，提起了放在一旁的橘色提灯。青楼的特性决定了这等地方在夜间会坚持营业，可同样也是这等地方的特性决定了此处的光线不会那样充分和明亮。成本不成本的姑且不谈，事实证明，昏暗的光线能够起到遮掩人身上缺陷的重要作用。
“不愧为展大兄表妹，果非寻常女子。”熊捕头没有离得太远，而是一直留守在两人附近，倚着栏杆注意着楼下的许多动静，“这等凶残场景，便是一般男人见到了也难以承受，林姑娘却能神情不改，佩服佩服。”
说女孩面不改色那全然是夸张了，她不是变态，也对眼前场景有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适。只是，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位降妖人，便是不说斩杀妖魔，杀鸡杀羊也做过不止一回。杀人与杀其他动物难道真会有那样大的区别？何况，虽未曾杀过人，但她见过的尸体也着实不少，从新死到白骨应有尽有，也不至于见到几位死者就大惊失色。
“这算不什么，既做这一行当，肮脏血腥的场面便不会少见，许多妖魔可不会洗得干干净净等人来杀。”展逾明主动开了口，那么本欲张口的女孩也就重又低下了头，只是提着灯四处照照，“反倒是熊捕头，当真有气魄，听楼下这声响，这过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
话音刚落，楼下便传来了一身愤怒的大吼。
“竖子尔敢——”
然后夏然而止，伴随着的是女人的尖叫。
林依云蹙了蹙眉，对此无甚言语。
熊捕头只得叹气，似是悲从中来。
“我哪想，可同僚就倒在这里，我们甚至还不能为他们料理后事，其内苦闷又何必与外人道呢？罢了，也是弟兄们能力不足实力不济，非但没能将那魔头捉拿归案，反倒误了弟兄们的性命。如今，有那么些机会正摆在面前，我们要是再不抓住，岂不愧对这身差服，愧对城民，愧对伙伴，有辱列祖列宗？”
这话可当真称得上大义凌然，全无半点问题在内。展逾明似也被说服了，当即两手一拱。
“熊大人高义，展某虽向往江湖浪荡惯了，却也敬佩此举。日后，若再有排查，熊捕头大可呼唤我们二位陪同，必随叫随到，多少为队伍增添几分力量。”
……
彻夜不睡终究不是一种利用时间的好法子，展逾明与依依姑娘到底还是选择了回院休息。黑暗中，一直未曾多言的女孩罕见地提出了属于自己的猜测。
“展大哥可是察觉了什么？不然当不会这样快离开的。”
男人不愿做一些事归不愿意，在女孩眼中，前辈但凡做出了承诺，答应了跟随熊捕头一同出行，就不会一无所获地选择返程。
展逾明扭头望向四周，提灯不算明亮的光芒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对周边的黑暗全无丝毫驱逐效果。
“莫要小看捕快，既能追查至此，必然早有线索暗含在心。然观熊捕头模样，既已不再担忧个人名声，又何必对此遮遮掩掩？”
那此事便极有可能就是与他身边亲近者，甚至他个人有关了。